◎不告而别◎

郁起云从皇城回来后, 看见的便是云笙和林长青鬼鬼祟祟地朝一扇未阖上的门后偷看,定睛看去, 门沿处还缠绕着若有若无的灵气。

一看便是云笙动用灵力将其拉开缝隙。

林长青思来想去, 得出结论:“我觉得我们在这观望是没用的,还是得将他交给医术高超的人治病,比如我, 要实在不行就把他脑子刨开——”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云笙拿手肘重重推了一下,后面的话自然而然地又咽了回去。

“脑子刨开再又缝合上?那多遭罪啊,干脆一剑劈死算了。”云笙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

郁起云听得有些茫然,他立在后方,随意看了屋内一眼。

屋子里没有油封做亮,四处被黑夜裹挟,只余些许苍茫惨淡的月色倾注于戚珩身上,青衫薄衣被几近凋零的白光照着, 渐霜风凄。

他只顾着抬头看月, 对外门处两人的言论置若罔闻。

郁起云正欲走上前一探究竟,还未靠近便被云笙拉住衣袖:“别进去,他现在怕是精神有些紊乱了。”

“怎么就紊乱了?”郁起云唇角勾起,倒是来了兴致。

想起李钰适才说过, 云笙与戚珩曾共同经历了几月之久,郁起云眸色飘动,心底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他忽地反手扣住云笙的手,凉意凛然, 刺得云笙一个激灵。

“你吹寒风倒也不必吹得这么冷。”云笙想着将手抽出来, 试了几次都拗不过他, 看着对方眼底的笑意愈深, 便只得作罢。

自己的手在寒风中**啦许久,想来应当是冰凉的,郁起云向手上撇去目光,一眼便能看见她皓腕间佩戴的银铛。

可惜,自己感受不到她温热的手掌了。他觉得有些不舍得。

看着郁起云嘴角挂着顽劣的笑,云笙蓦然想起之前他还和阿苗有过接触,顿时恍然大悟,忙问道:“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巫蛊一族那边的事吗?”

这就有些泛泛而谈了,郁起云狐疑地望过去,想起一些难以言喻的画面,眼底的笑意更甚了些。

“自然。”尤其是她压着自己亲吻的时候。

“那个祭司,实际上就是一名女郎。”云笙眼里亮闪闪的,带着迫切的意味,“她临终前托我务必要捎一封信给戚珩,他看了之后就整个人萎靡不振成这样了。”

她这般说自己倒是想起来了,想必就是在寨子里与他交手的那名女子,她似乎也是巫蛊族的。

顿时,郁起云的神色有些变化:“就是她养蛊虫救人?”

林长青本来很识趣地离得较远,听到这句话后也不顾远不远的了,好奇地凑上前来问:“什么蛊虫还能救人?”

这句话在这两人心里激起千层浪,云笙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他往外走,甬道尽头连接的是一处大堂,三人围桌而坐。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云笙俯身向前,很是急切地问。

同样,坐于他身旁的林长青也很坐不住,一手拍着桌子眼底的探知欲呼之欲出。

郁起云没理会这边灼热的目光,偏着头看向云笙:“听六殿下说,戚珩体内种有一种别样的蛊虫,自种下那日起,养蛊者便会不断受蛊虫腐蚀,不得反抗还需小心供养。”

“随着蛊虫的生长,养蛊者会逐渐承受不住咬噬之痛,在最后被蛊虫腐蚀之后,戚珩便会死而复生,重新活在他死前的二十来岁。”

云笙又凑近了些,“你是说,他死过一回,是阿苗下蛊将他救了回来,自己反而被蛊虫吞噬了?”

林长青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照这么说,戚珩被人复活,这事他自己尚未得知,不然也不会如此不谙世道。

可他后来整个人都变了一般,难不成这信里头提到了这事?

震惊过后,云笙也很快意识到了。信是阿苗早就写好的,那么应当是在戚珩死后被种下蛊虫后便开始动笔了。

这也说的过去了,难怪她执拗地想要自己了结她的生命,总是叹气言命不久矣。

所以,她是献祭出了自己的生命,不惜一切代价将戚珩复活。

可是,戚珩为什么会死?

三人想到了一处,纷纷敛眸沉思

良久,云笙抬起头来,起身朝阁房走去。

门扉半掩,窗纱被风吹起,月色倾泻将暗沉的屋子照亮了几分,只是屋内除去晓晓月色和不断舞动的帘子,再无任何人影。

原本定定立于窗棂前的青衫隐去,唯余凌风浮**。

——

紫宸殿内,一众文武百官皆聚于此,龙椅之上,端坐着秀珠龙袍的帝王。

颗颗珠帘垂着,那双精明的眼睛隐于其下,漠视着下首一众大臣。

一位身着红袍襟带的老臣正立在大殿高声上奏,但他语速过慢,几句话要在喉咙口咀嚼半天才能出声,因此听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陛下一手撑在龙椅之上,有搭没搭地应和几声。

“殿下!”

他正说的起劲,蓦地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来,将大殿里那些几欲闭眼的人全部惊醒。

皇帝皱着眉睁大眼,只见底下大臣人头攒动,个个脸上都显露出慌乱,杂音纷纭,将整座大殿扰得乌烟瘴气。

“怎么回事?”

上首略带烦躁的声音传来,那些尚还叽叽喳喳的碎声很快止住,随后他们自觉地退成两排,皇帝不悦地朝他们退开的末端投向目光,旋即愣住了。

一位大臣搀扶着四皇子,老泪纵横地哭喊着:“殿下他……快喊太医!喊太医!”

周围候着的老太监早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殿去。

四皇子已是七窍流血,眼珠子里的血丝分明可见,甚至快要蹦出来。

他脸色发紫,嘴角还溢出些许白沫,此刻意识快要消散,只得拿手指僵硬地指着前方。

前面站着的赫然便是太子李唯。

这便有些骇人听闻了,四殿下如今这般情景,想来与太子殿下也有说不清道不出的关系。

多年**浸朝堂的大臣此刻纷纷驻足观望,心里早已有了思量。

不消一会,老太医便拎着医箱步履匆匆地跟着太监迈入殿堂。

那些大臣已经被遣散开来,四皇子也被抬进内室。掀开帘幕,他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榻上。

太医把完脉后,捋着胡须神色严肃道:“启禀陛下,四殿下他似乎是中毒了。”

“中毒?”皇帝皱着眉狐疑地看过去,“你速速开方子。”

趁着太医为四殿下掐针救治时,皇帝叮嘱了几番后悄然离去,背过手转身进入另一间偏殿。

地上跪着的正是被指认的太子李唯,他头垂得很低,额上早已是汗涔涔一片。

“砰”的一声碎响,一盏琉璃灯重重砸在地上,掷于地后在李唯脚下炸开数道裂痕。

“孽子,作为储君竟敢对自家手足下毒!”帝王脸色阴沉得吓人。

李唯被吓得一颤,随后竭力稳住脸色,掩去那些慌乱的瞬间,他挺直了背,一字一句道:“儿臣不曾做过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其实宴席之上,他是想过借机发挥,但此宴由他一手督办,若是除了半点差池那罪责全在他,为???*不被抓住把柄,他自然不会如此大胆行事。

这次中毒事件倒是始料未及,毕竟自己只是在四弟酒下添了些许迷药,最多也只是头脑不清醒,抑或恶心犯晕,断然不会出现不省人事这种情况。

皇帝年岁以高,面布皱纹鬓生白发,脸上沟壑起伏,但胜在一双眼仍是精明到,隐匿其中的是对他人的打量与审视。

炽热的目光在李唯背上不断扫射,他眉头忍不住颤动,咬了咬牙,还是挺直背脊任其打量。

气氛几欲凝固,正当他们对峙之时,身旁心腹打破了僵局。

“陛下,四殿下他……薨了。”

此言宛若晴天霹雳,同时令殿内两人同时惊呼道:“不可能!”

李唯身形歪倒在地,他睁大了眼不住地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自己吩咐的只有一捻捻剂量,除了会令他身体抱恙,其他症状是断不可能有的!

他怎么会……中毒致死?

殿堂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此言属实?”好久,陛下才哑着声问道。

“请陛下节哀,已经没有呼吸了。”

“不会的,你们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那太医怎么说?他肯定是能治好的对吗?”

太子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威严与礼节了,拖着身子毫无形象地爬到那人脚边,嘴唇不停地哆嗦。

他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但没有想过让他死啊。

想到这,他猛然回头去看身后龙袍之人的脸色。

果不其然,发冠束着的碎发落了几截,华发与沧桑的脸庞相映衬,神色却很平静。

或者说,他已经麻木到不愿再表露任何神情了。

年迈的帝王呆立于原地,身上穿着的龙袍也有些松松垮垮,袖口空****的,露出两节枯骨般的手。

半晌,呆滞的太子听见他说:“将太子拿下,去唤罪臣袁摇。”

随着皇门紧闭,太子那一声声凄惨的呼喊逐渐淡在长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