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的人◎

阴暗的大牢里, 烛火稀疏。

李钰虚靠榻沿,就着微弱的油封翻阅案卷。

残破的泥墙上沾染上潮湿的气息, 混杂着些许血腥味。夜间, 寒风从墙的缝隙渗透进来,将桌上一盏油封熄灭。

寂静的黑夜,在冷风的嘶吼中, 隐隐约约捎上了别样的声音。

银铃叮当作响, 无形中驱散了不少酸臭糜烂的气息。

两道阴影随着轻细的开锁声投下,李钰耳尖微动,手下翻书动作一顿,从书卷移开视线,率先望见的是精致小巧的锦靴。

他抬起头,与来人对上视线:“如今皇城森严,你们倒是还能闯进来。”

云笙挥了挥手扬去眼前灰尘,见眼前这人倒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登时觉得有些好笑:“殿下被无辜押入大牢, 却是半点不见难过啊。”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也不是我去刺杀的陛下。”李钰轻笑着,将手中书卷翻身盖在桌上。

郁起云抱着剑从后走来,他随意扫视着大牢环境, 对李钰道:“这边的侍卫不多,陛下寝宫那边倒是围了众多禁军。”

李钰点头:“那必然会加紧戒备。”

“先离开这再说?”云笙将手上吊着的铜钥匙甩了几圈,鞋尖转了个方向。

“不必,我尚还不能离开。”李钰摆手谢绝, 又转向郁起云, “袁摇还活着吗?”

郁起云:“被押到太明宫, 由陛下亲自审问。”

云笙眉头微动, “如今陛下亲自督察,可若是他死了殿下就真的无从证明清白了。”

“云姑娘,可否劳烦你去给戚珩捎个信,他现在怕是还在我殿中等候。”

他没回答那句关于清白的疑问,反倒神态自若地带过话题。

既然李钰自己都不甚在乎,那她也无需为他多操心了。

云笙朝郁起云点头示意,两人旋即施展轻功离开大牢,地上躺着几个被打晕的牢头,云笙将钥匙塞进一人胸前,与郁起云很快分道扬镳。

这边是青灯暗色,而皇城中央仍是灯火通明。

太明宫内金碧辉煌,悬于两道的琉璃盏如金钩绣带般错落有致地摆着,陛下坐在榻上,衣摆一角长长拖曳于地。

雕梁画栋的宫殿,烛火深深印在他脸上,眼尾鼻旁布满沟壑,白发散尽,除去身上那袭黄色龙袍,看着与平常那些颓废的华发老人无异。

他深深地看着这满是珠光宝气的大殿,尽管缀饰有无数珠串金丝,但他仍是觉得空**。

这些年来自己逐渐开始变得荒诞,疑心过重,身边人一波又一波地被猜忌被陷害,原本少年时期的将门臣子几乎全先他一步步入黄泉,但他始终冷眼旁观。

现今,年岁渐趋垂暮,也终是明白帝王将相为何不得善终。

陛下缓缓闭上眼,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他似乎只记得少年时的肆意张扬,不记得中年时他们曾于波谲怪异的朝堂之上斡旋。

殿堂末端只余一声重重的叹气,随着暗门敞开逐渐散去。

太明宫的暗道里,一名披头散发满身血渍的男子被拷在刑具上,尖锐的长针刺进他的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不断被新涌出来的鲜血覆盖。

见大门被推开,袁摇艰难地睁开眼,???*脸上早已被溅满污渍,一身单薄的囚衣上洇出斑斑红痕,多处被荆条抽开,**在外的已是皮开肉绽。

里头只立着禁军头领,见陛下亲临便拱手道:“陛下,此人还是不肯透露。”

皇帝摆摆手,统领会意地退至一边。

“是谁派你来刺杀朕?”皇帝缓缓踱步至他跟前,脸色阴鸷。

袁摇扯开嘴角,一只眼早被抽得血流不止无法睁开。

“不是你家殿下吧?”

袁摇嘴边的弧度更加剧烈了,只是这一上扬又将唇边旧伤给扯裂开来:“您是说他那样的废物吗?”

皇帝脸上骤然带上愠色:“你好大的胆子!”

见龙颜大怒,统领将荆条猛然抽在袁摇身上,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裳更加承受不住,他身子一颤,嘴角有血溢出,眼神仍是不为所变。

“陛下您心里清楚,六殿下几斤几两怕是不必我再多说了吧?”袁摇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肉早已被拷打得全是淤青和血迹。

他略微动了动身,铁链随之微微颤动发出声响。

帝王自然知晓,这李钰不过是他众多子嗣之中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前几年被派到淮地之后倒是有些受当地百姓爱戴,故此自己才会在病中之时将他唤来。

还未中蛊前,自己那些灵敏聪慧的皇子无端身亡,只有这李钰身在淮地逃过一劫。

“所以你便背刺主子,甚至不惜来取朕性命?”陛下一双鹰眼里盛满了怒意。

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就和那些生于黑暗之中的毒物一般,表面重情重义,实则最该受人唾弃。

如今罪孽昭然若揭,他倒是要看看撬开他的嘴后,能听到些什么。

袁摇双手被烙在铁链之上,身旁是众多泛着寒光的刑具。皇帝眼神不住地转动,最终停留在刖具上。

“施用刖刑,若是还不肯交代幕后之人,那便再动用其他酷刑,无论如何都得给朕问出个所以然!”

施刑过程他没兴趣看,丢下这句后正欲离去。

在他抬脚步至门口时,忽闻袁摇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我要追随的人,那必然是野心勃勃位高权重的,我才不会为了一个废物卖命。”

陛下脚步一顿,冷着眼神没再驻足。

……

沉寂的夜里,黑影于雕有瑞兽的屋脊之上略过,月色倾斜而下,在她飞速移动的影子上转瞬即逝。

李钰与袁摇被抓,殿堂里的其他下人均被遣散了,云笙从梁上飞下时,空****的殿堂里无一人身影。

云笙左手拟阵,掌中光影散出,迅速将整座大殿包裹,似是一座圆弧小山,又很快于顶上显出印记。

循着印记指引,云笙推开内室最后一扇门,里头是各种杂乱堆积的绢帛与檀木盒,层层堆砌于临门墙头。

阵法开始不住闪烁跳跃,想来就是这间了。

几道灵力四射,将累积于墙头的杂物滑落,那些堆叠起来的庞然大物哗哗坠地,身后一道暗门赫然显出身形。

暗门内,小道两旁数盏烛台疏疏映照,尽头之处,青衣男子正坐在小桌前撑着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看见桌前燃着的烛火绕在他头上,围着朦胧的光晕。

“你怎么躲在这?”云笙借着摇曳动**的灯光,这才稍稍看清了眼前人。

这里实在有些狭窄逼仄,几乎与昏暗的地室无疑。

倏忽听见有声响,戚珩猛然从睡意中惊醒,见是云笙,一双瞪得溜圆的眼顿时垂下,随即又睁得更大了:“云姑娘?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自是比你神通广大,不过你送完东西之后不该离开皇宫吗?还待在人家殿堂做什么?”云笙蹙着眉将这地室前后打量了一番,“更何况还躲在这样隐蔽的暗道里。”

戚珩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实不相瞒,我在完成任务后的确是想速速离开京城的,可六殿下执意挽留,在昨日还特地让手下讲我带到这里。”

听到这里,云笙将眼稍眯,心下已经有了考量。

特地吩咐手下将戚珩带到这般隐蔽之地,想来是不愿牵连他,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遭此一难的?

难不成这事还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戚珩脸上也满是苦恼,思虑了许久后又问:“莫非六殿下他遇到难处了?”

云笙讥笑着:“何止难处,要是再大些怕是脑袋都要异位了。”

“怎么会这样!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

戚珩声线徒然升高,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云笙心道这李钰还真是半点风声也没和他透露,不过也好,将他卷进这趟浑水着实不妥。

“也不过就是手下人起了异心,公然于陛下大宴之时行刺,现在已被抓获,不过六殿下仍是洗不掉嫌疑。”云笙漫不经心地解释着,“这事已经被宫里头压下来了。”

“那你……”戚珩将信将疑,把剩下那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卡在喉咙口。

“等风头过去你再出去吧,我今天来还是有别的要事的。”

云笙从怀中翻出那叠信笺,本该在入京之日就要交到他手上的,却因徒生事故迟迟拖至今日。

戚珩满心疑惑地接过信,展开来,就着桌上稀薄的光线阅读。

他头垂得很低,云笙只能看见信纸后一双眼睛在缓缓流转。

随着视线的不断下移,戚珩眉头愈皱愈深,原本还染着不解的眸子被许多复杂的情绪冲**,那些流动于眼底的情绪开始盘旋不停,像是狂风骤雨一般席卷着他。

从云笙这边看,只能看见他捏着信纸的手愈加攥紧,浏览的速度逐渐开快,手指颤动着将下一张翻开。

总共有三张信,透过陈旧暗黄的纸张,能依稀看见背后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楷。

信笺读完,戚珩将其放下紧紧攥在手里,单薄的纸张很快被他攥出深痕。

他脸上流露着萧萧落寞,唇角下撇,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尾带上猩红,眼底淌过的情愫在这一瞬褪去,只剩下一潭死水。

烛火将暗金的光亮拓在他脸上,云笙却感觉始终照不亮他如枯井般黯淡无光的眼。

她想开口询问,但见他此刻神情不对劲,又怕出言不逊,双唇翕动了良久,终究没有吭声。

地室里弥漫着沉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呲呲声,这里密不透风,只有温热的空气在不住流动。

“带我出去吧。”缄默许久,戚珩终是率先开了口。

云笙抬头看他,见他双唇紧闭,攥着信笺的手在不断颤动,出声的那一刹他没按耐住,眼角湿润,黝黑的眸底似乎有什么快要汹涌而出。

“好。”云笙没问他别的,只是转过身迈步离去,走了几步又有些不忍地回头,“你也别太难过。”

戚珩愣了半天,朝她艰难地挤出笑,只是这笑容苦涩得一眼便能看穿。

云笙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因着宫人全然被遣散至皇宫各处,这一带便鲜少有人提灯巡视出没,云笙领着戚珩悄然走出大殿,趁着夜色行色匆匆地赶往城角。

城墙一角的侍卫被打晕拖到角落,郁起云早早便在此候着,长风拂过他高高的马尾,玄衣于夜色中不显,只有发间那抹白丝绸带仍在随风飞扬。

原本是来劫狱的二人,一个头顶扎着明晃晃的白带,一个身着满是鲜艳颜色的衣裳,在京城皇宫里却是来去自如。

“你先带着他离开好吗?”云笙朝郁起云眨眼,又怀着试探用余光偷偷打量身旁的戚珩,见他仍是一副失了魂的落魄样,不禁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郁起云剑眉扬起,眼里很快带上审视的目光,他双手环于胸前,从头到尾细细打量着戚珩。

云笙跳到墙头,向下一看,又是脸上一黑。

她的郁师弟不知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只顾着去打量戚珩,而戚珩全然没察觉,始终沉浸于适才信封的内容,眼里毫无波澜。

“别看了,赶紧带着他走吧,到时候把禁军引来了又是个麻烦事。”云笙压低声,威胁似的鼓起眼瞪着郁起云,“还是说,你觉得这几日闲来无事想和他们切磋一下?”

郁起云不情不愿地别过眼,拎着戚珩的领子一跃而上,很快没于夜色之中。

——

从宴席离去后,四殿下背着手步履匆忙地朝后殿走去,幕僚正立在殿前,目光焦虑。

“先生,此次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四皇子眉头紧锁,心里不由得一紧。

幕僚答道:“杀手选的都是经过训练的高手,且一定会一口咬定是太子所指示。”

此次各个环节都是交于心腹所为,应当是不会出错的才对,可殿下为何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非宴席之上有变?

四皇子将手从背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眉宇间笼着戾气。

“难不成你们把李钰的侍卫给收买了不成?”

闻言,幕僚有些不解:“六殿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吗?”

“正是与他没有半点干系才更为可疑。”四???*皇子摇了摇头,“我们的计划怕是被人透露了,今日在宴席上行刺的杀手居然是李钰的侍卫。”

他眸中闪着狠意,嘴角扯出一抹阴笑:“我倒是小看了太子,他收买我这边的人不说,还想着嫁祸于旁人,那李钰便是被他选中挡了一刀。”

幕僚又问:“殿下是说我们这边有人逆反?那这事会不会真的和六殿下有关联?”

李钰?他敢做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吗?

四皇子丝毫不掩嘲笑:“那不过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庶子,且他胸无大志、尤为惜命,这一生都只会是个碌碌无为的人,又岂敢谋划这般大事?搞不好他小命就没了。”

言毕,他长袖拂去,只落下一句:“今日一事速速禀报亲王。”

幕僚退下后,宫人将他的外袍脱去,小心谨慎地端上瓜果。

四皇子端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串荔枝,无缘故地想起今日被搞砸的一事,心里那团怒火又不由自主地喷涌上头。

“噗呲”一声,带着果壳的荔枝被他一掌捏碎,里头的果肉随着外壳喷溅而出。

一旁服侍的宫人被他这举动吓住了,哆哆嗦嗦地找来帕子去擦拭地上的碎屑与水渍。

其余沉默地立在梁柱前,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成了殿下发泄怒火的对象。

从殿门至深处,均笼着一层晦暗冰冷的气息,死寂的沉默弥散于大殿。

许久后,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从宫门跑来。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

四皇子将手头剩余的荔枝随手一扔,问道:“父皇?他唤我所谓何事?”

小太监忙不迭地跪在地上,不敢去看他脸色:“这……奴才不知。”

语音刚落,殿堂里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跪倒在地的小太监双肩不住地颤抖,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快被凝固了一般,鼻尖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没用的东西,滚!”

小太监忙谢恩,磕了几个响头后飞快退下,生怕自己再惹殿下不快。

四皇子脸色阴沉,环顾四周一圈恨不得将头埋在衣领下的宫人,顿时怒从心来。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办什么事都办不好!

他拂袖而去,径直钻进宫门外停着的车辇。

此时快至深夜,父皇又有何等终事要将他诏过去?难不成,他已经知晓了这场刺杀的真相?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带上慌张的神色,心里飞速斟酌着待会觐见父皇后应当如何解释。

总而言之,自己派去的杀手并未在席上露面,这件再怎么样也不能突然查到他头上,一定得死死咬定是太子所为。

轿子稳稳当当地停在太明宫前,四皇子阴着脸四处打量着那些沉默的宫人。

步入大殿,他这才发现被陛下唤来的不只有他,东宫的太子早早便在前殿候着,听见身后动静,抬起眼来与他四目相对。

至此一瞬,两人飞快移开视线,暗暗在心里思量着。

“我竟是不知,尊贵的太子殿下也被诏致于此,想来那日一事与殿下脱不得干系啊。”四皇子与他站开身,旁敲侧击道。

鎏金铜镜嵌于墙上,正好能折射出身边人的神色。

太子表面庄严,心里早是咬牙切齿:“四弟,在这宫里莫非没人教你一言一行须得谨慎吗?如此意气用事岂不败了我皇家礼节。”

四皇子正要唇舌相对之时,威严低沉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此次唤你们前来,是有要事相问。”

四皇子与太子素来不对付,这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因此皇帝也并不想看他们在自己大殿里明争暗斗。

“对于昨日行刺一事——”皇上手中转着金杯,他高坐于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面露不甘的二人,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颓意疲惫。

淡淡的檀香弥漫在龙椅上,皇上深吸了一口,才略微有些舒畅。

“父皇,儿臣有事禀报。”四皇子瞥了身边的太子一眼,抢先拱手上报。

“那日在宴席上,太子殿下没能第一时间护住您,这才让杀手惊扰了龙体。”

他抬头看了眼陛下的神色,见他并无不快便接着补充,“此宴既是为父皇痊愈后的庆宴,全程交于太子督办,可见是对他的重视,可他如此辜负您的期望,若如杀手得逞那岂不是要大乱天下?”

他说的情真意切,字字肺腑,最后一句时更是惶恐地跪下。

这话也的确说到了皇帝的心里,他神色越发沉重,看向太子的目光也更为不满。

“你在胡说什么!”这般威严肃穆的眼神压在他身上,太子只觉浑身冷汗直冒,他有些气急败坏,指着四皇子大吼道。

“父皇,办事不周确是儿臣失职,我会全力调查杀手来历,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太子“扑通”一声跪下,“请父皇降罪。”

底下的暗潮涌动全然可以尽收眼底,陛下揉着眉心,只觉得烦躁。

这些年的党争他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成想他们已经斗得如此厉害。

他深深叹息着,又蓦然怀念起以往。

长灯彻明,宫人只知此夜太明宫里二位殿下待上了许久,随着袅袅檀香,烛火燃尽。

大牢里,李钰正要吹灭烛台和衣入睡,一阵暗风自外门穿来,摇曳的火光颤抖得更为剧烈,泥墙上印着的影子也随着舞动。

“我来的不是时候?”郁起云打开牢门,皂黑的长靴踩在地上平铺的稻草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钰用手笼着几欲熄灭的火苗,待它不再东倒西歪后才放开手。

“无妨,这种时候我也睡不着。”李钰转过头来戏谑道,“许久不见怎么不去和你的小师姐叙旧?我看云姑娘着实是长得花容月貌,怕是追求者众多吧?”

郁起云长腿一迈,直接不客气地坐在榻上,没好气道:“确实,刚才就还让我带回去了一个男人。”

他语气很是不满,这让李钰觉得有些好笑:“她把戚珩带回去了?”

“谁知道。”想起戚珩,他就没什么好脸色。

李钰微微一笑,“你大可不必多虑,戚公子对云姑娘无意,他们两人看着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交集。”

郁起云侧身看他。

“戚珩已经死过一回了。”李钰正了正色,继续解释道,“早在十多年前就逝去了,那是他也是将将二十来岁,现如今看着也是二十来岁。”

这倒是没听说过,郁起云眸色微动,看向李钰的眼里多了些考量。

他居然死过一次吗,那又是怎样复活的?

李钰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巫蛊一族,善用蛊虫祸生,但相传有一禁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代价是施蛊者的性命。”

“又是蛊术?”郁起云皱了皱眉,又遽然想起之前云笙也曾被种下蛊虫,虽说后来是解了,但保不齐还含着什么威胁。

“这种蛊术起初有人试用后便随意告知外界,引得那些贪生怕死的人竞相施用。但一旦使用不当不仅施蛊者会死亡,被中蛊者更是会当场身亡,因此被列为禁术。”

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事,尤其是蛊术这种瞒天过海的邪术,稍一不注意便会被蛊虫腐蚀。

“那戚珩倒是幸运,起死回生可是世人究其一生都无法追寻的。”郁起云懒懒地搭着腿。

这木榻铺着的粗制布料摸着很是不适,他靠了一会后又立即起身。

微黄的烛光落在郁起云的眉眼上,柔和的光晕很快漫开来,将他张扬的眉目也染上些许温和。

起死回生,听着就像是一场黄粱大梦。

不过就算复生了,也不过就是再来将世上那些糟心事重来一遍,所有人都逃不过轮回。

与其如此,不如成为魂灵飘**于天地来的自由散漫。

上方铁窗栏涌入寒风,将郁起云的衣摆吹动。这里头没有御寒的被褥,寒风刮在背上,倒有些刺骨。

不过郁起云仍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滴有白蜡的烛台,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背后的凉意。

风有些大了,将桌上烛火晃个不停,李钰揽过烛台,将其置于风吹不动的地方。

他淡淡道:“他确实很幸运,能够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听说这种蛊虫极为难养,得每日剖出自己的心头血喂养,还需寻各种名贵药材精心伺候着,若是夭折了那心血可就全白费了。”

“心甘情愿为他人付出生命,听着深情又愚蠢。”郁起云嘴角扯出一丝讥笑,他垂下眼睑,长睫在烛光照射之下投入一片阴影。

他嘴角扬起略显苦涩的笑,愣愣地盯着无尽燃烧的烛火半天,这才重新埋下情绪,脸上仍是那般轻松。

“你对他了解的不少啊?”他往后一靠,长腿高高翘起,唇畔又是盈盈笑意。

李钰知道他又在试探自己,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双手一摊:“你也没问过,好吧我全盘托出,我母亲以前于他父亲有恩,因此戚家允诺若有需要,乌溟玉可随时交予。”

郁起云眨了眨眼,倒是没想到他们长辈???*之间还有这般缘分,难怪戚珩一路护着那乌溟玉跋山涉水地跑来京城。

不过他也真是心大,既是护送乌溟玉这种宝物,那必然会招来众多觊觎的小人,他一个凡人根本就抵挡不住。

郁起云想的出神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将所思脱口而出了。

他面上还是愣怔地凝视烛台,唇边不自觉微动。

李钰听了更是笑出了声,朗笑飘**于地牢,郁起云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郁起云轻咳几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掀起眼皮瞅他。

别的不说,三年历练他脸皮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单薄了,若是这点小事觉得不好意思,那可正是白费了三年。

“抱歉,不过我还是得说。”李钰笑了许久,“戚珩不是一人前来的,途中可是云姑娘倾心护送,半点差池都没出。”

此言一出,郁起云脸上瞬间又变得阴沉了许多。

这戚珩,的确是幸运至极。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口中备受幸运眷顾的戚珩倒真没那般愉悦。

诡骨楼的阁房里,他阴恻恻地盯着窗外发愣,屋子里没点灯,一片漆黑中,只有溶溶月色从窗外渗透,洒在他苍白的脸上。

这一来,使得本就没有生机的脸上显得更为死寂。

林长青和云笙站在阁房外的甬道里,悄悄扒着门投去目光,随后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他这是怎么了?”林长青很是担忧地朝里头望了眼,“若是得了失心疯,我勉强一试看能不能挽回。”

“失心疯应该不至于,不过他确实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这几天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堆积起来一股脑地朝他袭来,本来就不堪重负嘛。”

云笙也略有些忧心,同时也有些好奇。

信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内容,能让一个人像受了五雷轰顶的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