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玉◎

城中央, 络绎不绝的车马穿梭于繁华街道,酒肆内尽是各路身份的人。

醉仙楼上一处阁楼里, 林长青看着楼下喧闹的景象, 谨慎地朝左右望去,随后才放下帘子。

桌上早已布好餐,齐齐摆有数盘美食佳肴, 但却迟迟无一人动筷。

郁起云只轻扫了一眼, 很快又别过头去,他百般无赖地望着指尖飞逝的微风,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对面的云笙身上。

云笙没察觉到他的目光,只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那壶白玉瓷杯,长睫垂下,看着也是心不在焉。

“……”林长青左顾右盼,见室内气息几乎快要停滞之时终是忍不住开口,“我们要不先吃点东西, 再好好叙旧?”

空气仍是如寒冰一般, 从窗帘罅隙钻进来的风也在此刻停止流动。

没有人回应他。

林长青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跳,他探索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流转了几个来回,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师姐,郁起云与我们已有三年未见, 作为同门,我们是不是得给他洗尘接风啊。”他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提醒下云笙。

闻言,云笙这才从深沉的思绪中醒来, 一抬头便对上了郁起云的双眼。

长安岁月一恍如梦, 多年未见他瘦削了不少, 眉眼愈加张扬, 轮廓更显清隽。

玄色衣袍愈发衬得他锁骨清冽,肌肤白若皎月。

不过这双眼倒是与三年前如出一撤,黑沉沉的似乎总是蒙着薄雾,朦胧间令人沉溺于其中。

眼下这双星眸倒是洗去不少雾气,瞳孔内亮闪闪的,好像还带着些期许意味。

云笙一时有些愣忪,随即点头:“自然。”

她嘴角噙着笑,眼里带上些许歉意,“今日有些匆忙了,接风洗尘一事尚未来得及准备。”

“无妨,我也没有此意。”郁起云眼神黯淡了片刻,很快转瞬即逝,又换上原来那副乖巧的模样。

“那怎么行,不过这事可以等回去之后和他们共同操办。”林长青扬着手主动缓和气氛。

云笙略略思索着,意识却不由自主地飘散,她又想起了三年前那场荒诞的饯别宴,以及师兄师姐们的醉后百态,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就怕到时候又是花天酒地不省人事。”她眸子中的笑意盛了些,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又重新在脑海翻动。

经她这么一提,身旁的两人登时僵住了。

他们自然更不会忘记那晚的经历。

林长青眼皮不住跳着,他扶着额头,下意识地拿余光打量郁起云。

只见他面上还是一派和煦,眉眼也是舒展的,不过林长青很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悦。

正值初春之际,春风尚还料峭,令帘子卷开一角后迅速钻进阁房,又将三人的衣摆撩动,平生幽幽凉意。

“师姐,你还记得那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吗?”林长青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试探性地问道。

云笙捏着下巴思量了一会:“不就是一群人喝醉了之后开始胡言乱语吗?”

林长青试图引导她:“不不不,远远不止,你再往后面仔细想想?”

还能有些什么?她那晚也喝得醉醺醺的,能记起那些零散的记忆就不错了,至少没和那群人一样疯癫。

她皱着眉有些苦恼,不论她再怎么搜寻,也终是找不到那段关于醉酒之后的回忆。

林长青紧紧盯着她的神色,又略微投向郁起云。

见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颌面流畅延伸几乎快要没入金边领子中,看着似乎并不在意。

林长青觉得有些讶异,他细长着眼开始仔细端详郁起云。

果不其然,他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却始终竖起耳听着,许久后云笙都未开口,他适才还带着一丝上扬弧度的嘴角不消片刻便落了下去。

“师姐你再仔细回想,比如醉酒后……”林长青循循诱导着,企图让她回想起更多。

云笙眉头锁得更紧了些,她抬起头若有所思道:“经你这么说,倒是有些印象了,我好像记得……”

其余二人均是神色一凛,郁起云呼吸一滞,他眉间动了动,放下手中杯盏后,眸子徒生波澜。

林长青略有些得意地撇过头朝郁起云试了个眼色,脸上满是信誓旦旦。

“我记得你和段师兄打赌输了,你们两还欠我几百银子!”云笙总算是回味过来了,她眸色轻转,带着微微笑意,“还得多谢你提醒。???*”

林长青:“……”

闻言,郁起云似是听不下去了,他别过眼不欲多看,一股戾气淡淡浮现于眉目间。

气氛再次变得生硬,周遭蕴着一丝轻描淡写的不满。

林长青捂着脸很是无奈,他尴尬地笑着:“都是些身外之物无需挂念。”他正了正色,又看向郁起云,“眼下正事要紧,你是怎么和那位殿下并肩同行的?”

郁起云:“他是皇室那边派来接送戚珩的,不过京城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我只是受他所托保证其安危罢了。”

云笙附身朝前,她托着腮问:“你们是旧识?”

“算是,两年前我历经淮郡之时恰巧救过他,后来在淮郡便是他在照拂我。”

云笙点点头,掐指算算,两年前刚好是六殿下李钰前去封地之时,近日陛下龙体有恙这才将他们都唤回来了。

那他和戚珩又有什么样的关联呢?

——

皇宫游廊处,戚珩看着来来往往低眉顺眼的宫人,他们手头端着数盒木箱,以及许多精致小巧的玉瓶,正匆忙地朝前殿移去。

“殿下,我们这是去哪?”他把目光转向李钰,见他是一副凝重的模样,不觉有些不解。

李珏目不斜视地走着,眼神却是一直不曾变换,眨眼的频率也很少,只是毫无生机地盯着眼前。

戚珩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恍然回神,脸色有些茫然,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我们是去后殿,我先送你到我的偏殿歇息,乌溟玉交与我就好。”

戚珩对此没有异议,点头听从他的安排。

接过乌溟玉后,李钰握着手里那块温凉顺滑的玉石,仔细端详着。

这玉体身通透,在阳光蹁跹下泛着星星点点的碎光,虽模样漂亮,但再怎么看也只是一块比常玉更为深邃的玉。

他不觉有些好奇:“就是这样一块平平无奇的玉有解万毒的功效?”

身旁的侍卫袁摇答:“殿下,这玉确有奇功,我们是否现在就交给三殿下?”

李钰收回视线,神色恹恹:“不急。”

待到傍晚,悬于宫墙之上的落日铺着余晖,如一顶红缨枪上的绣珠,将深红的宫墙印于其下。

轿子停在东宫墙门外,李钰只身一人没入长门。

“六弟你可算是来了,本宫在这可盼了你好久。”

迎面而来的是太子李唯,他生的一双丹凤眼,嘴上道是盼着自己,眼睛却是始终不离他手头上的鎏金箱。

李钰俯首致歉,眼睑下垂,只能望见对面人雪色衣摆上绣着的麒麟图案,样式复杂,并用金丝细细描摹过。

太子将所有宫人都遣散了,大殿里唯余他们二人。

李唯接过他手里的乌溟玉,旋即转身开盒,将那玉置于手里仔细摩挲一番后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稀疏的烛火点在四角,照在金碧辉煌的大柱上,又落下李钰垂首弯腰的影子。

太子得了乌溟玉,便把他忘之脑后了,也未曾让他起身。

许久,李唯转过身来时,见他还是躬身的姿势,便上前将他扶起,嘴角是掩不住的满意。

“六弟这次倒是解了本宫的燃眉之急。”

“是臣弟的分内之事。”他显得愈发恭敬,只敢垂着眼不敢抬头。

李唯摇头:“那怎么行,回头本宫定会为你向父皇邀功。”

言语间,屋檐上的黑鸦嘶鸣一声,伴着凄楚的啼鸣珠帘后的琉璃花瓶蓦然从坠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钰被这忽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愣,压低声线试探性地指着珠帘后散成碎渣的花瓶:“殿下,帘子后似乎落了什么……”

“无妨。”李唯大气地挥着手,似乎落地的不是什么宝贵的琉璃瓶。

看着这人胆小慎微的模样,李唯心下越发满意,眼中深意也是呼之欲出。

这样胸无大志、出身低微的人倒是丝毫不必忌讳,量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倒是那个成天张狂妄行的四皇子,思至及,李唯眸色染上凶狠的意味,他冷笑一声。

等明日他献上这乌溟玉后,父皇身子必然痊愈,不日后便会大摆筵席,届时看那人还能不能陆梁放肆。

既与自己作对,那他就该想到这般后果。

……

翌日,太子献宝有功,皇帝在乌溟玉的治愈下,体内那些巫蛊邪气尽悉消散,整个人像是容光焕发。

陛下顿时龙颜大悦,宣布三日后由太子亲自督办宴席。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朝堂后宫里无不赞扬太子仁义至孝。

四皇子听闻后一口银牙几欲咬碎,殿内摆着各种名贵的珠宝器皿均被他砸了个粉碎。

“这该死的李唯,他是怎么突然找到了那乌溟玉?”他面色扭曲,一双上挑的眸子里满是怒意。

身旁的谋士被他吼得不敢开口,沉默地盯着地上那些层出不穷的碎玉。

有位胆大些的谋士略一思索后,启唇建议:“既然木已成舟,那么多说无益,殿下此刻应当计划的该是如何在宴席上夺得圣上的青睐,或者如何毁掉这场宴席。”

四皇子总算停下了砸东西的举动,他踩着脚下被砸得稀碎的瓷块,阴恻恻地问:“依你说,本王该如何?”

谋士脸色深沉:“我们可以在宴席上行刺,再买通杀手嫁祸给太子,就算圣上不信,但这场宴席是他一手操办的,他必定难逃其咎,此后陛下也会对他心有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