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别来无恙◎
掩于依依杨柳之后的小院里, 厢房已被打扫干净,石阶上有嫩绿的青苔攀爬。
铜环漆门前, 林长青正对着发须净白的老伯微微颔首:“多谢了啊, 徽叔。”
老伯摸着胡须,眼里满是笑意:“不必不必,我看房的本事你又不是头一天知晓, 以后这种活尽管交给我。”
他颠了颠手里沉重的钱袋, 银两碰撞的细碎声在他耳里简直恍若仙音。
这头戚珩已背着包袱走了进去,好奇地环顾四周。
此宅坐落于城门西郊,背靠护城河,河岸上植有一圈柳树,在这灼灼春日里舒展腰肢。
位置也不算偏僻,不过旁人不多走动,因而除去稚鸟鸣春的声音,倒是不曾生出其他杂音, 很适合他这种喜静的性子。
尤其是眼下还被人盯上了, 暂居一隅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打量了几圈后,觉得甚为满意,便将行礼置于房中,随后迎上前真心实意朝林长青行礼:“真是多谢林兄了, 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林长青摆摆手,正要开口委婉地赞许自己时,气压又是骤然降落。
“别动!”
随着高呼声传来,又是一只白羽箭飞掠, 堪堪擦过戚珩的脸颊, **起细长的微风, 将几缕发梢截断。
因着适才他微微躬身, 那箭才碰巧只蹭过他的脸,划出不甚明显的血痕。
羽箭乘着长风而来,如刀刃般锋利,硬生生地扎进墙头几寸,只余大半**在外。
两人皆是一惊,尤其是戚珩,刚于城郊遇险,现在又是故技重施,但气势凶恶仿佛真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戚珩顿时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仍是保持着欠身的姿势。
林长青眸色沉了下来,眉峰不可察觉地动了动。
下一瞬,又是紫色长衣的残影,从柳枝梢头轻点而下,飞旋于空中又即刻落地。
云笙稳当地立于墙边,指尖浮现荧光,手覆上尚还残留大半的箭身,稍一用力便直接将其拔出。
她冷笑着,卯足了劲朝外头扔去。
箭刺穿细嫩的柳枝,如同开膛刀一般将所有阻拦于前的东西划开,顿时惊起满树小憩的飞鸟。
林长青走上前来:“戚大哥,看来眼下你是危机重重啊。”他扭头瞟了眼细枝乱颤的柳条,“盯上你的人恐怕是真的想置你于死地了。”
戚珩闭上眼,僵硬的身躯缓了好一会才有所松弛,但他神经依旧紧绷着。
“真是对不住二位了,在下还是即刻离去不连累你们。”他声音还带着慌张的意味,宽大的袖口下手指不住地抖动。
云笙朝他扬着下巴:“慌什么,我既说了受人所托,那必然会护你无恙。”
她附身向前,离戚珩更近了些,“现在告诉我,你来京的目的。”
戚珩被她盯得有些发毛,他略微躲开她的灼灼视线,在心里历经天人决斗后才叹气道:“我受家父旧友的邀约来京城送一样东西,今日下午未时于城中茶楼会面。”
“好,那现在就去。”云笙收回身意有所指地看向他。
他点头,转身进入房中收拾东西。
待他身影没入后,林长青走过来在云笙耳畔低语:“要杀他的人怕是韶组织的。”
云笙盯着远方不语,眼前春光外泄,倏忽间头脑里浮现出的确是那道复杂诡谲的图案。
“他要找的人应当是皇室之中的。”良久,云笙才缓缓开口,满脸凝重。
韶组织暗中培育杀手,这在民间也不是半点风声不露,但他们始终以为这只是哪个江湖中人建立的。
其实不然,一手操办起它的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瑞亲王,不过这个倒是鲜为人知。
如若那些人所言不虚,那么能够治愈陛下的便只有乌溟玉,可是亲王却不遗余力地想要杀了这个持有者。
看着似乎并不想让陛下痊愈。
如今朝堂之上纷争不断,瑞亲王是三皇子一端的,想必已经开始趁着此次机会扶植三皇子了吧。
云笙眸色深邃,余光瞥见戚珩已收拾妥当后,朝林长青使了个眼色后,后者抬脚跟了上去。
——
长安城中,矗立着数座大大小小的寺庙,梵音自寺中袅袅传来,柳色青郁伴随经幡飞舞。
沿着寺庙向街巷走动,一家檐角插旗的茶馆印入眼帘。
此时已是晌午后,茶馆里喝茶歇息的人不算多,散散分布于各处。
角落里,有两名少年静坐着。
一名玄色衣袍头戴斗笠,朦胧的白沙遮掩有些看不正切,但依稀可见???*轮廓利落清秀。
另一名已束上玉冠,深色锦袍更衬得他形貌俊朗。
未戴斗笠的少年端起眼前的茶杯,轻轻晃动着。
缈缈茶香飘散,氤氲着他的眉目。
待到热气腾腾的茶水稍微凉了些后,他才端起啜了一口。
只是他杯盏还未放下,散着的长发便随风飘动,身后忽然一阵巨响传来,是木椅与墙壁的碰撞声。
霎时间,分散于茶馆各处的人聚拢起来,个个体强力壮,黑压压地将这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玄衣少年只是将头稍偏,细长的手指抚在桌上一柄长剑上,隐于斗笠下的眸色轻动。
这些人面色沉沉,压抑的气息在此刻几乎降为冰点,他们不欲多言,直接露出各色暗器。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店家只是懒懒地抬头扫视几眼,又低下头拨弄着手上账单,对此场景已是见多不怪。
但那些同坐于茶馆的客人哪见过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纷纷丢了手里的茶杯扔下几锭碎银慌不择路地朝门口跑去。
布衣青年慌慌张张地跑着,没看清眼前路,直接撞上了正迈进门的林长青。
林长青被他猛地撞上,身形有些踉跄。
他正了正身,皱眉问道:“这位大哥何至于跑的如此匆忙,里面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吗?”
撞上他的青年忙点头致歉,脸上是掩不住的害怕:“这里面有人打起来了!”
说完他头一扭撒开退就跑。
林长青与云笙面面相觑,愣了片刻后林长青带着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打架这种热闹事我最喜欢看了。”
言毕,不管摆手摆得和拨浪鼓一般的戚珩,林长青直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扯进来。
果不其然,他们双脚还未全然踏进来,地上已是满片狼藉,木椅尽数被辗成齑粉,唯有几截断枝还孤零零地躺着。
坐于店堂上的店主躲在案下,时不时抬起头看着状况,脸上满是心疼之意。
他叹了口气,又俯下身开始拨打算盘计算花销。
头戴斗笠的少年仍是不言不语,他手上一紧,佩剑便发出铮然长鸣,光影湍飞间已化作残影。
只见半空中剑光翻动,肆意张扬地挥舞,起势之快一如秋风扫落叶,那群意欲行凶之人顷刻便被甩于地。
玄色衣袍被剑气略动,那少年干脆利落地收剑入鞘。
“郁兄身手还是如此精湛。”对面那位少年置身于战乱中,竟是一丝慌乱也无,自顾自地喝完杯里的茶,抬起头时眼底满是赞许意味。
那少年未出声,只是略微颔首,带着轻蔑的目光转向门外仍是不知死活想要卷进来的人。
只是这一转头,目光瞬间滞住,慢慢地凝聚于那抹紫色身影上。
“那两个人是你要找的吗?”林长青低声询问戚珩。
戚珩点头算是回应他,看着华服少年失声道:“殿下?”
角落饮茶的华服少年一愣,随即起身朝他点头:“你是戚珩是吗?请随我来。”
他又转过头朝身旁人道谢,“此次出行多亏郁兄了,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茶馆外不知何时停靠着一辆马车,在云笙的注视下,戚珩被这少年领至车前。
车轱辘很快发出踏踏声,帘子被震得有些不稳当,边角有差没差地向外落去。
“不追上去看个究竟?”林长青踱步于云笙旁边,背负双手朝她挑眉。
“不必,这位殿下你认识吗?”等到马车消散于视线后,云笙才收回目光。
林长青捏着下巴思索着:“似乎是六皇子,不过他为人低调,身份相对其他皇子来说略有些低微,因此并不受重视。”
既是不受重视的皇子,那他作为与戚珩的接线人,又有何种缘故在里面呢?
她正暗暗思量,身后茶馆转出一人来,却是那名击退数人袭击的少年。
他抬手将斗笠取下,露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一张脸,手头白纱随风飘动之下眉目更显俊俏。
三年未见,他的脸褪去了不少青涩,颌面更显,眉眼也愈加张扬浓丽。
“师姐,别来无恙。”他弯着眼,眸中的潋滟之意比春风更为夺目。
“郁师弟,倒真是久别重逢。”云笙先是惊愕,反应过来后才冲他点头。
“为什么不与我打招呼,我不是也站在这吗?”林长青有些愤愤不平地看向郁起云。
眼神交汇之时,他骤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原本不满的情绪瞬间消散了。
“没事,我们之间心有灵犀无需多言。”他讪讪地笑着,脸色有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