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风善自珍重◎

夜色冗余, 丝竹之音于暗色中寂寂作响。

大堂空中飘**着浓郁的酒气,郁起云看着身旁东倒西歪的同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谢绝了一身醉意中还不忘向他举杯的段师兄的好意, 趁着他们醉眼朦胧独自出了门。

白灯笼悬在檐角,与浸透着些许凉意的月色相互映衬,月明星稀之际, 屋檐上的风景倒是别有风味。

郁起云望着长安城内灯火葳蕤, 来往纷纭的夜市长灯连天,熙熙攘攘的与远处静谧深山恍若隔世。

月色投落于少年面容中,在清风明月之中尤显俊朗。

他借着淡淡的月光凝视着万家灯火,忽听身旁窸窣之声,郁起云转过头去不觉眉宇一锁。

脊梁之上立着一名女子,夜色笼盖之下望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衣角处随风猎猎翻飞,袖袍宽大如展翅蝴蝶般飘动。

她朝着他缓缓走来, 悠长的影子不住地晃动, 最终得以拨得云开见月明,皎皎光华下,她的面容总算显现出来。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云笙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步子缓慢而坚定。

摸索了许久,她终于行至郁起云跟前,抬起头端详着眼前人,眸子里盈满了沉沉雾色。

郁起云起初还略微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在这狭隘的屋脊上跌落下去, 伸出手将她虚虚环在臂弯。

“你真的要走了吗?”云笙眼底还带着光亮。

“每日一早便出发, 今晚不是来和我道别的吗?”

云笙点了点头, 心里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只是眨着眼愣忪地望着他。

许久,她才道:“人间多是纷扰,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足矣。”她晃了晃头,颇有些豪迈地朝后挥手,长袖如蝶翼般飞舞。

郁起云见她眸子逐渐清明,立得稳稳当当的,也收回手环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问道:“师姐今晚喝的也不少?”

云笙依旧看他不语,双唇紧紧抿着,只是一双眼里满是春风潋滟。

郁起云揉了揉太阳穴,只当她是酒还没醒。

“罢了,先送你回去吧。”郁起云轻揽着她的腰带她飞身跃下,待她站稳后,郁起云正欲收回,一双手蓦然攥住他的襟口使他不得不应着俯身而下。

旋即她轻踮脚亲上他,柔软而温热的唇瓣在稍带凉意的清风中更令人战栗,不是一触即离,而是温和地慢慢贴合吮吸。

郁起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盯着云笙的眸子更为深邃,似有暗然而生的情愫在不断发酵酝酿。

他倏然扣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身,不断加重着这个吻。

郁起云碾着她的下唇,细细描摹过后又握紧了她的腰肢,发间香气混杂着酒味,随着飘散而下的槐花不住飞旋。

烟云淡了月色,长风略过衣摆,暧昧的鼻息洒在脸颊,周遭流动的气息停滞于前,在夜里浮动着不同寻常的热度,千回百转走动于庭中。

室内一圈人皆醉倒于座上,脑子虽是不太灵敏,但意念倒先开始叫嚣。

“林长青你再去拿两坛酒来,今夜势必不醉不归。”于奂手一扬高声唤他。

林长青瞥了他一眼,满脸嫌弃道:“得了吧于师兄,你都醉成这样了还喝啊?你明日不睡个日上三竿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淮洛也喝得有些迷迷糊糊,仅剩着点点残余的意识抵了抵他:“快去快去。”

“我都这样了你们还要使唤我,有没有点人性啊。”林长青嘴上念叨着怎么又是他,但也只是嘟囔了几句还是拖着被烈酒灌得有些麻木的身躯朝前晃悠着。

他喝得倒是不多,但这酒后劲倒是很大,只几杯下肚便开始不断侵蚀着清醒的意识。

凭着残存的记忆,他扶着门缓缓走出了大堂,顿时清风拂过脸颊,将混沌的酒气挥散了不少。

小院中隔着一张画屏,斑驳疏影被印于其上,如水墨画卷般,林长青路过时随意扫了一眼,却又倏而停住脚步。

这画屏之上除了不断晃动的树影,好像还拓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依稀可见隔得很近。

登时好奇心在大脑中肆意蔓延,将那些不清醒的意识散开,林长青张大了眼凑近去观望。

这一观望可真就被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眼前两人身形紧密,似乎快要融为一体,暧昧的气息飞速扩散。

林长青摇了摇头,心道现在世风日下他们都这般放肆了,今日明明是给郁起云送行的,竟然如此按耐不住!

他正欲离开时又是灵光一闪,硬生生地刹住脚。

等等——这两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果然,待林长青又凑过去看了几眼后,他几乎可以确定了。

居然是郁起云和云师姐!而且看着好像还是云师姐主动的,不会吧?

此刻,林长青的酒已经完全醒了。

他的脸色有些变化莫测,越看越复杂,挠了挠头正打算转过身离开之时,脚底不知何时踩上了一根落下的树枝,脆声在这静夜中尤为响亮。

该死的槐树枝!明日就去把它砍了。

林长青支起身,即使是背对着他们,他也能感受到有道灼热的几乎能够刺穿胸膛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瞪着他。

这下糟了。他心想。

因着这声脆响,郁起云率先回了神,他收回手轻轻推了推云笙。

云笙只知道自己和小师弟道完别,此刻意识全无,只感觉到有人将她推开,有些疑惑在她心里闪过。

郁起云揉了揉她的发旋,见她面露困惑,唇角倒是不自觉勾起。

“我要回去了。”云笙推开他的手,蹙着眉嘴里不住叨叨着,说完便晃着身子朝阁楼走去。

楼里有其他师兄师姐们在,应当会照顾好她。

眼下,这边这个才是更为重要——

郁起云注视着云笙一路晃至楼阁,确定在门口有师姐将她领走后,才偏过头开始上下打量林长青。

林长青朝他陪着笑,数万种理由在心头翻转不停。

最后他选择了最为真实的理由:“其实,我真只是路过的,绝对没想要窥伺你们的!”他满脸信誓旦旦。

郁起云只是笑了笑,但林长青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绝对有寒光一闪而过。

不会要残害同门毁尸灭迹吧?

林长青不露痕迹地往后挪了挪步子,一边后退一边陪着笑:“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认为你们非常适合,简直是神仙眷侣天造一对。”

他往后退的同时,郁起云也迈开脚朝着他走来,眸子中那谭幽深的弱水令人不寒而栗。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林长青快被他逼至墙角,连连朝他摆手。

“你适才什么都看见了。”不是反问,而是平淡的陈述,但这淡淡的语气所蕴含的冷意令林长青不禁打了个寒颤。

早知道他死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不对,他就不应该出这个门。

林长青眉头扬了扬,“哈哈哈对,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会对外宣传你们早已情投意合,完全是郎才女貌情深意重。”

“不必,今夜之事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郁起云一口回绝。

见他不再追究,林长青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旋即又察觉到不对:“为什么啊,那这不是你吃亏了吗?”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郁起云应当是被云师姐强吻了,这被占了便宜总得让她负下责吧。

“我觉得你应该去找师姐让她对你负责。”林长青脑子转过来后又搭上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拍了拍。

郁起云推开他的手,“明日之后,她会忘的一干二净。”

就像之前一样,微醉迷蒙之时干的事第二日就全然不记得了。

林长青摇头:“那不一样,这次你有我帮你作证。”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郁起云剑眉扬起,负手而立,打量的眼神里尽是不信任。

“好吧,我说的话他们不一定会信。”林长青顿时瘪了下去。

以他平常那喜欢胡言乱语???*的性子,怕是此话一出云笙都会以为自己在诬陷她,可能淮洛还会头一个来反驳他。

最终,郁起云再三叮嘱下自己只好保证定会守口如瓶,可道别他后林长青又开始暗暗思量着。

明日一别,郁起云便会入世而去,山水迢迢他们还不知何日能够相见,那郁起云岂不是只能单相思了?

林长青本着为同门着想的心情,疾步朝阁楼走去,恰巧遇上正要出门的淮落,他眼前一亮,飞速朝她奔去。

“淮落,我跟你说个很重要的事。”他抓着淮洛的臂膀,眼底满是沉重。

淮落微微睁开眼,依稀能辨认出这是林长青,见他攥着自己的手不放便满脸警惕地盯着:“什么事?”

林长青压低了声正要开口之时,肩上忽然撑上了一只手,林长青顿时僵住了,颤巍巍地用余光撇去,一下对上了郁起云满含笑意的眼神。

“什么事啊能否与我细说一二?”他笑眯眯地加重搭在林长青肩上的力气。

林长青不禁一震,闭了闭眼想着将此事揭过。

但身旁的淮落来了兴致,“你倒是说啊?”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就是段师兄让我们早点休息。”林长青苦着脸道。

“就这事啊。”淮落啊了一声,颇有些失望。

在郁起云无言的威慑下,林长青只好作罢,不敢再与他人提及此事。

小院里的槐树仍在颤动,清风扶摇直上略过万里长路,郁起云听着楼阁里溢出来的笑意,浅浅地弯了弯唇角。

虽说饯别宴最后是满场狼藉,但同门的心意他还是为之所动。

今夜一别,将是踽踽独行,归途不知。

“郁起云,一路顺风善自珍重!”

他正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中,不知何时,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云笙扶着雕花栏正朝他眯起眼挥手。

“知道了。”

好在,路途尽头依旧是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