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别宴◎

大堂一片喧嚣之声, 热闹混杂。

迎面而来的弟子手里捧着几摞书卷,叠得几乎快要遮住他整张脸, 行走起来有些摇摇晃晃, 云笙微微侧身才不至于与他们撞个满怀。

堂中置有数张檀木圆桌,其上摆放好了多盘做工精细的佳肴,秦师姐手叉着腰打量着这些菜肴。

淮落半个身子撑在桌上, 一手托着腮无精打采地卷着鬓发。

她掀起眼睑来, 在望见云笙后顿时来了兴致,朝她招着手呼唤道:“师姐!快来快来!”

“这是……怎么回事?”云笙一脸雾水地指着身旁这些忙碌的同门,“举办宴会吗?”

“没错,秦师姐说这是给郁起云办的饯别宴,庆祝他远游成功,噢不对,是祝愿他一路顺风。”淮落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回答得有气无力。

云笙拧起眉头, 半信半疑地问道:“饯别……宴?”

这事他自己知道吗?

秦师姐本还是满脸认真, 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只好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其实我就是觉得楼里不太热闹,就借着这次机会办了这场宴席,但主角必定是郁师弟!”

随即师姐又换上忧心忡忡的神色, “你们想啊,他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徒然离开去云游四方,时间久了那断然会思念起我们,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留下蓦然回首间能够淡然一笑的牵挂。”

“说的挺好, 可他会欣然接受吗?”云笙朝她投去不信任的目光。

秦师姐泯然一笑, “所以我快刀斩乱麻, 办都办了他总不能拒绝我们的好意。”

淮落头垂下,眼皮子都快撑不开了:“所以这就是秦师姐你一大早和我说的要事?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拜拜神佛求求签呢。”

云笙转过头疑惑地问:“求什么签?”

“当然是姻缘签。”淮落垂头丧气的,“距离上次情感不顺已有几个月了,我就想要找个良人怎么这般艰难。”

师姐也有些好奇:“你想找个怎样的?”

“长的比段师兄好看,性格比于师兄沉稳,实力也得够强。”她扳着手指头,接着补充道,“最好不要太贫寒了,听说这种感情以后最是坎坷了,我寻思着这要求也不多吧。”

云笙和秦师姐:“……”

确实不算很多,可的确是很苛刻啊!

云笙扶着额颇有些无奈:“我看你可以想办法去和楼主打好关系,他倒是都满足这些要求。”

淮落连连摇头,她可还没到色胆包天的地步,像楼主这种谪仙人她全然不敢染指。

秦师姐捏着下巴开始细细思索起来:“虽然段流景那种花花公子的确招小姑娘喜欢,不过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实在缺乏安全感,如若你只是想玩一玩那倒不错。”

“玩一玩?”云笙收敛起眸光高呼了一声。

“那当然。”秦师姐理所应当地点点头,“你们可千万不要被那些公子的花言巧语骗着了,他们总说真心对你,可到头来还不是负心薄幸,有道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只有投入比他们更少的感情那才能全身而退。”

“可这不是纯纯玩弄他人感情吗?”云笙简直要被她这席话惊掉了下巴。

撩拨他人却不负责,好像和那些花花心肠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啊。

淮落对着云笙摆摆手,“也不全是,可是自古女子心软太容易交付真心,只要男子装作深情道上那么几句,女子们便基本会沉溺于情爱交织的幻梦中,最后伤痕累累的也还是她们。”

“没错,听师姐一句劝,莫要耽于情爱。倘若有众多男人对你穷追不舍也必定要耗着他,切记不要因一时动心而为他奋不顾身,毕竟世上那些深情的男子多了去了何必为这样的耗费时光呢。”

秦师姐双手搭着她的肩,满脸信誓旦旦。

云笙双肩被她紧紧抓着,不觉挤出笑容,慎重地点了点头。

为一个男人奋不顾身?她才不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如若遇上了错误的人自己一厢情愿最后却落得飞蛾扑火的下场,甚至在旁人看来还可能是自作自受。

叶枫便是如此,蹉跎了年华最终还得不偿失,也不知道阿苗与戚珩是怎样的,如果戚珩也是一个负心汉的话,自己在送完信后必定会一剑斩了他。

她正在心里暗忖此话之时,又听见对面两人谈论的话题蓦地一转。

“其实我觉得小郁那种就很不错,我可喜欢这种俊俏的小少年,尤其是嘴甜些的还会追着喊姐姐。”她听见秦师姐如是说。

这下云笙更为震撼了,师姐她可是早早就成了婚,这么说那位师兄真的不会愤然拍案吗?

淮落眨了眨眼,也同样有些撼动:“秦师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她们虽是都有这种隐秘的甚至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但和说出来毕竟是两码事,多说多错,有些小秘密还是烂在心里最为妥当。

秦师姐脸色顿时阴沉了些,她左右看了看。

来来往往的同门弟子手里均没闲着,全是脚步匆匆无暇顾及她们三个格格不入之人,于是她招手让前面两人凑近些,声腔放低道:“可千万不要让他听到。”

“别让谁听到?”突兀的低音在三人身后回响,乍一从耳朵旁炸开她们登时便被吓住了。

回头微望,林长青伸长脖子正好奇地朝她们眨着眼。

秦师姐清了清嗓子,三人即刻散开,各自随意张望装作忙碌的模样,将大堂各处望了个遍但就是一丝目光也不愿投向他。

林长青:“……”

他只是想知道适才听见了什么,又不是要害她们的命,不至于这般避而不谈吧。

难不成真是在讨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的脸色骤变,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开始带点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视她们。

“你们——”

“我们在讨论段师兄和郁起云谁的相貌更佳。”淮落怕说漏嘴抢先答道。

这下林长青眸子眯起,审视的意味愈加浓厚:“你们闲来无事还讨论些这样的事?况且你们怎么能以貌取人?总不至这般肤浅吧。”

淮落嘴一顺直接起了气势开口:“哪有以貌取人,我们在说倘若只是找个小郎君的话该选怎样的,当然得挑相貌堂堂的啦。”

云笙本想委婉提醒她,但张口无言,话头都堵在喉口。

毕竟话若脱口便如覆水难收,何况林长青精明得很,想把他糊弄过去可有些难。

秦师姐悄无声息地捂着脸,心下暗道不好,这小姑娘已经快全盘托出了她自己倒是半点都没意识到。

林长青本就是算准了淮落会受不住自己的挑衅,稍稍激她便如实道来了,不过偶然听闻则是神色一怔,面色逐渐变得复杂。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莫非同时对这两人的相貌起了色心吧?

话说出口的瞬间,淮落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忽地捂住双唇,如惊了雨的杏花一般,枝头微颤。

秦师姐见气氛有些僵硬,便陪着笑催促着让他们入座。

金杯银盏簇拥欢声笑语展开,待到人陆陆续续下来后,宴席铺开,众人注意力都集中于清冽的酒上。

淮落还记着适才无意间被林长青套出话来这一茬,此刻只顾着闷头小口小口饮酒。

云笙觉着有些好笑,便端了她手边的酒杯饮下,道:“无妨,回头我去警告他让他别乱说。”

淮落愤愤地瞪了林长青一眼。

这一眼恰巧又落入于奂的眼中,他放下酒杯问了句:“淮洛这又是怎么了,林长青你又惹她生气了?”

顿时,宴席上所有的目光均流转于这二人之间,郁起云长指抚上杯底,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们。

好在林长青还是有分寸的,没再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只是哂笑了声便转过头,众人见状也只当这是场小玩闹了。

饯别宴既是为着郁起云而办,虽说主角是最后知晓的,但也不知被多少人给灌了酒,觥筹交错之间他们多多少少都喝的有些大了。

这些均是秦师姐特意搜罗来的好酒,在地窖里放置了好些年头,几盏清酒下肚,带着泉香的甘甜,初入口时只觉清甜,但后劲较大。

因着是最后一日,他们便都放开了来喝,好几坛都已见了底,酒蛊也是被不断斟满。

开头他们还端着酒杯和郁起云碰杯,将那些肺腑之言倾心道出,只是后来酒意蔓延扩散于弄堂,意识逐渐被时沉时浮的薄烟侵占,眼前那些人影来回晃动,从清晰转为朦胧。

那些送别之题???*很快被压了下去,酒至兴处,他们便兴致高昂地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于是,回**于大堂的言语从“小郁啊,没想到转眼间你就要去仗剑四方了,我们对你实在是放心不下啊。”逐渐偏移。

到后来变成“我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可惜我喜欢了她许久她却始终不知情,最后她竟是爱上了我的同门师弟!没成想翌日师弟眼含泪水凄然与我哭诉,他居然爱的是我的同门师兄!我顿时傻了眼了,随后……”

郁起云手里的酒杯“铛”地脱落,撒了一地。

他拧着眉头,按耐住内心的不满听师兄们在耳畔讲述那些所谓埋藏于心底的故事,实在令人怆然泪下。

到最后,喝的最少的人竟然还是郁起云。

他望着身边一圈几乎喝得醉意熏熏毫无意识的同门,甚至有的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只觉颇有些无奈。

作者有话说: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两句出自《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