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衍乘轿子回府的时候,脸色比出去的时候还要难看。

管事一直在偏门附近等待方承衍回府,也在等宫里带回来的消息。

派去宫中的人迟迟没有回来的迹象,倒是方承衍的轿子突然出现在转角,下轿子的时候方承衍还踉跄了一下,险些绊倒。

他有些心神不宁,这段时间以来糟糕的状态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管事的说了好几次进宫请太医前来看看的事,被方承衍呵斥后,便也没敢再提了。

凤殇的话还在方承衍的耳畔回响。

他手里不知道握了多少人的秘密,师父的死因似乎另有隐情,他的身世好像也另有隐情。

这么多年,他虽然顶着方家的姓氏,却跟方家的人一点感情也没有。

被师父选中为钦天令的接班人之后,便一直住在宫里的祭殿里。

从记事开始,他便没有见过父母族人的模样,年纪小的时候听见宫人们说起家人,方承衍还会缠着师父问问,总得不到答案以后,渐渐也就不在意了。

在他五岁的那年,方家被派遣至崇州驻守,举族搬迁,像是要把在皇城的根都连根拔起带走一般。

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方家便在皇城消失得干干净净。

方承衍接手钦天令的职位之后,其实有私下里派人往崇州去打探过,却也石沉大海般没有音讯。

崇州方氏太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经不知道谁才是当年皇城过去的本家本姓,好像方家一到崇州地境,就隐姓埋名了一般。

方承衍有想过不好的事,可每每念起,只觉得心里空****的,没有所谓的血脉亲情的纽带之感,总觉得方家在他的生命里,也只像是浮萍一般飘过,没有什么重量和真实感。

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人。

只有师父和凤翎。

师父是养育他,教导他,使他能在凤国安身立命,有所作用的人。

而凤翎则是……他了无生趣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只可惜身为钦天令,他必须以天命神谕为毕生使命,不能辜负师父的期许,不能辜负凤国的国运。

方承衍紧捂着心口,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耳朵里,到了后面,更像是缠在他脑中般不停往里钻。

凤殇的笑意太过于轻蔑,看他如同看被戏耍的蝼蚁一般。

真相是什么?

他真的知道么?

方承衍慌乱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幸好管事的一直守在这里,看他状态不对,大步冲上前便扶住了方承衍,这才让他稳住身形,也慢慢的缓过心神来。

“大人?”管事担忧的看一眼方承衍。

方承衍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强撑着精神回到屋内,一直到换好寝衣让管事出去后,才瘫倒在床榻之上。

当年齐妃入宫之事,是温亲伯一手促成的。

温亲伯府作为皇城第一伯爵世家,拥有的号召力是不可小觑的。

师父临死之时,温亲伯也在一旁,是师父亲口告诉的方承衍,温亲伯可信。

毒杀长公主一事,也是温亲伯府做下的决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司愉叛变,与他联手成为了盟友。

方承衍至今也不清楚司愉叛变凤翎的源头是什么,只知道共谋大事的时候,司愉的神情瞧着便已经很不对劲了。

这些年相处下来,也证明了方承衍当时的感觉是对的,她早就疯了,随时随地都可能崩溃于自己的情绪。

之后便是皇陵守灵,假死殉主,换身份入宫。

入宫那年,凤凌恒十四岁。

司愉以御前一等宫女的身份,在凤凌恒身边侍奉了两年。

那时候对太后的说辞是,不忍留小皇帝一人面对朝堂,司愉毕竟是跟在凤翎身边多年的女官,太后怜悯其忠心,也知道司愉隐匿身份对凤凌恒来说并非坏事,所以默许了司愉假死进宫之事,盼着司愉能让凤凌恒失姐之痛有所宽慰。

这样的宽慰和依赖,一直到凤凌恒十六岁登基之时,破碎了。

司愉摇身一变成了温亲伯府力荐入宫的秀女,短短半年时间,就直接坐到了妃位之上,执掌后宫大权,整个后宫经历了一次极大的人员变动。

齐妃利用手中的权力,将太后幽禁于宫中,明面宣告太后身体不适,日日尽心伺候。

从那以后,人们只知道后宫有这么一位备受小皇帝倚重的齐妃娘娘,在温亲伯府势力的影响下,前朝大臣们都默契的没有提及后宫之事,再加之方承衍身为钦天令的掩护,星象占卜卦象还过得去,便得过且过,彻底稳住了齐妃的地位。

待云曜从边境归来领权之时,早已是水到渠成,没有多少蛛丝马迹可循了。

这么多年过去,方承衍也好,齐妃也罢,心里都清楚光靠温亲伯府,是不可能有如此通天的本领的。

若是师出无名,以温亲伯府的作为,一旦被抓到把柄,便和谋逆造反没有任何的区别。

温亲伯府的背后肯定还有靠山的存在。

齐妃不清楚平胜公侯府之事,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处来的,不知道她这些年私下里都在往哪个方向查,但在方承衍心里,其实很早的时候,便怀疑过耀州的公侯府了。

如今得到了证实,却并不觉得轻松,只觉得凤殇的话处处透着诡异,明显是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可……当年的神命下达又确有其事,师父将死之人,断不可能拿国运开这样的玩笑,平胜公侯府百年以来幽居耀州,从没有过野心欲望之说,且先祖圣训还供奉于凤国国祀,公侯府若是造反谋国,只怕凤国会陷入更大的混乱动**。

邻国边境常年动**,凤国出了大乱对公侯府没有丝毫的好处,反而如凤殇所说,凤国动**不安,他不能坐视不理,一朝皇室出事,第一个被牵连的便是平胜公侯府,如此想来,凤殇冒不尊祖训的风险也要上京来,倒真像是来帮忙的了。

方承衍想得头疼,在**躺了一会儿,却丝毫没有困倦之意,反而越想越觉得冷汗涔涔。

半响后,方承衍挣扎着坐起来,将管事重新唤来。

他眼眶泛红,看上去疲惫极了,声音也暗哑得很:“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