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凌恒唤那宫女进来，自己也从书卷上站起来，捧着步摇装回里间的暗柜之中。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他只专注着放自己的东西，也不管那宫女要站多久。

暗柜里还收着他从小到大的一些宝贝，说是宝贝……其实就是他想回去却回不去的儿时时光。

凤凌恒眼底的光芒晦暗，回过神准备问那宫女话的时候，有些愣住。

站在他盘膝坐着的满地书卷不远处的宫女低垂着脸，她的装扮衣着都和寻常宫女无二，凤凌恒每日都能看见。

但哪怕低着头，他依旧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身上的熟悉。

不是看见云曜或司愉以后的那种感慨，是灵魂深处的颤抖，他确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凤凌恒的沉默在凤翎的意料之中，但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十年未曾陪伴在皇弟身边，凤翎以为他会快步过来，急着看清楚她的眼，大概会哭吧……

可现在看来，他大抵是不会过来了，多了几分沉稳，也是好事。

不知过去多久，凤翎才听见那边的脚步声，凤凌恒果然没有到她身边来，只是坐到了软塌之上，然后略有些嗓音晦涩的开口，仔细听的话，是能听出他强忍住的哽咽的：“把地上的书收起来。”

凤翎应声，上前收拣东西，她做这些的时候，能感觉到凤凌恒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他心里在想什么不难猜，但凤翎还是趁机多露一些脸给他看清楚，自己这时候在收拾，他也正好趁这个时候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在宫人面前要是失了态，总归是不好的。

他现在可是皇帝了呢。

凤翎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放缓下来。

收拣书籍费不了什么功夫，地上零散着的金银器具凤翎也一并捡回桌上，凤凌恒没开口，她不能抬头直视天颜，便只能半垂着脑袋问，这些东西需不需要也收拾下去。

凤凌恒盘腿坐在软塌上，撑着身子盯着凤翎，开口道：“你觉得这些东西好看吗？”

凤翎怔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颔首：“皇上跟前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很好看。”

凤凌恒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让她别低着头跟自己说话，走近些，抬起脸。

凤翎心口一紧，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比凤凌恒还要紧张些。

到了跟前抬眸，正好跟凤凌恒对视上，他瞳孔很短暂的收拢了一瞬，随后又放松下来，可搭在膝头紧握着的手，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凤翎盯着凤凌恒看了会儿，心中的不安和紧张，也终于得到了安抚。

这么久的坐立不安和担忧，在这一刻好像也都变成了可以一笑置之的东西。

她的弟弟长大了。

无论如何，帝王之气多少还是有的，不会真像她担心的那样，因为一个和自己相似的样貌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凤翎觉得宽慰，又觉得心里空****的。

凤凌恒盯着凤翎看了很久，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只是一个宫女，不过是顶了一张与他阿姐相似的脸罢了。

云曜非要把她送进宫的原因就是这个么？

方才站在远处的时候，凤凌恒便想到了很多。

可此时凑近了看，凤凌恒却只想哭。

心里的某一片难以触动的温暖，好像突然照进了一束光来。

这样的眼神……真切的让他想到了阿姐。

凤凌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一瞬间冰冷紧握的手好像开始回暖，心里的空挡落寞好像也缓和了不少。

“喜欢的话，就都给你了。”凤凌恒轻飘飘的一句话，将那些东西就送给了凤翎。

凤翎一愣，虽说对于国库来说，这点儿金银器具不算什么，但就这么直接给宫人，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

她弟……现在这么挥霍的么？

凤翎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来：“皇上……这……”

还没婉拒，顺便劝劝他别当了皇帝就一通乱给，凤凌恒已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要还有别的喜欢，朕也可以送给你。”

凤翎噎住，到了嘴边的话一转：“我……奴婢已经很知足了，谢皇上赏赐。”

“云曜对你怎么样？”凤凌恒往前蹭了蹭，顺便指了指不远处屏风边的绣凳，“你坐过来，跟朕说说话。”

凤翎只得去搬了凳子过来，就坐在凤凌恒的软塌边。

烛光摇曳在凤凌恒的眼里，像极了曾经他赖着要自己给他讲故事那时候。

凤翎很轻的叹了口气，忍住想伸手揉揉凤凌恒脑袋的冲动，他问什么就答什么，还没聊两句，凤凌恒先皱起了眉：“你在云曜跟前，也是奴婢来奴婢去这么说的么？”

没等凤翎回答，凤凌恒已经很不爽的接着道：“你不许这么说，在朕跟前也不许这么说，就用‘我’，就这样说话就好。”

她顶着阿姐的一张脸，奴婢来奴婢去的，凤凌恒有些生气。

好在凤翎立马就明白了凤凌恒生气的点是什么，得知在摄政王府的日子她过得还算滋润，凤凌恒脸色才好看一点。

他问的事情都是很琐碎的一些日常，但凤翎跟他说话的时候，凤凌恒发现自己能够很快的平静下来，好像真的在阿姐身边一样。

这和方承衍，云曜，甚至司愉带给他的安慰都是不一样的。

凤凌恒分的很清楚，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他知道这种安心的感觉之间的区别。

随意说了会儿话，凤凌恒就已经不想让她走了：“你叫什么来着？”

“令羽。”凤翎声音很轻的回答，看见凤凌恒的笑意时，心坎儿突然刺痛了一下，想要把真相告诉他的冲动险些占据上风。

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现在局势不明，她摊出真相，不顾一切，只会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难以明了。

还得再等等。

还有人藏得更深，不是轻易能够挖出来的。

只要凤凌恒好好的，那么晚一些相认，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