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真是能改变人,李培生感到赵艳青几乎像变了个人似的。像个普通能干的女人一样,一大早就起来不停地干活,和面,包包子,炒菜、卖货,看起来精力充沛,并把他也叫起来跟她一起忙碌,甚至连书本都不摸了。
当年的那个坐在书桌前孤傲沉默的仙女,好像是裹在一片神秘的云雾之中,人们很难接近。而现在她跟学生们打成一片,这些少男少女几乎把她当成了知心姐姐和嫂子,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有时他们忙不过来,还帮着卖货,自己买什么可以自己去拿,也可以自己下碗馄饨。
李培生上完课就得回家,不敢在学校多呆一会,要是有事稍微晚会回家,赵艳青就会生气。去进货得一溜小跑,就是这样,回家来赵艳青还嫌他不知紧慢:“就进点冰果,还能出去怎么这么长时间,你看家里等了多少人。”时间久了李培生就不满,感到整天累死累活地忙还不得好,倔脾气一上来跟赵艳青发起火来:“要把人累死怎地,要不你自己干看看”。
赵艳青总觉得李培生忙的不是地方,觉得他碍手碍脚,对李培生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这让李培生觉得赵艳青整个人都变了,脾气变得急躁嘴又不让人。赵艳青一有指责和抱怨之声,李培生脸上不但有难色,还表现出一种慢腾腾的懈怠劲,活也不给你好好干,货也不愿给你进。
赵艳青气得两眼发绿:“你瞅瞅你那样,就好像给我干似的,我这又是给谁忙?”有时李培生一甩手走了,在学校干呆着也不回家,这时赵艳青才觉得离了他还真不行。她知道李培生脾气倔犟,自尊心极强,只好和颜悦色地把李培生哄回来。赵艳青来找他时,倒也知趣借坡下驴回家来,在忙碌中尽释前嫌。
晚上,他们数着零散的钱币,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日子一下子宽裕起来。过年的时候,他们买了丰厚的年货回老家过年。赵艳青受到了家人的接纳,小姑和小叔子一口一个二嫂地叫着,李培生在父亲面前觉得扬眉吐气。
又是一年年底,李培生盘算出一种莫名的失望,发现家里并没有攒下多少钱,他们过的就像农民那种日夜操劳却年吃年用紧巴巴的日子。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觉得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这种无所收益的小买卖上,就像驴子在磨道上打着转转而已,没意思也太不值了。
赵艳青听李培生说不想干时,心里着实不愿意,觉得他就像那种大钱挣不来,又不愿出力付辛苦的人。
她可不是这么看的,她看到了经过打拚家境的改变,一点一点添置了家具和一些生活用品,这个家总算有了样子,不像刚从宿舍搬来时的家徒四壁。她指着屋子里的东西说:“这些不都是我们挣的?再说你也不看看我们的底子有多枯?你不干这又能干什么呢!”
李培生想对人生有个长远的规化,确定目标,然后施行,不能被现实牵着鼻子走。赵艳青认为解决眼前的现实才对,小钱也得挣。两个人谁也没说服谁,都闷闷不乐。
但从此李培生一改常态,在赵艳青眼里变得懒散和对家里忙碌的躲避,变得对工作积极起来,不到下班的点不回家。赵艳青跟他急了,他说是新来的领导要求坐班,现在正在风头上,怎么也得避避吧。
有几次赵艳青突然去查看,看到李培生对着数学课本出神,表现着跟她忙碌劳累的生活完全相反的闲适和清静,赵艳青很是生气。即使回到家里,也是在赵艳青的支使中慢腾腾的干着。
这让赵艳青也产生了疲劳感,好像不再感到精力充沛。他们似乎都消失了以往的热情,甚至叫学生们自己去拿东西,不及时补充货物往往让学生空手而归。
这期间又有两位老师在家开起了小卖店和小吃部,大量的学生在流失。空闲的时间,赵艳青站在残缺不全的货架前,似乎感到它们全都被蒙在一种模糊不清的灰尘中,家里的安静让她感到已消失了那股像春天土地上那种腾腾升起的热气。
没有这笔进项,日子更紧巴起来。赵艳青想试图恢复先前那种家业兴旺的热闹景象,她跟这些学生有一定的感情基础,相信还能把他们拉到自己家里来。但光靠她怎么也忙不过来,那时她没想到雇个人,心里还指望李培生,但无论怎么劝说也没能让李培生恢复到以前那种勤快劲,好像也不愿听从赵艳青的摆布。
这种跟她拧巴着的劲头,着实让她生气:“你不想干这,不想干哪的,那你说你要干什么?你又能干什么?”他倔头倔脑地回了一句:“我要搞发明。”这种不现实的想法,让赵艳青觉得他愚道透了。
她知道李培生犯起倔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生气的连说服他的欲望都没有了,早早就领孩子躺下了。
她并没有睡着,想着李培生的种种,越想越烦躁,觉得李培生变得越来越愚道。不理会人情世故,从不上领导家串门,没有感情的泛泛之交他连礼都不随。当人们都热衷下海挣钱做买卖办公司时,他却一头扎进书本纸堆和破铜烂铁的小厦子里搞起了发明。
只要跟人说话,不分场合、地点、对象只谈他的构想和发明,除了发明,他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在一些人眼里,是种儿童心理和一个对着发明有着热情的偏执狂。
那叫什么发明啊!只不过把样子改改而已,但他会给你讲着关于发明的书面界定,告诉你什么是发明。这些发明因为没有什么难度和科技含量,因而没有人相信他能挣什么钱,都好心好意地劝他不要费这个劲了,甚至有人讽刺打击嘲笑他,但他被对未来的自信支撑着,任何人也没动摇过,包括赵艳青跟他生气。
在那间小厦子里,他好像掉进了自己挖的一个陷阱,不想被人拯救,甚至不想出来。
他把从各处弄来的破铁桶、旧收音机、铁钉、塑料盒子等,做成一个个发明的模型和试验品。有时不吃饭,不睡觉,只要是在小厦子里,他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手工匠,一头幸福快乐的动物。使赵艳青悲哀地看到,他既不会成为时下流行的那些时代弄潮儿,也不会是挤身上流社会的精英。
这期间两人总是三天两头地闹别扭生气,李培生一改过去的顺从和温和,沉浸在自己的发明创造之中,好像要不顾一切地从赵艳青那种任意支使的生活中逃出来。不管赵艳青生不生气,在那个狭小闷热的小厦子里,不紧不慢地敲打着那些废铜乱铁。
赵艳青支使不动李培生,小卖部也开不下去了,她一个劲地抱怨和生气。李培生觉得小卖部没有学生跟自己的发明没有关系,学生越来越少,他是从学校招生困难中看到危机,是在自找出路。
现在他非常反感赵艳青,当年他把赵艳青看得是如何超凡脱俗,抛弃一切回来跟他结婚,认为是赵艳青追求不同凡俗的爱情,让他幸福又骄傲。
而今他心灰意冷地发现,她那庸俗的内心和现实功利的心态,像个恶俗的家庭妇女,对他不知尊重,气指颐使,胡乱指责。无非是嫌弃他固执死板,没有能耐和不能挣钱。
他一直想在夫妻之间营造那种,凡事都商量的恩恩爱爱的理想化生活。他专心致志和低三下四已经给了她配合所需要的尊重,可赵艳青从来没理会他的良苦用心,肆意践踏,爱自作主张,总是自以为是,从不考虑他的感受,让他悲哀地看到,这个貌似温柔的女人有着比男人还刚强的个性。
更让他生气的是他说了她几句,想改改她自以为是的毛病,她不但不知悔改,更加变本加厉。遇到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了,都懒得跟他说话了。他那追求温柔貌美的爱人的理想破灭了,甚至有过离婚的想法,因为他既不会变成赵艳青向往的那些人,也不会在赵艳青瞧不起的委曲求全中窝囊一辈子。
学校新来的领导为了整顿校风,把这些小卖部取缔了,老师都变成了坐在办公室里的植物。
新的校规一条条制定下来,好像学校有好转的迹像,却不知这一系列改革举措是个障眼法,是为了保护学校的公共资产,没有让即将要失业的人们,在失望和愤怒中受到掠夺和侵占。不久这所职业学校黄了,教师们可以自找门路,也可以等待分配。
李培生和赵艳青转眼之间就失业了。赵艳青叫李培生拿点礼物,找找校领导早点给安排工作,但无论怎样劝说,他都不愿按赵艳青的安排去做,被逼急了就粗暴地说:“要去你去,我不去!”他倔头倔脑极为任性,看着赵艳青发青的脸,觉得还是回到小厦子里好。
他好像什么也不顾了,甚至把生活也置之度外,赵艳青支使他去买粮,挑担水都不原意:“你自己不会干?什么事都来烦我!”赵艳青可受不了,一句话都不说,转身走掉了。
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买粮挑水,穿着高跟鞋,昂首挺胸不停地在屋里屋外走着。一整天赵艳青都没有来看他,连吃饭都没有叫他。他形影孤单,好像被赵艳青撇在一边,看起来比往日更有耐性,在那个热气逼人的小厦子里一呆就是十多个小时。
而此时家里比往日更热闹,两个来找孩子的女人被赵艳青热情挽留下来,不时传出她们的开心的笑声。
儿子李化一已经五岁了,他是唯一关心他的人,常来到小厦子里,看他做出的这些精致的模型,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李培生耐心给他讲解,给儿子讲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倒不是来培养他的兴趣,而是找到类似知音般的交流和沟通。
送走了那俩个女人,赵艳青一声不响地进来把儿子拖走了,她要用母爱的方式来教育他。她没有像往日那样责怪儿子把衣服弄脏了,也没批评他不写字看书,家里看起来比往日更安静,对儿子更有耐心,给儿子做饭,陪他写作业,一直到讲故事儿子甜甜睡去。
李培生日夜奋斗是急于发明一项轰动世界的发明,然后有钱改变家庭现状,这让他底气十足地活着。
他不顾赵艳青的阻拦,把发下来的工资用来申请专利。那些日子赵艳青根本不理他,但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沉着老练,省里市里跑起申请专利倒是丝毫不打怵。赵艳青心想,这个人真是掉相,怎不把这种精神头用在跑工作的事上?
那时出于对世事浅薄的看法,对李培生狭隘自私的理解和他那死板性格的反感,看到儿子有理科类人的性格,预感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喜欢沉思默想,谨慎内向认死理的人,为此她要在儿子已经显现的天性上,作一番大大的纠正,以便能走出像李培生这样被性格左右和被命运安排的结局。
她决定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跟李培生性格相反,兴趣爱好完全不一样的人,似乎要把儿子变成那些现实生活中诸多的成功人士。
为了把儿子对李培生那些破铜烂铁,方程式,魔方,爱因斯坦的专注中解救出来,首先要打破他封闭的世界和孤独感。为此她自己也做了最大的改变,像个大咧咧的农村老娘们,领着儿子挨家挨户的串门,为的是让儿子能溶入那些孩子们的各种游戏中。
有时不惜自己的干净体面,领着儿子和一群小孩子在操场上玩老鹰抓小鸡,跟孩子和泥巴做各种动物和器皿。在别人看来,她和孩子们一样单纯快乐。儿子开始把她当成同伴,跟她形影不离,爸爸那里不去了,有时他想起爸爸去看看他,也会被母亲强行叫走。
赵艳青已经彻底把儿子引出了那个装满发明工具和破铜烂铁的小厦子,摒弃了像李培生那些满脑子的想入非非的发明和想当科家的念头,转移到母亲向他展开的生动有趣的人文世界,在母亲和小伙伴们的这些有趣的游戏中,找到了纵情狂欢的快乐。
她和儿子就是在这期间建立了彼此依赖的关系。但她并没有享受到儿子那样放纵的快乐,她只是在维持儿子的快乐。当她被做游戏的孩子们摒弃在一边时,坐在学校花坛上心里感受着深深的忧伤。
脑海里那个令人气恼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如今他在那个潮湿闷热的小厦子里,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完全舍弃了一切,全然不顾她们母女的存在,而她却做不到这一点。
当李培生劳累了一天没有人关心,吃着冰冷的饭菜,睡在被赵艳青扔在一边的被子里,陷入一种自怜的境地,心酸地感到赵艳青的冷酷无情,不知不觉发出一声叹息。
他却不知一切都在赵艳青心里,尽管她不理睬李培生,心上却从来没有放下过,当她在跟那些妇女们说笑时,心里还会想到他,尽管涌上的是不快。吃饭时她还在意他的饭量,判断他的心情。夜晚独自睡去,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有点神经质地捕捉着李培生发出的任何声响。
此时觉得既不爱他又不恨他,只想能够放下一切,拥有一个平常的心态,不影响自己吃饭睡觉而已。她不明白这种无爱无恨的状态,是强烈自尊压抑下的冷漠?还是欲望之心太强?心量太小的缘故?她仅认识到自己的一点不是,就是自尊心太强了。
她还偷偷地吃起安眠药,强迫自己不去想关于李培生的一切,却发现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会陷入更大的妄念之中。关于李培生的种种念头不可遏止地冒上来,更无法看进书,或者走进她的文学世界。
她甚至想用一个男人的情感来安慰自己,却发现自己的情感世界一片空白,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想念思念的男人。她回忆起过去那些前来拜访她的文学爱好者,在各种文学活动中认识的文学青年,诗人,小说家,编辑,竟然没有一个令她心动。
那时她不喜欢这些才华横溢,装腔作势的男人,觉得他们身上缺少一种让她依赖的踏实感,还觉得他们的虚荣心和小资情调不能保证爱情纯洁的缘故。尽管李培生有种种令她不满意的地方,却让她有一种信任感,知道李培生从未有过恋爱史,跟她一样的清白和纯洁。
但没想到纯洁的爱情在生活中会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
自从在家待业,李培生就不爱听赵艳青说话,过多的指责让他起了逆反情绪,也就越发表现他那固执倔强的性格,似乎跟赵艳青较劲,你说东我就朝西,赵艳青也没有耐心解释惹恼他的话,或者低下身子来劝劝他。
他们都是自尊心太强了,只要一生气,都不肯服软认错。一说话,谁也说服不了谁,引起的更大的争吵都使两人难以忍受,他们会立刻停止争吵。李培生转身到小厦子叮叮当当敲起破铜烂铁,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
过去看到赵艳青生气,他会耐心哄劝,甚至低声下气消解赵艳青的不满和抱怨,但这些早就不好使了。在这反反复复的生活中,他早已读懂了赵艳青生气时的那些体态秘语,身子变得像金属一样坚硬,鼻子像被堵了似的不停地哼着,特别是看到一个比往日打扮的更加美貌的赵艳青,一天到晚昂首挺胸,穿着高跟鞋走路硬邦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把她当自己的妻子,或者一个家庭妇女,她已经在暗地里,穿上了作家诗人的衣服。他是不能去碰的,更不敢用性去解读,他只有跑到那些破铜烂铁中。
有时李培生回来看着被保温的饭菜,心里涌上一丝温情,觉得赵艳青还是关心他的。他知道赵艳青神经不好怕动静,吃完饭像猫一样蹑手蹑脚把碗筷收拾好。这种尊重和体贴也会让赵艳青想起他的好来,不挑吃不挑穿,生活简朴,也从不挑她的毛病,他这样没日没夜地搞发明,是想让她们母子过上好日子,可她从来没帮助过他,还用虐待的情绪对他。
自从他搞发明,就没陪过他吃饭,没等过他睡觉。一种愧疚感使她没有给他一个冰冷的后背,她躺在那里,身上散发出一种百合香水的气味,使李培生很快进陷入神情恍惚的境地。他们没说一句话就打破了多少天来的孤独,这是夫妻间医治情感不合的常用药。
第二天,他们和好如初,这让赵艳青感到他们的夫妻关系,就像是两个棋手对弈,因对手的变动而变动,还像一种商品的对等交换,你用爱就换来爱,你用冷淡就换来冷淡,你用什么就换来什么,这让她感到不快和委屈,竟不喜欢这种平等的爱情关系,觉得这没有感情,不是爱情。
两人不断的打打闹闹,倒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在外人看来他们仍然是一对脾气对路的人。
赵艳青尽量用商量的语气跟李培生说话:“你那发明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行的,咱是不是先考虑眼前的生活,干点什么?”
近一时期赵艳青烦燥不已,儿子上学后,她无所事事,六神无主,想干点什么,也没想出来,就找些毛线给儿子打毛衣。
不久发现尽管织出各种漂亮的图案,但这些用旧毛线织出的衣服却带着陈旧的气息,看着周围孩子的毛衣线都是换代新产品,带着光彩,显出一种时尚。她领着儿子走在街上,感觉有点灰头土脸,这才觉得贫困生活带来的自卑感影响了她的内心,即使穿上诗人作家的衣服,也撑不起她那高傲的自尊了。
而且文学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冷落,诗人像是社会上的精神病人和小丑,在许多文学形式的转型和表达上,她也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觉得文学都不是块遮羞布,提起文学竟会让她心虚而又自卑,就像在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虚荣而又一无是处,觉得街上那些摆小摊的人活的都比她真实。
她想真实地活着,哪怕摆个小摊,不但急于想摆脱自己的虚浮和贫困,还有面对儿子不能吃上那些新鲜水果所产生的心疼。
赵艳青说出这些心里话时,也触动了李培生,他对赵艳青说:“真是的,好久都没给你买衣服了。”两人急于解决现状,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出可行的办法。
不用扬鞭自奋蹄,李培生受到的压迫感就是把更大的劲用在发明上,不几天就变得憔悴不堪,马瘦毛长的样子。
赵艳青参加一个老师的婚礼,意外见到了一个昔日文友,文友在城里开个大书店,得知她的心情,便帮她在学校门口的街上开了个书摊。书刊全是文友送来的,那时不知这叫分店,赵艳青没用花钱,还觉得文友帮了她大忙。
这是小镇唯一的书摊,一下了引来众多的读者,大多数人热衷于那些武侠和琼瑶的小说,租书的人还真不少。
李培生每天都用手推车帮着赵艳青把书推出来摆好,晚上再帮把书推回家。有一天,天都黑了,李培生也没来接她,原来李培生在厦子里忙忘了。望着冷锅冷灶的家里,她跟李培生发起火来,李培生觉得不是什么大错,一个劲地向赵艳青道歉,还一个劲地干活弥补自己的过失。
没想到赵艳青这么大的火气,一个劲地抱怨李培生,东一郎头,西一棒子尽挑李培生的不是,把多年的旧帐都翻出来了,这可把李培生惹火了,两人激烈地争吵起,吵着吵着赵艳青跑到厦子里打碎了一些瓶瓶罐罐,李培生一气之下也打起了赵艳青。
当老师们闻声赶来时,看到李培生骑在赵艳青的身上想制服她的疯狂,而赵艳青拼了命一样,非要把小厦子给平了。多亏了老师们的调解,特别是李培生的老师尚崇礼,批评起自己的学生来一点都不客气:“你都是娶妻生子的人了,怎样能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呢,自己想怎样就怎样,想没想自己的责任?”
“还长能耐了,打上老婆了,听说你还叫老婆挑过水,呸,也不嫌丢人,你看咱学校里哪有叫女人挑水的?赵艳青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混球。”
“你说你搞哪门子发明?我看你是不务正业!明天你趁早给我教书上课去,实在进不了城就去农村中学,那才是你干的正事。”费了不少劲,他总算把李培生从他那胡思乱想的发明中拉回到了现实。
在一旁哭的像个泪人似的赵艳青成了女人们安慰的对象,同时也说起李培生的好话:“你看李老师这人心眼好,作风正,就是脾气倔点,爱认个死理,你就多担待点”。好像她们比她还了解李培生,让赵艳青觉得这是在帮助他们合好。
人走后,两人都积极主动收拾残局,打扫屋子做晚饭。吃饭的时候,李培生把鱼刺剔净,将鱼肉挟到赵艳青碗里。赵艳青心里好像还没有消失挨打后的委屈,看着李培生的脸上出现像恋爱时爱她那种难以拒绝的表情,吃着鱼肉,泪花在眼里直打转转。李培生过来拥抱她,用真诚抚慰的大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她这才痛哭起来扑打着李培生,发泄了这么多日来的压抑。
他没有听老师的话去农村中学,也没在意赵艳青叫他去找领导上班。他说上班是早晚的事,我就不信能把我开除了,等着吧。
他跟赵艳青一同看书摊,一天下来,觉得两个人有点浪费,便骑着破自行车到农村收些瓜果蔬菜摆在书摊旁边卖。每天都能卖完这些瓜果蔬菜,这令他十分高兴,忙乎了十来天一算帐并没有挣钱。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是不是进货短斤少秤的问题,进货时便对秤反复查验起来,农民很看不惯他的小气劲说:“这都是我们自己家产的,怎么能少你的秤呢!”过完秤往往还会多给他扔几个萝卜几棵菜的。他卖给顾客时坚持用平秤,爱占便宜的女人随手拿走一根香菜都会被他要回来,常惹得女人们不满和讥笑,说他太小气。
他认真地跟她们解释坚持平称的原因,就像给人上课一样,说他不能赔的太多。后来找到原因,是刚开始进货没有经验,不知好坏,一股脑进来,卖的时候他把菜择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他的劳动利润,应该就是不时被他挑捡扔出的那些破烂。怪不得尽管人们讨厌他,说他小气,却仍爱来买他的菜。
一天几个工商执法人员站在他面前,让他出具些手续。面对罚金又坚决不交,看着他那破旧的衣服和被阳光灼伤的脸,固执的劲头像个不谙世事的老农,听他的口气也分明是一个农民。他说这些都是自家出产的,你们还要收税?还让不让人活了?
争辩中执法人员粗暴地弄折了他的秤,又强行把他带到所里。如果不是那个刚调来所长喊了一声:“老师,你怎么了?”那些执法人员还真要把它当成冥顽不化的老农来处理。
当他还一个劲地对这个学生强调理由时,年轻的所长细致耐心地对老师说“老师,现在搞小城镇建设,市场秩序是整顿的重点,不让人随便摆摊的。”
同时他也看到,当年所崇拜的老师跟现实的隔绝已到了何等的地步,还认为市场就像小时候跟父亲买条筐的时的大集市。他感觉以现在的身份来说服老师,有点不妥,也不可能一下子把老师从顽固的思想禁锢中解救出来。
他叫老师坐下来,倒上茶水说:“老师,你不能干这个,你怎么能干这个呢,你应该在讲台上!你课讲的多好啊!”于是他开始回顾在学校时听老师讲课时的感受,那种对老师的热情和崇拜,很快让李培生忘掉刚才发生的不快,渐渐平静下来。
走的时候,学生让人拿来那些没收的货物和赔偿的一杆称,并好言相劝平息了李培生要告那几个执法者的愤愤不平的情绪。由于这个学生,李培生的小菜摊才没有取消,此后也没有人来收税和打扰他。
年底,他们还进了一批挂历,他们用绳子把这些挂历挂在街头,就像小镇一道亮丽的风景,人们都驻足观看。这批挂历让他们挣了一些钱,几乎冲淡了他们一年来的生活的压抑。
李培生从不舍得花钱,把钱都交给赵艳青,身上的零花钱赵艳青给多少就是多少,从不去争,除了抽烟他几乎不花什么钱。家里的东西都是赵艳青买,因为他那不谙世事和吝啬,买回的东西在赵艳青看来又土气又寒酸,总是不合她的心意。
有一天,卖了一车梨挣了点钱的李培生,为赵艳青买了一副装饰耳环。晚上他的内心有急于把赵艳青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愿望,也急于看到赵艳青戴上耳环时双眼漱漱发光的动人时刻。
但是却被赵艳青对那对庸俗不堪的耳环的决不妥协的精神给挫败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肯戴:“我从没戴过耳环,戴它不好看。”
李培生说:“你没戴怎知道不好看,来试试,给我看看。”
“我是不会戴的,别可费这个劲了,你看多俗啊!”
但这段贫穷而落魄的日子他们过的相当和睦,李培生不但体贴关爱赵艳青,更听从她的一切摆布。这种顺从让赵艳青感到一种爱情,一时间也满足了她。
看着胡子拉碴像个小老头样的李培生在嘈杂的街头,跟那些小商贩、农民一样无奈地坐在那里无尽地等待,在那些心情不好和挑剔的顾客前,表现出那种软弱和顺从,晚上还搞他的发明,为养家糊口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使她不免生出的一种爱怜之情。想起了母亲早上给爸爸打的糖水鸡蛋,觉得不但是女人关爱男人的一种方式,更是贫穷生活中最实惠的营养品了。
于是每天清晨都会为李培生打一碗糖水鸡蛋,李培生在被窝里喝到糖水鸡蛋,倍感温情,十分幸福。很久也没听到赵艳青过多指责的话了,同时感到自己即老又丑又没能耐,赵艳青还这样关心他,毫无怨言地跟着他过苦日子,不禁心生爱意,暗自发誓:这一辈子都对她好。
他还记起了当年追求赵艳青时表白的心迹:“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看着忙里忙外收拾的赵艳青,跟心灵想象中美好形象凝结在一起了,感到能娶到这样的老婆真是福气,更想表达对赵艳青的好。
一天赵艳青看他在地上捡拾冰果棍,问他干什么也没有告诉,赵艳青知道他爱捡拾一些螺丝,铁钉之类的废弃物用于他的发明,就没有兴趣问下去。
李培生是那样认真和有耐心,把捡回来的这些脏圬不堪的冰果棍,一根一根地用水清洗后,摆在窗台上晾干,又用砂纸把这些冰果棍里里外外打磨的十分光滑,然后专心致志地制作什么东西。
不知用了多长时间,赵艳青才看到李培生用这些冰果棍,竟然为她粘了一个手饰盒。里面用一块黄色绸布衬垫着,看起来有些富丽堂皇,还安了一面椭圆形的小镜子,看着也算精致,但不小心露出的一些胶水印痕,就显出一种自制工艺的粗糙来。
尽管她知道这个手饰盒是李培生所要表达的爱,又确确实实没有体验到那种被感动的心情。当她接过这个手饰盒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贫穷而庸俗的女人,在情人节收到的不是恋人的金戒子,而是一束鲜花那种高兴不起来的心情。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走过爱情和怀念爱情的阶段,来到了生活中,为了避免暴露她的庸俗,也怕伤了李培生的自尊心便虚伪客气地说:“你看你,费这个劲干什么,我也没有什么可装的”。
李培生并没有感到赵艳青的虚伪客套,而是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中:“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等着吧!我会让你有的。”
但眼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赵艳青有信心的,这些日子李培生对自己的体贴和关爱,几乎把她当宝贝一样对待,她是不好意思表现出不屑、或出言不逊说些嘲讽的话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恩爱气氛。她接过来时还认真仔细地看了看,拿回家时觉得没有任何价值和收藏的必要。于是就把这个小盒子随随便便地仍进了纸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