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艳青被爸爸送进了市里一座织布厂,当时织布厂在不断获得的荣誉中,带给人们无限的前景,激励着每个人都充满热情和干劲,一片蒸蒸日上的大好形势。厂领导不断地接待一些新闻媒体,成了远近闻名的明星企业。

人们拿着比一般工人高出许多的工资和令人羡慕的福利,表现着不同程度的自满和快乐。只有赵艳青陷在对工厂巨大噪音的厌恶、和对自己未来不安的低落情绪中。

她和这些从农村来的女孩们干的活儿就是在八个小时里,像机器一样不停地往梭子里装线棒。周而复始,无有始终,你不能让梭子空了,影响机台师傅的工作量。工厂生产的是帆布,一只线棒上缠不了多少纱线,一只梭子下去,咣当几下子就没了。干了快一年了,她也没能像别人那样从容不迫,加上三班倒,使她总处在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但又着急上火。

车间楼上就是宿舍,休息时也睡不着觉,巨大的从不停止的噪音使她的创作和想象力受阻,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这一切使她沮丧、疲惫、焦虑,几近崩溃的边缘。不久大病了一场,因营养不良和焦虑不安引起的肝炎。

得知这一消息,赵连城跟陈嫒商量想把赵艳青接到家里来休养,但在陈嫒的印象中那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怕把女儿赵雪给传染了,因而她断然拒绝。

赵艳青跟爸爸说:“让我回咱家的老房子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会给干妈添麻烦的。”赵连城一量还真找不到能安排女儿的地方,当他去跟周秀华商量,周秀华一口就答应下来:“我知道那个病,就是着急上火得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让艳青回来养几天就好了。”

于是赵艳青被送回了老宅,回到了周秀华身边。

赵连城用小轿车把女儿送回来,带着一些人和东西显得隆重而热闹。当他们一走,她就被环境的空**和荒凉所击倒。老宅在她姊妹俩走后,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周秀华,现在已不属于赵家。

但在赵艳青眼里没什么分别,仍用一种怀旧的情绪打量着它。她毕竟在这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初阶段,除了记忆里的东西,现在已找不到当年的那些生活迹象了。

周秀华把它变成了放粮食和各种农具的仓库,墙上的灰尘和蛛网已被清扫干净,一些农具和破烂也被拿走,但地上仍堆着一些装粮食和猪饲料的大麻袋,冒芽的土豆种摆满了窗台,炕梢的沙子里畦着地瓜,炕头仅有她睡觉的地方。尽管周秀华唏嘘不已的问寒问暖,当人散夜静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和被遗弃感还是油然而生。

一夜过去,当她耳边渐渐消除了工厂那种轰隆隆的噪音,清晨堡子里公鸡的鸣叫,几乎就像春天里掠空飞过的云雀一样生动清新。当她惊喜地坐起来时,听到被放牧的羊群,它们那欢快有力的蹄子正踏过大门口,地上的饭桌上,周秀华送来的一些水果像静物,这些都在提示她已经回来的事实。

虽然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对这里仍有一种熟悉的眷恋之情,仿佛只要远离那种忙碌的生活和噪音的环境,回到恬静的曲家堡子,她的内心就有一种专心致志的安静。

刚回来她的身子还虚弱,头也眩晕,但是她还是能够一声不响地从早晨坐到黄昏,从窗口看着那些有限的场景,听着外面传来的堡子里一些生动的声响,一点不觉得枯燥和单调。

实在累了就躺下,看着窗台上的土豆芽和炕上的地瓜芽,它们一天天在生长绿叶。周秀华每天给地瓜芽喷完水后,屋子里弥漫的一股浓烈呛人的沙土味,使她感到是一种模糊的春天的味道,感觉南山的映山红和梨花就要开放似的,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快乐和信心,但是她说不清内心这种模糊渴望的东西。

不久一个高中数学老师的探访,打破了她寂寞孤单的日子。

这个人是下午三点多钟骑着自行车来到家里的,看到来人,她恍惚记得像是两年多前,那些众多的来访的文学青年中的一个。

当然那天他们谈的是文学,但赵艳青觉得他根本不能算是个文学青年。他坦率地说对诗歌和文学一点也不感兴趣,喜欢科幻小说,这倒不如说他喜欢的是科普类的文章。

他心血**地写科幻小说,是受了报刊杂志刊登的科幻小说的影响。她以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些散乱的纸来,那是他在狭小闷热的教师宿舍,夜晚睡不着时,受到什么启示和灵感的催促,半夜里爬起来在练习本上用蓝色墨水写下的草体字。

赵艳青只感到这些密密麻麻的钢笔字在她眼前氤氲成一片蓝色,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写了什么。

那时她是看贬写小说、诗歌以外题材的人,在他是个数学老师和慌乱的眼神中,判断这是打着爱好文学的幌子,跟她扯淡来了。便停止了跟他交谈,说她不懂科学。于是他们很沉闷地坐着,来访者好像也没有办法打破赵艳青内心孤傲的堡垒,不一会儿就匆匆而退了。

但他是众多来访者当中,唯一一个有文凭和正当职业的人。当时她还想过,如果找对像,他还真有可以参考的条件。但形象上没给他打多少分,他瘦弱矮小,眼睛细小无神,眉毛淡的几乎没有,可谓眉清目秀,像个文弱的白面书生,穿着随便,衣服陈旧甚至还不大干净,足见家境贫寒,落魄穷酸。但他的头型明显精心整过,还抹了不少头油,昂首挺胸表现出来的神情更是一派潇洒倜傥自命不凡。这种纠结的形象使她感到滑稽可笑,她不喜欢比自己长相和年龄看起来都不成熟的男人。

他不停地抽烟,让她觉得,他可能从小就有这种不良的嗜好。她不知道,是她这种明显带有成见的不屑的目光,又那么大肆地看着他,才迫使他在不停的吸烟中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他不过刚刚学会了吸烟。

一年前李培生在师专读书时,一天偶然在一本文学刊物上看到一组诗,从简介中得知作者是家乡的。在他的印象中,家乡只有粗壮健硕劳动型的女人,那种文艺型的才女属于远方。像“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古诗词他倒是喜欢,但一点不喜欢现代诗歌,觉得诗词和诗歌在字面上就能分出个轻缓厚重来,现代诗歌是轻飘飘的。

但不可遏制的是诗歌让他跟浪漫年轻的女子联系起来,并产生想象,这是非常美妙的感觉。自从看到那组诗歌,他就脱离了宿舍几个哥们的共生体,他们再也看不到他在晚上跟他们一起上自习课,他在操场漆黑的小树林里一边孤独而忧伤地踱来踱去,一边想像家乡那个写诗的女子。

梦幻中的九月,他毕业分配回到家乡的高中教书,竟然听到有人对这个女子的议论,这让他怦然心动。他多次在睡梦中醒来,睁开双眼,看到她在春天的桃花中微笑,微风翻飞着她素色的衣裙,这是他在无聊和孤独中那个被他想象的女子形象。

有一天他鼓足了勇气,像来访的文学青年来找她。这次他并不是要找到类似知音的谈话,而是想验证一下他的想象。

这次见面后,他产生了一种精神恍惚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受什么约束,在一些无聊的休息日和漫长的下午,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知不觉地来到曲家堡子。

有一天他鼓足了勇气推开她家大门,不用找借口,要明确无误地表达。可惜一个在簸箕里挑米虫子的胖老太婆告诉他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那是周秀华对他说:“赵姑娘已经进城工作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才带着恼恨自己软弱和无限愁怅的思绪离开了这里,而后要是路过这里,他总会装作休息的样子,一边吸着烟,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大门,那扇紧闭的大门让他失望又生出希望,总觉得会在里面看见她。

终于老天像是听到了他那焦渴的祈祷,一年以后的一天他路过这里,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着的,他不禁放下车子,试探着东张西望地走进来,让他怦然心跳的是,终于看到他日思夜想的一幕:炕上的小书桌边一个清瘦美貌的女子在看书,有些暗淡光线使她看起来苍白的脸就像白合花,不断地释放着令他精神恍惚的纯洁宁静的气味。

她那一声问候和淡然微笑使他心慌意乱和不知所措,这次他们谈论的不是文学,而是上天给了他接近她的借口。他以关心照顾她身体的名义,拯救一个对世事厌倦了的端坐在文学云彩上高傲的仙女,返回尘世间的天堂——爱情怀抱。

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根本没有让她倾幕的聪明才智和怦然心动的风流倘倜傥。他每天都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赶来,又匆匆离去,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跟她说说话,仿佛仅仅是来看她一眼,或者送点日用品。

只有星期天呆的时间长一些,尽管她不用他照顾,但他还是坚持留下来。拿起苕帚扫地的时候,也不知洒点水,用力扫着顿时满屋子灰尘飞扬。赵艳青用手帕捂着嘴呛的直咳嗽,看样子他从未干过家务活。

从集市上买只老母鸡要给她补补,舞舞扎扎把鸡杀的耸拉个鲜血淋漓的脖子、四处逃命。给她熬点小米粥,看米汤溢出来,忙去端锅,烫了手又往回缩,锅掉在地上,捡起来一看锅耳朵摔掉了一只。看得出来他努力想把她照顾好,却表现的笨手笨脚。

但她看到了爱情中最原始最可贵的东西——真诚和简单。

尽管医生说她的病不传染,但在堡子里转悠时,人们都躲避她的样子。周秀华对她倒是热心和周到,不过她敏感地发现,干妈送来饭菜的碗是从来不变的。那是只有个豁口的老碗,仿佛是干妈为自己留的一个记号。

尽管她理解她这样做,但还是为遭人嫌弃感到莫名的悲伤。只有李培生没有一点嫌弃她的意思,更不怕传染。中午跟她一块吃饭时,他刚挟了一口菜就被她喊住了,拿来一只盘子把自己的饭菜分出去,说她这病遭人嫌恶。

他马上说:“我才不怕呢!要是传染上了更好,我就来跟你做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心灵脆弱的赵艳青听来,这句话富有悲壮的意味。有种跟她同生死,共患难的担当。

想到自己被遗忘在这座破旧的屋子里,无依无靠,只有这个人给她温暖和关怀。她幽幽地想着,不知是被自己的伤感击倒,还是被想象的爱情所感动,不禁掉起眼泪来。

李培生并不像恋爱中的情人那样,眼里含着一种柔情说些甜言蜜语并揣摩她的爱好。他好像是个勤快得闲不住的人,极力想找一些活干,看他笨手笨脚的,赵艳青早把屋子收拾好了。

但他还是找了些活干,他带来钳子,螺丝刀,电焊之类的工具,给她换了日光灯,修好了电热杯。

她坐在他的对面,两人谁也不说话,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看着他修好了一支钢笔、一枚掉钻的发卡还有一只掉跟的高跟鞋,赵艳青笼罩在一种他用细致和耐心呈现的宁静气氛中,恍惚间找到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们根本不像刚刚确定了恋爱关系的情侣,浓情蜜意,倒像历经世事风雨的夫妻,摆脱了眼前的情欲,沉浸在一种亘古不变的爱情特有的深沉之中。

眼前的情景更是让赵艳青产生了家的印象:桌子上堆满了破旧和损坏了的各种家用电器,李培生浑身的汗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脸上脖子上有一块块的污渍油垢,从早到晚一声不响地在修理这些电器,就像开铺子的电器修理工,显得格外老成认真。

那天,他修好了那只电热杯,换掉了那些老旧电线,换好日光灯管时,周秀华就看出他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忙从家里找出那台老式收音机和一挂座钟送过来,说这是她心爱的物件,座钟是娘家的陪嫁。

这两件东西修好后,过了几天,堡子里的人纷纷把一些损坏的电器都拿来了,堆满了一屋子。来人好像忘掉了赵艳青有传染病,甚至都不看她一眼,都是找李培生,跟他说这说那有唠不完的嗑,从孩子唠到上学,从天气唠到农事,唠得轻松而自然。

赵艳青第一次心里没有在乎,也没感到打扰了她的清静,家里这样热闹,她心里倒是很喜欢。看着他在八仙桌上修理那些破电器时的耐心,觉得他虽然迂腐,却是个认真诚实的人,这让她感到踏实,心生好感,忘了自己是个病人,给他送去茶水和水果,倒像他是个需要照顾和关怀的人。

家里没人的时候,赵艳青总是把家里的门大开着,其实这种谨慎毫无必要,谁都认为这是一桩正当的恋爱。周秀华早就希望她找个人成家,结束这无依无靠的日子。她更乐意有人追求赵艳青,赵连城早就托付她给女儿留心一户好人家,但她苦苦都没有找到跟赵艳青相般配的青年。

她清高孤傲,不事农活,不属于那些每天臭汗淋漓、劳作不休的农民。她有文化和个性,也不属于那些无知无识,性格粗暴或者有权有势的人。这里有那么多健康的年轻的,甚至离婚的,痴傻的、残疾的、或者相貌丑陋无比的都有人托她相求,只有赵艳青在人们眼皮子底下出落的花容月貌,竟然从来没有人打扰,从没有人找她要娶赵艳青。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因而这种迟迟的拖延实在不是有违赵连城的诺言,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于是,当李培生的到来她是极力地撮合他们。她喜欢他的心灵手巧,特别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她对赵艳青说,女人看男人一定要看重这点,不重视自己外表的男人实在,能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仅凭这样的人品和教师这个工作,她就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不知不觉赵艳青跟周秀华的话也多了起来。说不尽的李培生,说着说着苍白的脸颊出现淡淡的红晕,还说了许多压抑在心里的话,几乎把她当母亲一样说话了,令周秀华意外和感动。她甚至觉得这孩子根本没什么心眼,对世事什么都不懂,比艳红还单纯呢!

你看这些年她想的这些事,跟谁都不沾边,看来她不爱跟人说话,不是心眼太多,而是成天总想那个文学的缘故。在李培生面前,周秀华说起赵艳青的优点也是头头是道,极有说服力。

李培生是毫无疑问地相信他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女子,因而他表现着自己的快乐,除了给堡子人忘我地修理破电器,周秀华还会怂恿他陪赵艳青出去走走,散散心。

一路上说起自然科学方面,李培生显得十分聪明,说起他们未来的打算,他盲目乐观轻描淡写的样子,让赵艳青觉得一点不靠谱,他是稀里糊涂,走一步算一步,根本没有什么打算。

这种单纯和盲目乐观的性格就像他身上的缺点,让赵艳青心里不太满意。这种情绪下,还不满意他的长相和小她一岁的年龄,想说又不知怎么说,想拒绝又犹豫不决。她隐藏着自己的心事,显得忧虑重重,十分不快的样子。

李培生可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不管有没有人都要拉着赵艳青的手,用柳条编个帽子,并在上面插满野花,戴在她的头上并长久地着看她,把她当春天的女神。

如果上个坡或者过个小坎,非把赵艳青背在身上不可,不让她累着。这种呵护和喜爱,一时又满足她,因而尽管不太喜欢他,却从不粗暴拒绝。因而她被李培生的快乐主宰着,被干妈极力撮合着继续着她的恋爱。

三个月后,休养好了的赵艳青又回到了工厂上班。

休息时她不愿逛街,就拿起笔或者看点书,这不是她有多清高,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她在那里看看写写,没有人对她表示尊崇,也没有人不解和嘲讽,姐妹们以为她在写情书呢,因而都快快乐乐地把她遗忘在宿舍里。

这才让有一点清闲的赵艳青想起她的文学和爱情。她给李培生回信,李培生常给她来信,也时常来看她。有次她突然说:“咱俩拉倒吧,咱俩不可能的”。并说了诸多的不适合,后来李培生才知道她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是赵连城的看法。

当周秀华乐颠颠地把李培生追求赵艳青的事告诉赵连城时,没有想到他竟大为不悦。他找到女儿说:“你现在都到城里上班了,怎么还能在农村找对象,将来生活怎么办?”

而赵艳青的反悔,不是爸爸用耐心和深刻的道理让她看到的生活真相,而是以此为借口拒绝那个让她看起来越来越单纯的像个孩子似的追求者。

她的拒绝并没有阻挡住追求者的脚步,倒是日日剧增的危机感增加了他的思念,他不断地来看她。

还受到赵连城的告诫和威胁,赵连城从他那单纯倔强的性格上看,认定他不适合跟人打交道,只能从事某学术研究类和教学类工作的人,将来不会有什么发展,也不会有大出息,而且他家里条件不好,后来都会累及他们的生活。女儿要是跟他在一起是可想而知的,于是他就干涉起来了。

开始赵连城对李培生很客气地说“你们一个在农村,一个在城里怎么生活?这是个问题,说说你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还真把李培生难住了,看赵艳青对他也很冷淡,心一生气,黄就黄吧!可他有一次偶然知道本家一个远支叔叔刚当上教育股长,就贸然找上门提起调动工作的事,看着有活动的余地,他又热血沸腾地一次次来找赵艳青了。

工厂门卫的老头告诉赵连城,李培生还是来找女儿时,他就对李培生不客气了,“小伙子,趁早死了这份心吧!我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你的!”

李培生据理力争毫不相让,两人各执一词,渐渐都出言不逊。李培生的话又冲又直,并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种倔强无理的样子惹恼了赵连城,他跟厂长打过招呼后,当李培生再次来找赵艳青时,受到几个保全工人的威胁和阻拦。李培生跟他们理论时,还挨了这几个愣头青一顿打。

这场在厂门口的打斗引来了无数看热闹的人。当赵艳青出现时,鼻青脸肿的李培生毫不怜惜地拖着赵艳青,来到一个街头的拐角问她:“谁对我怎样,我都可以不计较,我就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气头上的李培生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和赵连城如出一辙的口气,他大怒起来:“什么不适合,是你到市里了,将来有了城市户口,我就配不了你了呗!”他跟赵艳青吵着吵着,这个几乎看起来像孩子一样执著的追求者一改往日的软弱,脖子一挺地说:“行,那就拉倒吧”!此时的神情却是一副“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豪迈。说完扭头就走,头也不回,然后音信全无。

这是倔强人处理事情的方法,一旦伤到他的自尊心,既不会委曲求全忍耐包容,也不会讲究策略想法设法,凭着一股豪气就果断地把事情做个了结。

然而回到山区学校很久他都没有刮脸、理发,不时地黯然神伤,因为爱情这个几乎是他孜孜追求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二年多来这个孜孜不倦的追求者,令赵艳青在爱情忧伤的泥潭里苦苦挣扎。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个人才把她从孤苦伶仃的境地中解救出来,如同梦中发生的一样。

当她嘴里说跟他分手时,心里好像还没有真正拒绝,没想到他表现的如此强烈和坚决,突然从她身边消失了,使她有种不适感。

不久她又陷入了那种无依无靠的孤独之中,一面赌气似地跟李培生暗暗较劲,不主动跟他联系。一面又无法拒绝爸爸为她安排的一次又一次相亲。不用看,只要一听介绍,脑子里就会出现相亲者的长相特征,内心就产生强烈的厌恶和抵御。

这些条件不错的家庭跟爸爸的某些利益有关,她一个都没看上,这使赵连城有点恼火,从女儿那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当他要用家长意志为女儿安排时,虽然没有听到女儿的辩白和反抗,但看到女儿那失去自制的像雨水一样的泪水,也就作罢了。

他想跟女儿交流,想知道她们的心思,而女儿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一种令他不知所措的沉默。赵艳红的沉默明显带有敌意,这是能看出来的。赵艳青的沉默就像披着一层厚厚的铠甲,把他置于一种冷漠的陌生人的世界。

而在赵艳青心里,爸爸越来越消失了一种她小时候的那种亲切感。

那是她进城上班后第一次去爸爸家里,一进门爸爸没有给她热情和温情,客气的让她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地去讨好陈嫒,快近晚饭问陈嫒想吃什么,然后系起围裙做饭。

不一会儿六岁的赵雪放学回来,爸爸和陈嫒都抢着跟这个女儿亲热。她感到一种受人有意的冷落,表情落寞地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倒是可爱的赵雪跑过来天真地跟她说话,才打破她的孤单。

陈嫒一点不喜欢赵艳青那忧郁的神情和死板的性格,觉得她真死性,要是嘴甜点,主动跟她说说话,围着她帮着干点什么,她就会放下架子。

可赵艳青进屋除了一声怯怯的“阿姨”称呼,再没跟她说一句话。她和赵连城在厨房忙成那样,也没动地方,还像个大小姐似的,把饭都给她盛好了才矜持地端起碗。这让她更来气了,立即拉长了脸,也不跟赵连城说话,整个屋子都笼罩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这让赵连城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不愿意让女儿到家里来。赵艳青更后悔,上门讨人嫌来了,可惜天已黑了,她只能挨着时间了。

不久陈嫒看出了赵艳青小心慎微时表现出的孤单可怜和赵连城内心不快对她的冷漠,这让她觉得像在冰窖里一样孤独难受,她有点后悔,更不愿看到赵雪疑惑不解的表情,那是她天真幸福脸上淡淡的阴影。

第二天赵艳青执意要走,而她能弥补的就是苦苦送给赵艳青一套高档时装和装满各种小食品的包裹。一些邻居看到了她的热情相送,赵连城也颇感意外。但赵艳青还未从昨天的孤独中走出来,觉得爸爸变得如此陌生,跟她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那个漂亮女孩赵雪的爸爸。

她面无表情,内心却毫无嫉妒之心,对赵雪产生了一种温情,冲她微微一笑。赵雪非要用她胖乎乎的小手搂着她的脖子跟她亲吻告别,从此她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家,此后也不知道赵雪死去的消息。

赵连城觉得自己对女儿们的关心从未被理解,多少有些伤感,他曾压低了声音尽量显得温和地问女儿:“给你介绍了这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看上的?这还真怪了,你是不是跟那个小教师还有来往?”

看到女儿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也不给个明确回答,觉得还是别难为女儿,先把这事放一放再说。一年以后赵雪查出了白血病,赵连城和陈嫒都陷入一场跟病魔旷日持久的较量中,他无暇顾及赵艳青的任何事,而女儿从来也没有来找过他。

五一劳动节放假,所有的人都回家了,只有赵艳青感到无处可去呆在工厂。妹妹赵艳红那里的交通实在不便,而干妈因为晓敏的事弄得心烦意燥,回去就是给她添堵,爸爸那她根本不想去。

往日机器隆隆的噪音没有了,工厂里有一种奇怪的寂静,让赵艳青觉得像被人遗忘了,孤单的失去自制地哭了起来。

这时她不免想到李培生毫不留恋的消失,感到受了侮辱似的,她要问个明白。当她怀着愤愤不平的情绪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怀疑他当初的真心和动机。这封信发出去没多久,就引来对方愤怒的辩解和指责,他对她也持有怀疑。

两人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情绪,有点像电视上那些正反双方对手的辩论,都用长达几页、十几页的信纸指责对方的缺点和漏洞,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李培生说自己的行为最能证明一切,从哪能看出对她不好?而赵艳青却是从他最后分手的态度来下结论。

多少年后赵艳青才明白,跟人分手是理智的、客客气气的,即使对方有错,也不会指责对方。而他们俩是互相挑剔和指责,但是他们的不谙世事倒使他们重新建立起了恋爱关系,本来是收场的绝交信,却演变成了爱情的**戏。本来是维护自尊的大争辩,却在互不相让的争辩中增进了了解。李培生在信中表现出的深沉和冷静,跟以往的形象大不一样,重塑了在赵艳青心中的形象,让她觉得像个真正的男人,这时她才动了情。

李培生更是被赵艳青细腻的情感和才华征服了,更不愿放弃。尽管两个人的争论没有结果,谁也不承认自己有错,但那种结果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个人又续写前缘。

当李培生受不住内心催迫,冒着腊月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来找赵艳青时,几个月来没有刮掉的胡须使李培生看起来像老了十多岁,但这种胡子拉喳的样子倒令她满意。

在厂子大门口,一见面,他就抱住了赵艳青。赵艳青看他不顾行人的样子想极力推开他,但李培生那种抵死的相拥充满着思念特有的深情,看着一些围观的人,她有些害羞又有些满足,费了好大劲才把李培生推开。

此后只要一有时间,李培生又开始了起早贪黑车马劳顿地来看赵艳青,当见面代替了信件,爱情又变的平淡无奇,甚至令人失望。

李培生的衣着随便从不讲究,但他每次来都把头脸收拾的干干净净,从镜子中看的确年轻精神了许多。但赵艳青不喜欢他这种收拾法,感到像过去一样滑稽可笑,这跟书信中的形象截然不同。她感到困惑,这两种形象应该怎样看?应该取信哪个?有时回忆书信中的李培生,仿佛感到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模糊的都不真实了,现在她被眼前的李培生套牢着,让她不快。

白天他们胡乱地在公园和大街小巷转悠,不买什么东西,在小吃部、小摊上吃饭时李培生拘谨地花着钱,坐在一起时李培生也没什么话,让赵艳青感到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总是忧虑重重地跟李培生谈论未来,结婚在哪儿生活?工作怎么办等,这些眼前问题都快把她愁坏了。而李培生总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你看你,合计那么远干什么,咱俩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你是不是都没想我,我可想你了,来,躲什么躲?往我身边靠靠。”

他一反初时的彬彬有礼,也不像有病时对她怜香惜玉,总是急切粗俗地找机会跟她亲热,或者想做成点事。以至引起了她的恼怒和一些危险的猜疑,是不是对爸爸干涉的报复?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教唆,急于要把生米做成熟饭?甚至都怀疑到了道德品德。她气愤地说:“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就拉倒吧”。

对赵艳青的横拨拉竖挡的样子,李培生也不耐烦:“想那么多干什么,实在调不进来,就回老家,在哪还不生活?”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怎么亲一亲都不行?咱俩是不是正常恋爱?”

他总觉事情本来就简单,能办就办,办不成就拉倒,干吗非要那个结果?这可不是赵艳青心中的爱情,不禁疑惑起爱情的实质到底是什么?

李培生的爱情实质是接近他心爱女人的身体和自己内心的兴奋点。而女人的爱情需要一种归属,连最浪漫的爱情也不例外。

李培生每一次的亲热都遭到强烈的阻挠和拒绝,一开始觉得是赵艳青害羞和对贞操的保护,后来赵艳青总带着一种厌恶神情不断挑他身上的毛病,让他渐渐没了自信,这种缕缕受挫的情绪,令他感到赵艳青根本没看上他,都是他自做多情,一厢情愿。

有一次,他不过想亲亲赵艳青,他们有一个月没见着面了。赵艳青在恼怒挣扎中情急之下打了他一耳光,让他看了她半天,一气之下扭头就走了,大约有三个月都没有去看她。

尽管从回忆的窗口,看到他们在早春的四月里相识的美好情景,而今要为放弃这段爱情而长时间地难过。他觉得赵艳青不爱她,就不能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他才不会这么掉价。

一天电视里赵艳青所在的城市,被一场强烈的台风破坏了的景象提醒了李培生,他竟担心起赵艳青来,于是请了假匆匆来到赵艳青的工厂。工厂被这场百年不见的台风破坏了电力和大烟筒,工人都放假回家了。

他跟门卫打了招呼,在一种死寂和空旷中,他来到宿舍找赵艳青。先是小心有礼地敲着门,然后大声叫也不见回应,他用力把门推开,看到躺在**的赵艳青脸色十分红润,艳如桃花,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她叫醒。

赵艳青已经感冒好几天了,自己胡乱吃了些药片也没好。厂子在台风到来前就放假了,她本想去看看李培生,因那次的不欢而散,李培生没个音信她还生着气。

也想去看看妹妹,因为厂子总拖欠工资,窘于没有钱,也打断了去看干妈的念头。这么多天,偌大的工厂只有她和门卫老头。

她一个人经历了狂风暴雨、雷鸣闪电,电线杆子被刮倒和那只大烟洞的倒塌时犹如天塌地陷般到处漆黑的夜晚。

半夜里风猛地吹开了窗户,费了好大劲衣服都被雨淋湿了才把窗户关上。她把湿乎乎的衣服换掉,趴在被窝里既没睡着,也没敢动一下,窗外用各种奇怪的声音向她描述了一个灾难来临的世界末日的景象。

次日她身体发起烧来,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她不饿,却迫切想喝一杯热水或是热乎一点的菜粥。她抬头看了看,又无望地躺下了,她知道宿舍里没有吃的,没有电也没有喝的。

她浑身滚烫却打着寒颤,在昏迷中她神志清醒,却经历种种幻景——在神奇的光、哗哗的雨声中,她感受到被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和妹妹团团围在中央爱护的感觉,而她就像即将飞上天的天使,跟他们告别时享受着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过的安宁和幸福。

还看到早春四月,在昏暗杂乱的像仓库似的屋子里,到处摆放的花朵和一个看起来模糊不清的男人的身影。当闪电之光照耀之下,虽然没有叫出他的名字,使劲才没让心从嘴里跳出来。他要用手扶起她,她拒绝了,当他生气要离开时,她又产生与刚才意愿相反的愿望,不希望他走。

男人凝神坐在地下一堆麻袋中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先是烟雾遮掩了他自己,然后是那些花朵,最后使整个屋子里的一切,都像在云海里漂浮。她感到呛得嗓子直痒痒,最后在一阵急促的咳嗽中醒过来了。

赵艳青睁开眼睛发现这个男人就坐在身旁。

李培生的到来,将分担她的害怕和孤独,她不禁抓起他的大手放在脸上,泪水漱漱地下来了。

李培生总算看到了,赵艳青见到他时那种喜悦和惊讶的表情。连日来她温柔乖巧地享受着李培生的照顾,既不反对乱给她买东西,也不嫌他买的东西不好。她走路从来不愿跟人拉手,也不跟人讨好撒娇,竟然风摆杨柳地半偎在李培生怀抱里。

好像多日来的孤独和惊吓,一下子摧毁了她那孤傲的意志和一度混乱了那种理性的思维,变得像是个毫无主见的小女孩,事事让他做主,让李培生充分享受到了一种被女人依赖的大男子主义的幸福感。

李培生对待她,也没有往常那种急迫粗暴的举动,温和细致倒像个年长的大哥,她这时才理解李培生那种急迫和粗暴是爱她的一种方式。两人谁也没有纠缠陈年老账,都以一种新的姿态对待对方,这让他们那谁也不关心的倦怠了的爱情又重新燃起了热情。

赵艳青穿上节日的盛装,露出久病初愈的笑脸。他们走在街上,看到从身边走过的欢快的秧歌队,心里也像这多日来阴沉沉的天空,终于卸掉了重负,变得轻松快乐起来。历经重重波折,至此他们才像恋爱中的人那样无所顾及地相爱起来。

赵艳青陷入了神志恍惚的爱情中,特别是李培生吻她时,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光波冲击她的脑门,就像打开的潘多拉盒子,一下子涌出那么多杂乱的念头。在这混乱的思维中,突然会出现一个清醒的间歇:如果工厂黄了,哪里是她的归宿?

一年多来从工厂频频放假和社会变革中,纺织企业的私有化加剧了市场的竞争,早就看到了工厂的危机。她们这批有转正机会能落户市里的合同工,马上就要沦落为打工妹,都陷入对自己的未来的焦虑和忧愁之中。

她们大都不愿回家,为了能够留在这个启蒙了她们人生的城市,开始选择各种各样的职业和人生。最漂亮,性格温柔的关雅琴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高干家患小儿麻痹症的儿子。

心气高,嘴不让人的王彩凤,找了肉联厂一个性格粗暴的工人。她们用自己的青春平衡着城市人那高高在上的一纸户口。她们从宿舍里搬走时,身后都会跟着一群心情复杂的为她们送行的姐妹,会有一两个姐妹在渐渐远行的汽车后面奔跑着挥手告别,痛哭失声并发出凄厉的呼唤。

不要以为这是两个好友,在分别时表现的依依不舍的情感,赵艳青深刻体验到这是一种对自己未来命运恐惧时心里发出的尖叫声。

在送走关雅琴时她就感觉世上好像就她孤零零一个人了,这让她打起了哆嗦,不禁为自己不可捉摸的命运不寒而栗。当她看见了李培生模糊不清的脸,只感到全身颤抖,不禁抓住他的大手让他抚摸自己。李培生在她的指引下摸到她的大腿根部,他一下子就进入了梦幻和现实颠倒的世界,嘴里含糊不清地呼唤起了比他大整整十个月的赵艳青:“妹妹!妹妹!”

在宿舍那张铁**,短短十多分钟的身体相交,倒是平息了李培生三年多来苦苦恋爱所致的焦渴,而赵艳青觉得至少摆脱了爸爸的冷漠和命运的管束,自己主宰了命运。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那种对油腻食物的厌恶和眩晕的感觉,让她想到是不是肝炎病犯了?她跟一个女友到职工医院去化验,可巧取化验单的女友半路上让人叫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怀孕的结果。

奇怪的是她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也没有羞耻感带来起伏和混乱的思绪,她镇静地觉得除了李培生,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必要。

李培生正在积极地运作调动工作,猛一听到这消息一时没了主意。赵艳青要他拿主意,电话里他犹豫不决说:“打掉也行,先结婚也行。”当他说打掉时,觉得不妥,这会伤女人的心,女人不喜欢男人这样的态度,认为不负责。

他说结婚也行时,心里还不想结婚,因为调动工作的事还没有结果。这两种意见都不像给赵艳青做主,但赵艳青不哭也不闹,异常冷静的态度好像生他的气似的,他觉得这个事不是一句两句话在电话里就能解决的,决定去找赵艳青好好合计一下。

那几天正赶上期末考试,好不容易结束,急忙去找到赵艳青时,赵艳青竟自己做主结束了工厂里的关系,行李也收拾停当,就像等他来接她回家一样。

赵艳青说:“这种情况,我是呆不下去了,只能结婚了,我已经把工作辞退了。”

这种果断的做法和口气令李培生茫然不知所措,他一边说调动工作的事,一边为赵艳青辞退工作感到可惜,并不解地问:“就是结婚也不用辞退工作呀?你干吗要这么做呢?”赵艳青好像有令人难以启齿的隐情,神态不安,不停地说着话,却又无法表明她那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

李培生耐心地从她不耐烦的颠三倒四和矛盾重重的解释中,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她不过是想急于摆脱未婚先孕带给她的羞耻感,她不愿叫这些姐妹知道。

李培生有刨根问底的性格,他又问:“你要是不说,谁会知道呢?”赵艳青是不善用语言解释的,面对李培生的追问,她突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像生气似的,脸上的阴云就像覆盖真相的层层迷雾,李培生也被迫稀里糊涂地不敢说了。

李培生也挺生气,赵艳青这个突然决定,给他出了个大难题,这些日子他一心一意调动工作,要跟她生活在这个城市,现在让他把赵艳青往哪领呢?他没有结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没有资格跟学校要房子。

老家又穷又偏僻,家里除了三间草房就没什么了。觉得也不能往家领,这可能让他犯难了,不禁责备起赵艳青来:“再说辞退工作这么大的事,你总该跟我商量一下吧!你一个人就做主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

他的声音不免粗重了些有点大男子主义,赵艳青一下子接受不了这种指责和粗暴,咬了咬嘴唇却没说什么,但无尽的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的泪水,使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连忙哄她说:“好了!好了!辞就辞了吧!到哪还不生活!”他思前想后,眼下除了回老家,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他跟赵艳青一说,赵艳青倒是没有任何不满和不快,表示愿意回老家结婚,这让他觉得一下又彩霞满天飞了。

于是他背起行李,握着赵艳青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刹那,这种宽厚的性格和温热的大手让赵艳青感到踏实,更感到李培生那种单纯乐观性格的好处。坐在飞快的火车上,看着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像块石头似沉甸甸睡去的赵艳青,带着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回家结婚,好像不是回往穷乡僻壤的老家,而是坐在远离尘世的飞船上,不禁心生快乐,早把赵艳青不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的事忘在了脑后。

他不知道,赵艳青沉甸甸睡去的心里,是因为觉得,像那些小姐妹一样,她也结束了那种惶惑不安和飘忽不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