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老板娘丽丽的话更多了,不但对她好,对工人们都好,她常到厨房为工人做饭,跟她们说说笑笑一点架子都没有,过完年还要用小面包车把她们挨个接回来。
在赵艳青眼中这不过是老板娘的手段,笼络感情,好为她干活。现在的工人多不好找啊!按他们的劳动量给的工资太少了。她看到丽丽小小的年纪,却熟谙世俗人情,勤快伶俐还以成为老板娘的亲信为荣,让她不知是悲是喜。这次丽丽回来,还不停地四处游说,在帮老板娘找工人。
过完年老板娘还真开着小面车来接丽丽和她找的那些工人。出于对孩子照顾的感激,满仓和赵艳红还拿了些山菜送给老板娘,老板娘也客气地说:“看你们说的,咱不都是亲戚么。”
然而三个月后小叔子回来,气愤地告诉哥嫂两个孩子走了:“你家这两个孩子也太傻冒了,跟别人一样去闹着要工钱,你说有我在,还能瞎他们那俩钱,跟那些人闹事的人一起都走了,连我也不告诉一声。现在去哪去了他也不知道。”
而后小叔子说起两个孩子的不好来,爱玩,爱上网,也不好好干,没挣几个钱,还总闹着要开钱。说再也不管这些闲事了,两头不落好。
但他一看到哥哥那副吓坏了的模样,呆若木鸡,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再看看嫂子从来就像没长脑子的样子,他们都不是太精明的人,不应该这样对他们,甚至觉得自己都应该成为他们依靠的人,于是心软了下来,让他们放心,他一定把两个孩子给找回来。
但知道两个孩子下落消息的并不是从小叔子那传来的,而是姐姐。丽丽和小酸菜跟闹事的一帮人跑出来,一下子人就散了,他俩站在大街上顿时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穿着土旧的衣服,脸上仍然带着一副乡下孩子无知的神情,小酸菜神情木然而落寞。丽丽的红脸蛋很粗糙,又把嘴唇涂得通红,但她始终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领着哥哥在网吧玩了好几天,快要花完从老板娘讨要的那几个工钱时,又领着哥哥来到另一个城市,穿过城市迷宫般的大街小巷来到了大姨赵艳青家。赵艳青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们问:“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他们说起老板的不好,说起讨要工钱的事,但并不是要大姨为他们讨公道,而是为他们任性逃脱的行为开脱。
赵艳青不知道他们懒惰和有爱上网吧的恶习,一面劝慰,一面想为他们重新找一份工作。但两个孩子根本没有想找工作的念头,更想不起爹妈在家的担心,甚至也不理会住在大姨家应该注意些什么,他们像是从一个被囚禁已久的地方逃出来,拼命寻求自由和快乐的享受。
俩人几乎无所顾忌,更把大姨的批评和劝告撇在一边。赵艳青不用费神就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一个在网吧打游戏,一个忙于交朋友。俩人一大早就出去了,晚上十点多钟小酸菜会回来,他像好几天没洗脸没梳头,叫他吃饭说是吃过了,像个梦游病人似地回到房间里,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下了晚自习还在学习的表弟,没有一句话。
李化一也看出来,他是被网络游戏迷住了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起那年跟他骑猪时欢蹦乱跳的样子,用一片树叶吹出悦耳的鸟鸣和使用插着野鸡羽翎铅笔时的自负神态,这种转瞬即逝的回忆对他来说是羡慕,那是充满野性生机和生命的快乐。而现在的小酸菜死气沉沉,呆若木鸡。这时他倒像个大人似的劝小酸菜别再玩了,学点技术,干点什么。
看到小酸菜仍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最后两人同处一室谁也不打扰谁,一个呆呆地坐在哪里,神情暗淡又自卑,然后默不出声地睡觉。另一个在台灯下学习,好像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其它,他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后来好像陌生人那样谁也不跟谁说话了。
而丽丽回来的更晚,她每天除了上网聊天就是热衷交朋好友。赵艳青跟她说:“丽丽,你到这才几天,能有什么朋友?可不能谁找咱都出去,不把自己当回事。”丽丽一点也听不进去,两个孩子的任性固执让赵艳青生气,他们的毫无礼貌更让她焦急。他们说出去就出去,晚上回来的又太晚,这几乎打乱了她家的生活,她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正往危险的路上走去而不管。
那时赵艳青还没有真正了解自己,也没有包容的心态,因而说起话来一样缺乏理性。尽管她用平静的口气,但缺乏关心和亲切的态度,尽管不用批评和教育的字眼,但目光中有着一种鄙夷冷酷之色,有高高在上的决定别人事情的习惯。
她忍不住跟他们说,再这么混下去太危险了,应该学一门手艺和技术。在她所知的狭窄的工种中,为小酸菜找了学修车,电焊,机床这类技工,丽丽应该学烫发和缝纫。她那固执的态度几乎是在逼他们了,两人似乎还不好意思违拗大姨,都低头不语,但内心并不认同和顺从。
她的管教实在不招人喜欢,小酸菜当天就要走,丽丽请求哥哥再等两天,说有一帮人要给她过生日,他是非常顺从妹妹的,只好硬着头皮呆下去,为了躲避大姨的教训,他不吃早饭就溜出来呆在网吧里。
晚上刚回来,丽丽也回来了,她在迷迷糊糊的醉态中,把过生日时的情景全说了出来,那么多男孩子怎么巴结她,讨好她,他看大姨不乐意的脸色,想阻止她说下去,却怎么也没叫醒她。
丽丽跟男孩子在一起胡闹的行为,在赵艳青看来可真危险,她怕他们在她这里呆下去学坏了,第二天就把他们带回了光棍沟。
赵艳红发觉姐姐比以前能说多了,显得那样有知识和主见,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依赖感。当姐姐要送两个孩子读职教,说李培生在这个学校,办个特困还能免学费,现在国家也重视职业教育,每年还有补助,几乎不用花什么钱。
她和满仓听了都非常高兴,好像一下子解决了他们生活中所有难题,孩子有了吃饭的手艺,将来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但两个孩子都不愿意去,小酸菜被逼的没了主意,不时瞅着丽丽,丽丽口气挺冲地说:“看我干什么?我哪也不去”。看到丽丽拒绝,小酸菜说,他什么都不会,怕学不好,因为自卑的缘故,他也放弃了。
而丽丽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近两年在外打工和网上交友聊天,她早已消失了对外面世界迷迷糊糊的印象,特别是在大姨家的那些天,天天出入饭店酒楼,那里山珍海味,欢声笑语,即使干活也像玩乐一样,她早就对饭店里的工作心生向往。
但大姨就是不同意她去这样的地方,说不安全。她实在想不通,吃饭的地方怎么就不安全了呢?大姨给她找的职业,让她毫无兴趣心如死灰,职业学校的服装设计,将来就是服装厂的缝纫工。一提服装厂她就够了,十几个小时重复着同一个程序,像个机器。工厂大多都是女人,工作枯燥连生活也缺少乐趣,她可不愿再回到那个环境。
她知道,现在是说不过大姨和母亲,只有靠自己做出决定了。她还特别厌烦大姨那种决定人命运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她说的是真理,说话总是像跟谁赌气似的。当她像个小混球似的对着母亲和大姨发脾气:“不用你们管,我哪也不去了”时,她非常清楚不过是被迫推迟了自己的行动而已。
两人保证哪也不去了,第二天,小酸菜一大早就把羊放到了山上。丽丽帮母亲干些家务,看着他们积极主动干活,看样子还没染上好逸恶劳的毛病。赵艳青对妹妹说:“在家也好,等大些懂事了再叫他们出去”。但是仅过了一个多月,平静枯燥的日子就使丽丽没有耐心等待下去了。
每天,母亲出去串门,那些不断的电话铃声仿佛是催她出征的号角,令她焦躁难耐。这些指定时间打来的电话,是丽丽躲避母亲的缘故。
刚满十五岁的丽丽不知怎么结交了这么多朋友,有的跟她一唠半天,有的则像个通知,说给她找好了工作,叫她快点来。现在她根本不用熟人找工作了,这些朋友都愿意帮她找,短短一个星斯就给她找好了十多个工作单位。
她之所以没跟爹妈说,觉得跟他们保证的日子不长,有点张不开口,起码得找点理由。正当她费力寻找理由时,一张对赵艳红来说像天文数字的电话单,让她们母女大吵了一架。
那天,赵艳红赶集买完了东西,想顺路把这个月的电话费交了,兜里剩的钱不多,她算算也够了。平日的电话费是有数的,除了固定的坐机费,家里打电话的费用最多也没超过五块钱。给姐姐打电话,都是叫她放下电话,姐姐再给她打过去。当服务员告诉她这个月的电话费是八十多元时,她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再坚持:“一定是你们邮局弄错了。”
服务员也坚持地说:“这是电脑记录的根本错不了。”这是常有的小纠纷,农民拿着超出他们平日费用的十块八块的困惑,找来让你解释。特别是用上了电脑,农民们都不大相信这玩意,出一回两回的错,一时整个地区的人都会知道,影响极坏,产生的信任危机,疑心是这个单位成心做的手脚。
现在赵艳红也是这么想的,立刻暴躁恼怒态度蛮横起来。她是不听你任何解释的,大吵大闹无所畏惧,就是让你承认,是你们邮局弄错了。
服务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不会说也不会骂,委屈的呜呜哭起来,所里人都围过来劝她,跟赵艳红争辩起来,顿时整个邮局陷入十分混乱的状态。后院办公的局长都被惊扰了,他来到营业厅一看,笑了笑,摆摆手让人们安静下来。
让员工们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来到赵艳红面前态度谦和地承认了错误,并叫小服务员赔礼道歉。等把赵艳红哄走后,他跟员工们讲了个《三季人》的故事,他说这是流传在孔子的家乡曲阜的故事:
有一天,孔子的一个学生在门外扫地,来了一个客人问他:“你是谁呀?”
他很自豪地说:“我是孔老先生的弟子。”
客人说:“那太好了,我要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说一年到底有几季。”
学生心想,这种问题还用问吗?于是他回答说:“春夏秋冬,四季”
客人摇摇头说:“不对,一年只有三季”。
“你搞错了,四季”!
“你才错了,三季!”
最后两人争执不下就决定打赌,谁输了就向对方磕三个头。孔子的弟子心想:“我一定赢定了!”他带着客人去问老师孔子,见到老师学生问:“老师,一年有几季?”
孔子看了一眼客人说:“一年有三季!”这个学生惊呆了,客人马上叫他磕头,学生没法,只好乖乖地磕了头。客人走后,学生迫不及待地问:“老师,一年明明有四季,您怎么说有三季呢?”
孔子说:“你没看到刚才那个人全身都是绿的吗?他是蚂蚱。蚂蚱春天生,秋天就死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冬天。你讲三季他会满意,你讲四季,就算和他吵到晚上也讲不通。你吃点亏,磕三个头,无所谓。”
然后他对大伙说:“我的老领导的这个女儿从小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咱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这个亏空我来补,这事就算了,大家散了吧”。
回过味来的小服员怯怯地跟在他后面追问了一句:“要是下次再遇上这三季人怎办?”领导一摆手说:“到时候再说吧!”
急忙赶回家的赵艳红看见丽丽在打电话,见她慌忙挂断的情景,似乎有了判断。她问丽丽,这么多电话费是不是她打的?丽丽根本不承认,也不相信能打这么多,于是两人争吵起来。
赵艳红心疼这些钱,骂她不为这个家想想,丽丽觉得不就是几个电话钱么,被母亲骂的倒是激起了有朝一日往家拿钱的决心。赵艳红堵她:“说的容易,你靠什么拿?”
当满仓和小酸菜回家时,两人气的都失去了自制力。赵艳红拿起苕帚疙瘩朝女儿打去,丽丽受不了,一气之下什么也没拿就向山下的汽车站跑去,临出门她还霸气地说:“看我能不能拿回来。”
满仓叫小酸菜快点去把丽丽追回来,还没出光棍沟小酸菜就追上了丽丽,连劝带扯的好不容易把她弄回了家。
对于丽丽的这次出走,赵艳红没有显出一点担心的样子,直到丽丽回来都没给好脸色。此后她每天就用这副表情看着丽丽打电话,无非是想把家里的电话费恢复到从前那几块钱上,为此她连门子都不串了。
在丽丽眼里母亲是那样精明,使她不敢轻易的打电话,每当电话响起,母亲就会立刻就出现,并盯着丽丽接电话,使得丽丽只能跟对方匆忙说几句就挂了。就是接电话也不行,要是超过她的忍耐,抢过电话就给挂了。
她就像用蚕丝做成的一个密不透光的黑洞把女儿整个地圈在里面,谁也没能体会丽丽的难受之情。
自从大姨把他们送回来,并告诉母亲说他们能花钱、爱上网,丽丽和小酸菜的口袋里就没有多少零花钱。过去他俩好像也控制不住,有俩钱就到山下的网吧,现在他们长大了,就是没有钱,也不像小时候缠着母亲要,但他们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连丽丽都变得不爱说话了。她穿着大姨拿来的那些旧衣服,感觉最能卡住她命运咽喉的不是这些困境,而是那条通往外界的电话钱,最终她和母亲又大吵了一场。
她觉得实在受不了,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气乎乎地从家里跑了出来,满仓和小酸菜没在家,母亲也没拦她。坐在汽车上,不一会她的心情就好了起来,拿出小镜子,用眉笔把眉毛画的又弯又细,又带上一顶白色小凉帽,一路顺风地来到了赵艳青所在的城市。
她事先没告知,便神情快乐地突然出现在朋友面前,他们都高兴地叫了起来:“我的妈呀!你可出来了!”
他们纷纷把她介绍给老板,试图成为自己的伙伴。丽丽选择了一家酒店当服务员,是因为她对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厨师有好感的缘故。令她有点不安的是,酒店离大姨家不远,她不愿忍受大姨的唠叨和那种类似疑虑的目光,始终也没有去看看她,她真害怕碰到他们家的人。
几天以后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也没有告诉她在这个城市。电话是小酸菜接的,他说:“你不在家,我也没有意思。”丽丽叫他不要着急,等她安顿好,就给他找工作。
丽丽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只须看一眼饭店的环境,心情就好。
很快她又在这里找到了快乐的生活。三十多岁的秦真老板是个没有架子的人,爱跟他们说笑,想着法调动她们的情绪,使她们总处在一种快乐中。离开工资还有十多天,就开始嚷嚷:“你们看多快呀,又要开钱了”他转在这些姑娘身边,告诉这个,这个月有多少奖金,又告诉那个,这个月起瓶盖钱是多少,让人觉得像天天开钱似的,他也从不吝啬给她们奖金。
在市政府档案局上班的老板娘李小洁也常来,逢年过节给他们分发小礼品、领她们出去旅游。丽丽几乎把酒店当成自己家的,所有的事都成了自己的事,帮老板娘说话,成心气老板,调解店里的气氛,不但李小洁喜欢她勤快会来事,秦真也喜欢,很快就受到他们的重用。
她每天更是用热情的态度和最甜蜜的称呼,给店里招揽大量的顾客,让秦真觉得真是财源滚滚,脸上总是泛着通红快乐的光,不时打量着忙里忙外的丽丽。
对他来说,这个年满十六岁的乡下小姑娘,虽然长着一副孩子似的单纯面孔,却深谙世事格外成熟。他把结发多年的妻子李小洁还一直当作小姑娘看待,而对丽丽却有一种同甘共苦的夫妻之情。
李小洁是干部家的独生女,那种让他把她一直当成纯情少女宠惯的做法,让他身心俱疲,最终厌倦。而丽丽这个小丫头,却有独当一面能力,来这里就表示对他的崇拜,并很乐意向他讨好献殷勤,还关心他,揣摩他的爱好,从家里拿回他爱吃的山野菜。
他很愿意跟丽丽呆在一起,还怀着将来能跟丽丽在一起的愿望。一想到能跟丽丽在一起时,他总要来到门外,好像是看着外面马路上的人来车往,实际上是静等着耳上的红热消退,并使自己显得格外的老成持重时再返回店里。
对外面世事不知道的赵艳红,快把丽丽当成有能耐的人了。现在只要她回家,家里就会拥进那么多叫她给找工作的人。
她拿着手机不停地跟人联系,很快就把工作给找到了。如果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响起来她用电话跟他们联系。现在赵艳红不再监管女儿打电话了,不单是女儿给了她钱,还给她买回了洗发水,脚气膏,给满仓买酒和夹克衫,都显示了对他们的挂念和孝顺。再说看到女儿也不是跟人胡扯,而是帮人办事,她喜欢看到人们有求于女儿的场面。
丽丽给小酸菜也找了好几个工作,最先是一家新开的游泳馆的保安。那天小酸菜来到时,老板急匆匆要出去办事,让他下午三点多钟过来。因等待显得时间漫长而无聊,小酸菜便走进附近的网吧,因忙于游戏而错过了老板面试的时间,从而失去了这份不错的工作。
母亲不但把他骂了一顿,丽丽也不停抱怨和责怪:“哥,玩你也得看个时候呀!怎么能把正事误了呢”。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妹妹厌烦他的表情,把他撇在一边不愿意管他。他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秋风里,感到十分寒冷,他已经三顿没吃饭了。等他怯怯地说出:“小妹,我饿”。丽丽白了他一眼,带他进了小吃部,要了不少热汤热菜的,这才让他又找到了跟妹妹那种亲情的感觉。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不分彼此,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谁也看不到对方的缺点,谁也没有批评过谁,直到网络把他们变成了生活中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现在丽丽像个大人似的管着他,而他一个劲地长个子,带着孤独的神情,看样子既软弱又老实。
出于他身体的瘦弱,丽丽又给他找了个饭店学徒,将来当厨师。在母亲的责骂和妹妹的叮嘱下,小酸菜下了决心要好好学,刚开始还能管住自己不去网吧,每天认真地跟在师傅身边。
但是天长日久他觉到师傅从来就没教给他什么,一天到晚不是切菜就是洗菜。他既不勤快也不灵通,别的学徒工根本不用师傅吩咐就知道做什么,而他就是指派也是笨手条脚的干不好,常挨师傅的斥责打骂。这哪是当年在周秀华家的厨房里,给那些老娘们当拨搂脚的小酸菜呀!这种不断挫伤他积极进取的环境,让他渐渐庸懒懈怠起来,而填补枯燥寂寞的工作之余,不是躺在宿舍看魔幻小说就是进网吧打游戏。
学徒的工资很快就被他花光了,他像个赌徒似的到处举债,很快身边的伙伴都远离他,他只好不断地来找丽丽。丽丽像个大人似的管教起他来,但对妹妹的劝说他一点也听不进去,他好像管不住自己了。
当被饭店开除时,丽丽十分气愤:“你就回家呆着吧,哪也不要去了,我也不管你了”。并把小酸菜送回了家。
回到家里的小酸菜,赵艳红整天叫他在山上放羊,一点也不心疼他,还不让他出去玩。但小酸菜好像一点不生气,他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和听话,白天在山上放羊,晚上在家里看电视哪也不去。
这种不声不响逆来顺受的性格开始让满仓担忧,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心里还真是没什么情绪,这让满仓觉得小酸菜真是个好孩子!别看这么高的个子,其实他还是个孩子呀!满仓怕他在山上放羊闷,跟别的孩子们借来了一些鬼怪魔幻的书,还坚持自己眼光所看到的小酸菜身上的优点,渐渐倒平息了赵艳红那火爆的性子,但仍总骂他不要强。
满仓总是向艳红替小酸菜求情:“这孩子也没什么毛病,不打仗也不作祸,就是爱玩点游戏,你看哪个孩子不玩,别把他闷坏了,给点零钱,让他出去玩会吧”。似乎从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跟他一样随遇而安的性格和不可更改的农民命运。
他说当农民有什么不好,一生平平和和,世上怎么翻天覆地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种粮食,外面怎么花花也影响不到他们的心情,他们简单地活着。
上冬时,他和小酸菜一同把羊赶在山上,爷俩通力合作把山坡地里,那些被雨水冲出来的大石头弄出去,并把冲坏的田埂用石头垒好。两人在同一的时间、地点干着同样的活,仿佛是同样的机器,同样的胚胎长出的动物。满仓像看着另一个自我,带着喜爱和欣赏的神情,这个跟他有着同样好胃口和力气的人,给他一种安慰。
自从把小酸菜领到这里跟他一起干活,小酸菜的胃口变得出奇的好,像他一样能吃,眼看着身体也壮实起来,他真喜欢跟他在一起。因为这个越来越听话的儿子,不但让他享受到了父亲的权利和尊严,还能唤起他生命的奇异的力量,搬大石头时不觉暗暗跟他比试、较劲,每次他总能占上风,没有一次输给这小子。这让他兴奋,就像当年跟那些孩子斗嘴时的快乐,晚上总要喝点小酒。
他从来视小酸菜为已出,从他呀呀学语时就喜欢逗弄,给他编出一套一套的顺口溜。他喜欢看小酸菜无法忍受时所表现出的各种表情和动作。只有女儿的反映让他不知所措,他编排丽丽时,丽丽气的只会哇哇大哭。
后来不是老了,而是因为村子里几乎看不到孩子,他当年出口成诗的才能才逐渐枯萎了。
有一天,他见鞠小娅的女儿突然涌上灵感,刚说了几句,小女孩奇怪地看着他,一脸的茫然,他突然有种失落感,这些孩子不需要这些了,因而不能跟他的诗歌产生共鸣。
那时的孩子是一帮一帮的成群结队,而他的滑稽的打油诗只属于那个年代的孩子们,他们才是他的观众和知音。满仓觉得他们突然之间都长大了,连鞠小娅的孩子都七岁了。
小酸菜没有等来丽丽给他找工作的消息,不久乡里通知,让他去参加征兵体检。村干部说,凡是够年龄的青年都得去,不去就罚款。赵艳红害怕罚款才让小酸菜去应付一下,不想小酸菜被检查上了。
听说兵种也不好,二年就回来了,是个大头兵,就发愁了。但丽丽知道后找人给小酸菜换了个好兵种,还有转成自愿兵的机会,家里还有政府补贴,怎么算都比出去打工强。
经过丽丽这么一折腾,似乎把一件愁人的事,变成了家里的喜事,觉得小酸菜一下子就有了光明的前程,日子更有奔头了。
赵艳红压抑不住兴奋打电话告诉姐姐,连赵艳青都觉是个好事。她整天都在合计小酸菜干点什么好,并责问起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当兵呢?部队是多锻炼人的地方。”赵艳红还显摆说,“这件事是丽丽找人花钱办的”。
让赵艳青吃惊的是当兵还得花钱,更吃惊的是丽丽在这里打工一年多了都不知道,也没来看过她,那一刻她的心里涌上了不满。
当又听说丽丽是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时,她知道这家酒店,心里掠过一丝模糊不清的预兆,又觉得不能把它当预兆,不过是她疑心的阴影罢了。觉得不该把事往坏处想,也不该把人往阴暗里想,但她控制不住担心的念头,其实这种担心从丽丽在她家里去找那些朋友时就有了。
小酸菜虽然神情腼腆,不大爱说话,但是这些日子还是表现了即将要开始新生活的快乐。他用超人的精力和力量几乎要把家里所有的重体力活都干完,以期能带给爹爹一些轻松休闲的时光。
他穿着新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仿佛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从穿上新军装那一刻起,就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他把腰板挺得溜直,精神十足。于是这些为他送行的光棍沟的人们,看到了他与以往不同的神采。有些人预示他的未来:“这孩子怕是要出息喽”。
赵艳红听了很是高兴,但她还是说:“能出息哪去,也没念多少书。”
小酸菜到了部队,在班级花名册上看到了鞠仁厚的名字,他带着陌生的感觉看着自己的大名。这里的人都叫他的大名,再也没有人叫小酸菜这个带着耻辱标记的外号。
他给家里打电话时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快乐,部队里好、吃的好,一切都好。让新兵感到最苦的训练期,在他这没有丝毫的不适,当进行空降兵的专门训练时,他对满仓说:“爹,可好玩了……”。同时又感到许多话一子都堵在他的喉咙里说出不来,因为他无法表达自己从高空降落时那种飞翔的感觉。
丽丽瞒着大姨在酒店上班,一次也没去大姨家里。多少人盼着在异地他乡能有个亲戚和熟人照应,而在丽丽这简直成了活动和自由的障碍。
她上街逛街怕撞见大姨,跟人喝酒唱歌怕大姨看见,就是工作时都怕大姨冒然闯进来,好在她担心的事从来没有发生。现在她有那么多的朋友,认识那么多的人,老板更是她的靠山。
在她眼里老板是个能耐人,没有不认识的人,没有办不了的事。小酸菜的事让她多长脸,她那天不过是随便跟老板说说而已,秦真就帮她运作起来,又是找人又是借钱,这让她对老板很是感激。等小酸菜的事一办完,大家一夸,丽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再看大姨都有一种俯视的心理。
过去在她的心里,大姨一直是个有知识有品味的人,写着文章过着城市人的日子。还曾指望给自己找工作和安排未来,现在看大姨过着那种足不出户的日子就知道,她是一个死板落后的人,一天到晚围着家转,门也不出也没有朋友,而她从来不会沦落到此境地,她认识那么多的人,从来不缺少朋友和热闹。
头一次在大姨家,就发现她是个爱清静不愿让人打扰的人,她不去也是少给她添麻烦。当赵艳青知道丽丽就离她不远,打算抽空过来看看,但还没等她找上门来,老板说他要转项不干了,很快店里的人就被解散了。
员工们跟老板也没有什么纠纷,都纷纷去找新的老板,反正他们年轻工作都很好找。丽丽打算跟几个姐妹到另外一个城市,据说那里工资高,小费多,她说要回家跟爹妈说一声。
回到家里的丽丽,被下身那些发痒的小红点折磨的昼夜不安时,赵艳红先是用那些被蚊子和跳蚤咬的办法,来对付这些来历不明的小红包,后来又是煮艾蒿水,山核桃皮水洗,又抹獾子油也不凑效时。便叫她去找赵艳青:“让你大姨领去大医院看看”。
当她打电话跟姐姐说明情况时,一听说是那个部位出现的症状,赵艳青因预感到那是一种见不得人的病,而让她紧张的后背阵阵发冷。同时还忍住了夹杂着小刀片一样的话语:“丽丽不是有能耐,认识的人多么,还找我干什么?”
几天后,当丽丽出现在她家时,她没说一句话,这种死寂的气氛让丽丽产生了一种畏惧,她不清楚大姨面无表情的沉默,是生气她从没去看她?还是她做错了什么?都没敢跟大姨打招呼,更不敢问她的病是怎么一回事,只跟在大姨身后,听从她的安排。
赵艳青把她领到市中心医院,到妇科检查。大姨跟这位妇科大夫的关系好象很好,检查完后她把大姨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很长时间,丽丽从大姨慌乱的神态和不断看她的眼神中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觉得自己惹祸了,一声不吭,乖乖地听从她的安排。她把丽丽接到了家里,不能把丽丽打发回家,一来山里打针治疗不方便,还会让妹妹一家难堪。
赵艳青打电话告诉妹妹检查结果时隐瞒了真相,她把丽丽的性病说成是湿疹,没有什么大事,在她这洗几天药水就好了。
当她给妹妹打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的时候,赵艳红正把一盆热气腾腾的土豆汤端到火盆上。受了惊吓她失手把土豆汤掉进火盆里,腾起的热浪让她的双手迅速起满了水灵灵大泡。她生气的把那个小铝盆扔到了院子里,觉得是这个小铝盆在跟她捣乱,满仓从外面回来后又把它捡了回来。
刚开始大姨说话一点不中听,讲完一些大道理后,就抱怨丽丽到这里就该让她知道:“我们会时常看看你,跟你老板唠唠嗑,尽管你姨父不是什么权势人物,但现在人们对高中老师还是不敢怠慢的。”
赵艳青早就发现了社会上这一奇怪现象,好像不是老师拥有的知识和敬业程度受到人们尊敬,而是瞧见老师周身围着一圈富贵的光环,或者利用老师能特殊关照他们孩子的好处。
人们一面带着崇尚荣华的痴狂和巴结的神情,一面又在背后大骂老师们补课收费太黑。但无论怎样赵艳青认为,只要他们跟老板打声招呼,他就不敢对丽丽如此的无所禁忌。丽丽还没对她说什么,她却自认定老板就是罪魁祸首。
丽丽强忍着大姨的唠叨和抱怨,但这些日子大姨像个母亲一样伺候她,甚至比母亲更细致和有耐心。每天比医生还准时,给她端来温开水并强迫她服下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片,陪她在诊所打吊瓶,定期到医院做检查。晚上烧好开水,倒进药水调好温度,让她在卫生间里进行外洗,她则站在门口提示丈夫和儿子丽丽在里面。
她是个不愿麻烦别人的人,为了她的事,到处找人求人,特别是看到大夫拿着大针管抽血化验时,大姨别过脸去,用纸巾不时擦试眼泪,觉得大姨更像个母亲心疼她。
赵艳青看到丽丽这么小的岁数,却遭受成年妇女这些罪,心里一阵阵酸楚。在她眼里丽丽是个孩子,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她才十七岁能知道什么?丽丽遭罪的样子,牵动了她母爱的神经,心里发誓以后不再责备丽丽,而是要关爱她。
丽丽被她的关爱感动了,她是个爱说话的人,跟大姨的话就多了起来,大姨问她什么,都会无所顾及地告诉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够坦诚相待就能获得友谊,短短几天她们之间就产生了一种融洽的关系,像一对真正的母女。赵艳青变得温和包容,像个长辈,丽丽变得顺从听话,帮大姨做起了各种家务。
但是丽丽说出的真相,远远超出了赵艳春的想象。它像连环爆炸一波又一波地震动着,继而又笼罩在爆炸后弥漫的浓浓烟雾之中。她不得不像公安人员对受害者追问一些细节,丽丽也仔细地回忆着。赵艳青那种认真劲,是想对事件进行彻底的调查,无论怎样都要为丽丽讨回一个公道。
尽管丽丽对大姨没有一丝的隐瞒,但事件的真相在她心里从未澄清过,因为丽丽既跟酒店里的小厨师睡在一起,也跟老板秦真发生性关系。至于到底是谁之过,丽丽就是一笔糊涂账了,因而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丽丽进酒店不久就跟小厨师宋德明确定了恋爱关系。他大丽丽三岁,家在城边是个独生子,家境较好,他的妈妈进城送菜总过来看他,也认下了丽丽这个儿媳。她喜欢丽丽嘴勤身子勤,这都是一个好媳妇的标准。
丽丽也常被小厨师领回家去跟他睡在一起,她的处女膜是在小厨师家西屋的炕上被撕破的。而老板秦真是小酸菜参军走后才发生的关系。一天他有一种忍受不了的那种火烧火燎的急迫感,在丽丽身边打转转,跟丽丽说要那五千块钱,有急用。看着老板那种焦急的样子,丽丽也着急,不过她手里没这么多钱。这时她想起那些朋友,急忙跟他们联系,却没有一个能帮忙的,都说没钱。
她去找男友,小厨师安慰她不要着急,后天休息他回家找妈妈要。不一会老板跟着丽丽来到宿舍,见宿舍里只有丽丽一人,这时他好像膝盖发软,站立不住,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丽丽,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脸上冒着大汗对丽丽解释:“丽丽,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那钱我早就不要了,你明白吗?我只是老想你……”。
此后丽丽的身子就被这两个男人轮流使用着,好在他们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同一场所出现过。她跟小厨师在一起时,家里的人会躲出去,给他们腾出爱的地方。小厨师脱去衣服时还会感到自卑,心里老是想到自己**的样子不强壮。老板秦真每次都对她格外好,当她想回报做出努力时,却觉得越来越麻木没有感觉。
当赵艳青为丽丽的病忙得焦头乱额的时候,老板秦真和小厨师的家里也都乱了套。李小洁为丈夫染上性病感到耻辱和像受了侮辱,闹着要离婚。小厨师的病比任何人都严重,阴茎上面布满了冒着黄水的小疙瘩,他奶奶用掉牙漏风的嘴,整天骂丽丽狐狸精害人精。
小厨师的妈妈领他到中心医院检查时,竟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赵艳青领着丽丽跟他们相遇在医院的走廊里,两个大人从未谋面不认识。但是丽丽和小厨师谁也没忽略谁,同时都叫起了对方的名字。
令赵艳青感到惊异的是,应该是一方对另一方有着临近死亡的恐惧和抱怨,使他们成为最大的仇人。但是两个人竟像好久不见的强烈思念的伴侣,情不自禁拉起手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互相问候和关心起对方来了。
两个人就像是得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谁都没有埋怨谁。小厨师说:“你瘦了”,丽丽回说:“你也瘦了。”
在赵艳青看来这简直是场人生的灾难,谁都会痛苦抱怨的。而在这两个人面前根本不算个事,丽丽不断地向小厨师介绍自己的治疗过程,还问起他以后的打算。
赵艳青在一旁看着他们那种无动于衷毫无羞耻感的样子,是他们年幼无知?还是过早的**和那种环境中产生的麻木?他们对这件事的平淡的心里和超然态度还真让她转不过弯来。令她迷惑不解的是,是她复杂了事情本身?还是事情本来就如此简单?
连小厨师的妈妈都没当回事,没对她兴师问罪,像看个普通小病那样,拿了些药就回去了。她让儿子在家养了足足三个月直到完全康复,才让儿子出来打工,但坚决不同意儿子再跟丽丽来往。
小厨师在养病期间跟丽丽还有通信,他们不时发着短信互相关心问候,不久小厨师就彻底永远地从丽丽的生活中消失了。
赵艳青把丽丽送回家时告诉赵艳红:“别让丽丽出去了,在家呆上二年,找个婆家算了。”她想让丽丽养养身体。
丽丽也答应不再出去,但是这种劝阻为时已晚,丽丽见了世面,她已回不到过去的乡村。不久,她不顾一切地再一次来到了城市。这次她来到的一个经济开发区,这里没有一个熟人,但她对城市已不陌生,不用去找谁,也不用去找中介或看街上的广告。随随便便来到一个地方,就会找到落脚的地方。
她仍然在酒店做服务员,渐渐长大的丽丽脱去了青涩之气,遗传了母亲清澈明亮的眼睛和肥大的胸部,体形有点雍肿。
但她爱打扮自己,紧跟时尚使她看起来有点土,也有点俗,尽管穿得跟那些职业白领一样,但举止神情足以使人能认出她的职业身份。不久她认识了一个叫于虎的中年男人包下了她。他不过是个羊贩子,便不让丽丽在酒店上班,给找了个超市,一天十多个小时的忙碌和干净的坏境,足以保证丽丽不再受到**。
只是挣的钱少了许多。但在人们眼里这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不缺钱,她过着远远超出她能力的生活,而且夜晚也不缺少爱情。她那浑身散发着廉价刺鼻的香水味,会引出这个中年男人超出任何情感的爱情。他跟丽丽说什么都会得到认真的倾听,失败受挫时也会得到安慰和理解,不会像他在只知道宠惯孩子的老婆那里得到不耐烦的呵斥。他在丽丽身上找到了男人的自信和快乐,即使是错误的爱情,也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真诚。
而丽丽也早已领悟了职业爱情的精神,对他尽讨好奉迎之能事,她的身勤嘴甜都为她增添了许多魅力。她也遵守职业爱情的行规,从不要求他离婚和干涉他的自由。
她有一个计划,攒够一大笔钱和一座房子,就什么也不干了,把爹和妈接来住。她跟姐妹们说过:“我跟他也就是二三年的时间”。
于是在这二三年里,她用尽各种方法从于虎身上搜刮钱财。她的钱不全存进银行,而是留有一定的数量,放在屋子的某个角落,没人的时候,就偷偷拿出来反复清点,娱乐自己。高兴时会把钱往头上一抛,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双手挥舞着。
好几次她都被突然回来的于虎的敲门声惊得心慌气短。她那长久的把钱放回原处的时间,总让于虎怀疑丽丽隐瞒他在干什么。他警觉地听着屋子里的声音,怀疑是不是有一个男人被丽丽藏起来了?还是帮他跳窗户逃走了?进屋后总是习惯地到处东翻西找。
丽丽对钱的喜爱也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她用崭新的纸币编出各种精巧的工艺品,摆放在家里的各个地方。有一次于虎给了她一笔钱,她高兴地把它们一张一张铺在**,然后就睡在上面,清晨醒来他们**的身上沾着钱,屋子的地上、厕所到处都是钱,原来是晚上上厕时带掉的。
丽丽觉得只有钱,能让自己过上想过的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丽丽计算钱的恶习不但在男人身上,对待自己也吝啬起来,她不再撒娇叫男人领她去买衣服,而是哄骗男人要钱,自己去买一些仿冒品,从中省下不少钱。
但她对家人从不抠门,尽管哥哥一再告诉他自己不用什么钱,部队发的津贴够用,但她还是给哥哥寄钱,让他买点吃的,补补超强训练的身体。不时回家,给爹妈买回些花花绿绿的食品。赵艳红骂女儿花钱大手大脚,因为他们的胃口都出奇的好,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就被母亲当成乱花钱的恶习。但无论怎么骂,女儿就是不改。
丽丽还帮家里重修了房子,买了不少新家具,使家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尽管光棍沟的人们都知道丽丽的钱是怎么来的,还是很羡慕赵艳红。
有时丽丽回来还把一些羊贩子、收山货的人带回来。满仓和赵艳红对他们像亲戚一样实在,连光棍沟的人们都热情招待他们,因为他们能帮光棍沟的人把羊和山货卖个好价钱。
丽丽跟这些人哥哥妹妹地乱叫,赵艳青忍不住对妹妹发起火来:“你们可真糊涂,也不看看是些什么人。”看着渐渐堕落的丽丽,赵艳青痛心疾首地说:“丽丽怎么会变成这样”。而赵艳红是没有这种犀利目光的,倒觉得这是一种能耐,帮了大伙多少!
赵艳青对丽丽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情,反正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看不上丽丽了。她给丽丽讲那些人生的大道理时,口里像喷着火药,丽丽吓的只好躲避着她。即使回到自己的家里,赵艳青好像气都不消。她觉得自己家里还真没有什么让她操心的,李培生按时上下班,每月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儿子学习努力,成绩也不错,只有妹妹家的事让她的心不静,说到底不过是丽丽让她心不静。
面对丽丽,赵艳青觉得心里聚集了太多的东西,一时都弄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何以那样复杂多变。当她跟看棋谱的李培生唠叨起妹妹家的事来,没提丽丽的堕落,就是想给丽丽找个工作,但她心里也没个谱,想到哪说哪,找一个工作就问李培生行不行,这不时打断李培生头脑中像基因序列图谱那样完整的棋谱,结果他大发脾气地说:“你想好了再来问,别来烦我了。”赵艳青有点伤自尊,但她跟李培生发起脾气来是无声的郁抑,或者暗自流泪,并把他冷落在一边。
儿子下晚自习回来,她想跟儿子说说话,当她凑到儿子跟前时,儿子说明天考试要学习,她只好退出来,独自一个人看电视。这时她感到被儿子冷落了,上了高中儿子越来越不需要她了,想到儿子上了大学远走高飞,甚至有可能到国外,一年一年也看不到,和李培生也越来越没有话,将来会不会生活在那种孤独寂寞之中?这让她更伤感和抑郁。
她想起丽丽在家里养病时,她们之间的关心和说不完的话,那时她就想把丽丽当女儿,以防老年时的孤独。
丽丽真是再合适不过当她的女儿了,不但勤快心眼好,何况她们之间还有一层亲情关系,会像真正的母女一样。她见不得丽丽穿得破烂和陈旧,总是尽可能是给她买衣服,或者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现在丽丽再也不用她给衣服了,丽丽穿得比她都好,活的光鲜亮丽。
这些年赵艳红从来不知女儿在外面干什么,丽丽随便说什么她都信,还到处显摆丽丽到过什么地方,吃过燕窝鱼翅,住过总统套房。越是听到这些,赵艳青就越是有一种情绪,但跟妹妹不能说,不能把真相说出来。
回家不禁跟李培生提起丽丽来,都不是发泄不满和讲起家丑,而是十分理智地把丽丽当成令她感叹的社会现象来解析。
这个从来不愿到邻居堆里的人,那些日子竟然也穿着宽松的衣衫,在夏季闷热的傍晚来到人堆里,毫无顾忌和隐瞒把丽丽的事跟人讲了起来。但她隐去了亲情关系,把丽丽说成是一个熟人家的孩子。
她讲这个女孩从十六岁就跟两个男人轮流睡觉,得了性病又麻木无知和不知羞耻感的样子,直到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人们对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再说是陌生人,也不像她有如此深刻的体验,好像只有她自己还未从惊惧和震怒中醒过来。
大伙出于礼貌和消夏的缘故听她讲着,全然不在意,孰不知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喋喋不休的诉说中,完全展示了她那复杂多变的情绪,抑制、愤怒,还有编排和同情。讲着讲着忽然觉得自己得像个恶毒的长舌妇时,立刻为刚才说出的话感到不安,觉得根本不像个大姨。
自己怎么能这样呢?她是个守信而理性的人,能把听到的对别人不好的消息,封死在自己的口中使之不再无端流传。而这是妹妹家的事,何况她是唯一的知情人,怎么能像讲瞎话一样跟人说出去呢?事后她又长期陷入自责中,后来找到一个自我解脱的原因,可能是月经期,才让她的情绪失控,平时她不是这样的,而她的本意更不是如此。
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觉得自己扮演了各种各样的女性,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角色的心理特征,最突出的是她表现了人性中最不该表现的嫉妒。嫉妒是女人身上一匹最难驯服的野兽,它不时会从身体里走出来,随意践踏友情和亲情,根本不分对象,甚至不受地域和时空的限制。它在政治中的表现是毁灭生命,而在人与人之间会造成令人心碎的破坏。但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她都不应该,当她察觉自己的情绪时,吓了一跳,丽丽能有什么让她嫉妒的呢?
那些日子无论是做饭、洗衣服,看书、走路,睡觉,她总是克制不了想丽丽的念头,但这并非是真正的思念和挂念,她疑惑不解的是丽丽身上的现象和自己的心理。
不知是在了解自己还是在了解丽丽,最后她总算从不良的心态中回到正常的认识上来。她想如果丽丽听从她的安排,现在无非是一个打工女,每天辛辛苦苦的劳作,也许她会谈恋爱结婚,找一个跟她差不多的工人,但注定逃脱不掉贫困和平淡。如果丽丽是一个安份守已的孩子,那次治好病被她送回家,丽丽现在一定是在家里,身上穿着那些她给买的或是她不穿的旧衣服,然后结婚生子,过着她能体验到的类似暗淡无光的乡下的日子。
为了改变这些自己不愿过的日子,每个人的都会想无数的法子,走出无数条路来。
让赵艳青有这种错位的目光,是她的文学认识和感同身受的体会。她想起了自己在小报社的时候,也曾有过一些拙劣想法,虽然迟疑没有行动,但把自己经过的那些微妙而确凿的心理联系起来,得出的结论是:她和丽丽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在对现实和自己生存环境的抗争路上,充满着一样的艰辛和努力,无论是白领,还是小姐,无论是总统、还是贫民,女人首先会选择和利用男人的爱情,毋庸置疑,这是一条捷径。
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突然抛弃了父母和家乡跟一个男人走了,都不是人们想象的被诱拐,或者贪图享乐跟人私奔。她们不是为了爱情,而是自己对改变命运付出的行动,想象她们面临的困难,她们冒着多大的危险?赵艳青对这些女人的勇敢充满了敬意。
现在丽丽起码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过着城里人都嫉妒的生活。说实在,这种勇气有一丝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毕竟亲情之间有割舍不断的东面,无论多大的创伤,都具有强大的复原能力。当赵艳青打电话告诉妹妹:“咱爸现在有病住院了”。赵连城**里长了肿瘤。当赵艳青把妹妹领到爸爸床前,看到衰老骨瘦如柴的爸爸,赵艳红伏在爸爸身上大哭了起来。
赵连城看着女儿花白的头发,他们早已在对方的身体上看到了时光的流逝。这时赵连城要小便,赵艳红拿起便盆为爸爸接尿。当赵艳红为爸爸接完尿,父女俩就重新建立起了那种毫无隔膜的父女关系。
赵连城跟女儿唠着嗑,赵艳红把家里的一切都告诉了爸爸,包括家里养了几只鸡,几头猪,甚至还能讲出家里一年的各种开销。这让赵连城感到女儿不像当年那样糊涂了,还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呢!他出院后,来到了赵艳红家,那天家里因为鞠仁厚的回来显得热闹非凡,几乎满院子都是人。
当赵连城在一大群人的陪伴下走进了满仓家的院子里,这些市里县里的干部让人们吃惊不小。当年给赵艳红找婆家的鞠大爷还硬朗着,只是耳朵有点背,他的儿子是村长,从人群中走出来紧紧地握着赵连城的手,代表乡亲们感谢他给拉来了电灯,建起了学校。
这时身边的县领导告诉他:你们这里的公路,也是赵局长的功劳……赵连城忙摆手压下他的话。他今天只是来看女儿,当人们知道他是赵艳红的亲生父亲,向他敬酒的人越来越多了,因医生嘱咐他不能喝酒,他则用一碗白开水回敬着。他感激这里的父老乡亲,这么多年照顾了她的女儿。
鞠仁厚复员回来了,他是从汶川大地震抢险救灾的战场上复员的,他身上多处负伤,荣立二等功。当他回到家乡,道路两旁放起了彩气球和凯旋门,上面写着欢迎学习他们的标语,人们夹道欢迎,县里领导还给他们开了隆重的欢迎会。满仓和赵艳红是从电视中看到这一实况的。
赵连城第一眼看到了鞠仁厚,就喜欢上了这个高大严肃的青年,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跟大凯子比较了一下,除了身高有大致相像的样子,这个孩子的精神气质一点不像那个遗传者。
在部队这所大熔炉里,小酸菜像被重新冶炼了一回,在他的内向的性格中赋予了严肃自信的精神。他做事负责认真,有自我奉献和牺牲精神,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他。他被安排在市消防大队,几年以后他当了消防大队的队长,赵艳青无事闲溜达时,时常能看到他在训练新兵。
渐渐老年的赵艳红在光棍沟获得了人们的无比尊重。人们总爱找她办一些事,不管能办不能办,她毫不考虑会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无所顾忌不是找这个,就是找那个。
谁都没想到绒山羊基地她给争取来了,没出几年光棍沟一跃成为全省闻名的村子,经济好了,也出名了,建设新农村的样板工程开始了,家家住进了新房子,村子几乎像个旅游景区。
老年的赵艳红又黑又胖,让人感觉她壮实高大,梳着像运动员那样的短发,性别特征模糊难辨。有一年摔了一跤小褪骨骨折,养好后就离不开丽丽给买的那根拐杖了。虽然还是埋里埋汰的样子,却有种霸道的神情气势。
她看不惯的人和事张嘴就会大骂,没有一个人跟她还嘴发生争执,人们总是一笑了之。辈份小的她还会举起拐杖追打,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种霸道而倔强的脾气。
光棍沟的人都像哄小孩那样哄着她,几乎她愿意怎样就怎样,愿意干吗就干吗,愿意上哪就上哪!到谁家串门,只要用拐杖在门上敲敲,就会有人笑脸相迎。老辈怕小辈不了解她,对她有不敬,常跟他们念叨:“可别顶撞她,也别招惹她,她是咱们的福星,从她来到这里,咱光棍沟的年景就一年年地变化,咱这里的电灯,学校、公路,还有这绒山羊基地都是她的功劳,她是咱们的功臣哪!”
满仓一辈子也没打骂过她,她的一双儿女也非常孝顺,看着她每天拄着个拐杖到处溜达一脸霸气的样子,光棍沟的人们恍然觉得,她倒像一个异类的女光棍。想想看她的命多好啊,她这一生根本不用像别的女人那样用荒唐的智慧和贪婪的欲望主宰一切,竟然什么都有了,这才是真正的光棍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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