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信仰佛教,信仰佛教的目的是什么?信仰佛教,就是为了追求“灭”。提到“灭”,会令人联想到消灭、灭除、空无,而感到惧怕。其实“灭”,并不是一般人望文生义的消灭、灭除的意思。灭的真意是去除虚妄分别的烦恼,而显出真实一如的自性;灭不仅消极地带有破坏性,并且积极地具有创造性、建设性。

所谓灭是指灭尽了贪、瞋、痴烦恼的理想境界。渴爱的欲火熄灭了,寂静清凉的涅槃境界才能显现出来。大乘佛教的般若空观,和灭相同,也是要空去我们的无明贪爱,以显发般若智慧。讲到空,有人会认为:“佛教说空,天地也空无了,人我也泯灭了,空把人陷入虚无缥缈的世界之中,空把人炸得粉身碎骨,**然无存,空实在太可怕了!”

其实佛教的空,并不是虚无主义者的断灭空,空之中蕴含无限的有,不空则没有,空了才能有。平时我们观念中的有是妄有、假有,佛教的空,才是真有、妙有。

为什么明明是空的却变成不空,灭的变成不灭呢?举简单的例子来说明,平常我们要把一件事办得好,必须考虑五个因素——人、事、时、地、物,其中的地就是空间的意思,空间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事实上空间和我们的生活,如唇齿相依般,关系非常密切,譬如有空间,才能举办讲演;衣袋有空间,才可装纳东西;钱包是空的,所以能够储放金钱。甚至大家的鼻子是空的、耳朵是空的、口腔是空的、肠胃是空的,乃至全身的毛细孔是空的,才能吸收空气,摄取养分,进行新陈代谢的作用,以维持生命。假如把这些空间都堵塞起来,人类片刻也无法生存下去,因此空才能存在,空才能生有。

儒家的荀子主张心性的修养功夫,要做到三个步骤:虚、一、静。平时我们说做人要虚心,才能有进步,所谓虚心,就是心要保持适当的空间,不刚愎自用、不恃才傲物,心有了空间,自然容易吸收新知,接纳别人的意见,进步是不言而喻的。

《华严经》云:“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尽己意如虚空。”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虚空,但是谁能够把虚空的样子和形状,明确地说出来呢?虚空的形状究竟是长的?是方的?还是圆的呢?虚空遍一切处,无所不在,虚空投射在一个茶杯里,这个虚空就是圆的;虚空呈现在长方形的盒子中,虚空就是长方形,因为虚空无相,因此无所不相。虚空是超越有无对立,无所不有的究竟常道。我们如果能把心扩大得如虚空一样无穷无限,我们就能了解佛的境界是什么了。

所谓成佛,就是证悟了般若真空的实相及涅槃寂灭的真理,寂灭主要是指生死的灭绝,轮回的断除。人由于有生死轮回,因此辗转于痛苦的长夜;唯有将生死轮回灭绝了,才能不生不死,获得究竟常乐。而我们之所以有痛苦,是因为我们有欲望;想免除痛苦的折磨,根本的办法,就是要灭绝世俗的欲望。

有些人对于佛教要人灭除欲望,觉得很害怕,害怕世俗的欲望灭除了,就不能结婚生子、升官发财,享受人间的欢乐,实际上,佛教是追求幸福的宗教,并不排斥正当的追求,一样可以男婚女嫁、经商从政,佛教所否定的是对物欲的贪得无厌。在佛教里有一位维摩诘居士,他虽有美眷田园,富可敌国,却不被物欲所驾驭,维摩诘居士是真正做到了“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的境界。

有人说佛教排斥感情,其实佛教是最注重感情的宗教,佛教所要去除的是私情私欲,且将私情升华为慈悲,将私欲净化为智慧。佛教提倡的感情是奉献而不是占有,是布施而不是贪求;佛教主张的爱情是爱所有的众生,而不是一个特定的对象。菩萨济度众生的悲行,正是这种感情的最高尚表现。有的人一生追求甜蜜的爱情,爱情固然会带来快乐,但是爱情也是痛苦的来源。我们打开报纸,每日的凶杀案层出不穷,考察其原因,不外是爱情和金钱;没有智慧和慈悲的爱情是危险的陷阱。

许多人认为人生的快乐不外是拥有爱情和金钱,佛教要人去除感情,又不能贪爱金钱,信仰佛教还有什么快乐呢?其实佛教并不是不要金钱,也不主张“黄金是毒蛇”,贫穷固然不是罪恶,富贵也无须厌弃。大乘菩萨认为金钱愈多愈好,地位愈高愈好,只要不助长贪心,有利于佛法的弘扬,金钱地位何尝不是弘道的工具呢?譬如求学研究要资粮,成就事业要资本,没有资粮、资本的运用,什么事也无法完成。对于一个不善使用金钱的人来说,金钱有时候是令人毙命的毒蛇,但是对于一个运用灵巧的人而言,金钱可以随心所欲,能够完成许多的事业,因此金钱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运用是否得法,拥有金钱的人是否有“提得起、放得下”的认识。

岳飞曾经慨叹宋朝当时的国势说: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何患天下不太平!”如果每个人把金钱、生死看得比国家重要,看到钱财就想贪取,遇到危难就畏惧,没有牺牲的精神,国家自然不能生存了。我们佛教徒要以出世的精神,来做入世的事业,有了出世的思想,对世间的名利,就不会生起贪着的心,一切的成就能回报给社会大众,不必由我享受,只要对大众有利的事,即使肝脑涂地也乐意从事。

事实上,佛教不是什么都不要,佛教也讲究“要”,只是佛教要的内容不同,要的方法不一样。佛教要的是众生的幸福,而不仅仅是自己的利益;佛教要的方法是“以不要而要”的无着心。因此,我们要以无为有,以空为有,把“有”建立在“空”、“无”的上面,因为“有”是有限、有量、有数;“无”是无限、无量、无边。

我们的人生有两个世界,前面是窄小的“有的世界”,芸芸众生无知,往往为了争“有的世界”,争得头破血流,而不知道还有一个更广阔的回头世界。我们不妨回过头来,看看这个更超脱、更广大的回头世界;这个回头的世界要灭绝我们的私欲私情之后才能显现出来。在灭绝的“无的世界”里,生死灭绝、欲望泯除,一切的对立、差别、虚妄都**然无存,这是一个完全解脱、完全自在,放旷逍遥、洒脱无碍的人生境界,是我们学佛的人所应该努力追求的。

解脱的境界,无需等到我们的肉体死亡,生命灭绝才能到达。当初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夜睹明星豁然开悟的那一刹那,就证得了这种绝对的寂灭的涅槃境界,只要我们勇猛精进,也能和佛陀一样体证这种光风霁月的觉悟世界。

觉悟者的境界又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凡人看悟道的人,总觉得怪里怪气、异乎寻常。在禅宗的语录里,描写禅师们悟道时各种不同的形态,有的疯狂似地哈哈大笑;有的徒弟打师父,师父不但不介意,反而哈哈笑着表示赞许。这些奇异的行径,看起来悖乎常情,但是对证道者而言,其中有无限的禅机,有无尽的禅悦,可见证道者的境界是不可以用凡情加以臆度的。佛陀悟道的时候,坐在菩提树下,整整21天没有起座,享受着觉悟世界那难以言喻的甚深快乐,计划着未来传法利生的工作。悟道世界的法乐,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

傅大士有一首十分富有禅意的诗偈说: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首诗如果从字面上来了解、从常识上来判断,是充满矛盾,不合情理。既然是空手,怎么还握着锄头呢?既然是步行,怎么还骑着水牛呢?人走到桥上一看,明明是桥下的水在潺潺地流着,怎么说桥流水不流呢?其实这首诗是禅师们证悟宇宙人生的真理,对生存的世界另有一番真实的认识。证悟者所了解的世界是超越时间、空间,灭绝对立差别,而达到心物一如、表里如一、法境一体的涅槃寂静世界。如何截断纷妄奔窜的众流,趋入佛法的大海,是我们刻不容缓的急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