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嫂子和妈妈去参安安的幼儿园运动会了。妈妈总说要给孙子一个完整幸福的童年,因此卢笙再怎么不情愿,也被生硬地拽了去。
卢箫独自向集市街走去。
花菜,黄瓜,青椒,洋葱,白笋,还有猪腿肉。要买的东西不少,都是为今晚的大餐做准备的。
她已经很久没买过菜了,以至于看到小商小贩的秤,会愣一下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在家的最后一餐。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假期”,由预想中的两周变成了五天。
娜塔莉娅说要做顿好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全家下次再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那天在咖啡馆聊天时,卢箫以为白冉打算在世州停留至少半个月。哪知昨天,这女人便板着脸闹起冷脾气了。
——我明天就要回赤联。
看着她隐忍得很痛苦的神色,那如大病一般的神色,卢箫当然答应。异乡终究是异乡,别人家终究是别人家,这种状态下,肯定在世州待不痛快。
白冉这几天的饭量越来越少。
而到昨天,她说胃不舒服,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即便桌上摆的是她最喜欢的肝肠。今天晚上的大餐估计也不会吃,妈妈一定焦急却无可奈何。
四月,翘尾巴,焦躁,拒食。
卢箫在大脑挖掘出很久以前的生物书里的内容,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推断。
如果蛇人尚留有蛇的特征,那有**期当然正常。
卢箫将排卵期偶尔会有的欲望放大十倍设想了一下,已经开始替白冉痛苦了。她知道不该有怜悯的情绪,自己没有资格怜悯任何人,但还是很难过。
不知她回到北赤联之后,是否能找到另一条蛇解决呢?那么漂亮的一条,找谁都会很容易吧。头一次,她竟因白冉的放浪作风感到安心。
买菜之前,卢箫来到了很有名的一家美妆店。就算今天不来买菜,她也会来市中心的街区的。
她要买一件礼物。
虽然曾在那张保释单上看到过“4月14日”,但她仍不敢确定白冉的生日究竟是几月几号,因为那可能是假信息。但她更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因为她自己的生日是8月18日。
4.14,8.18,数字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
生日礼物,抑或是感谢礼物。因为偶然在深夜里回忆起过去两年时,来自一条蛇的善意盖住了一望无际的黑。
收到礼物总能让人心情好些吧?她能理解白冉不开心的状态,尊重这种状态,但也同时希望她能在不开心的范围内尽量开心。
然而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卢箫迷茫了。
她从来没涂过口红,对口红色系一无所知。光从高光棒和指甲油中找到口红专区,就已耗费了全部精力。
终于,一个导购出现了。
“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我想买一支口红。”
“这些都是,任您挑选。”
卢箫点点头。
然而没过几秒,她人傻了。外型各异的金管黑管上,数字五花八门,02,80,749,622……为什么口红会有这么多型号?
卢箫宁愿做一套高数试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请问,为什么管子上有这么多不同的数字?”
导购小姐十分礼貌地微笑:“不同的颜色。”
红色能分出这么多种类吗?卢箫既震惊,又新奇,或许身为画家的司愚来了才能全部分清吧。
“那有没有看起来温柔一点的颜色?”
那日火车上的对话,滑稽中镌刻着不可磨灭的承诺。
“温柔一点儿的颜色?”导购思考片刻,从上百支口红中抽出一支,拧开。“这支颜色日常,而且很显白。”
导购微笑着,用口红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展示给她。
卢箫看着膏体,尝试将它代入白冉的嘴唇。拜立体几何学的天赋所赐,她能很轻松地具象一些场景。
很接近了,但仍不够完美。她一直是个完美主义者,在家也习惯把被子叠豆腐块的那种。
“有没有更暖一点的?最好带点橙色。”
像拉瑙的夕阳一样。
导购明白她的意思,却犯难了:“我明白,您是指去年流行的‘珊瑚色’。但是这种颜色会有点显黑,我还是更推荐刚才拿给您的这款。”
“不是我涂,是送朋友的。”卢箫耐心解释。“她是北欧高加索人种。”
显然,导购小姐的文化没到能理解“高加索人种”一词的水平。小小的眼睛顿时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卢箫立刻会意,换了一种说法:“就是很白很白,鼻子很高,眼窝很深的那种。”
导购恍然大悟:“哦!那我明白了。”说罢,她熟练地从柜台深处抽出另一支。
当拧开第二支口红的盖子,卢箫看到了希望,但仍不满意。饱和度稍微有些高,温柔感欠缺。
“这支如何?”导购一脸期待。
“这支太亮了,请再拿一支暗一点的。”
完美主义者的烦恼。
之后,导购拿了四支不同的颜色,两人一同筋疲力竭。拿铁,枫叶,夕阳,珊瑚,各种事物在眼前飞舞,天底也开始旋转。
卢箫万分庆幸平时不用化妆,不然血压一定低不了。
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完美的颜色。
196号,介于多加点牛奶的拿铁和秋天的枫叶之间,介于拉瑙的夕阳和海底的珊瑚之间。
这个颜色在手背上一划,充满温柔的**呼之欲出。
虽然不确定别人看到涂着这支口红的白冉敢不敢强吻她,毕竟其本人的攻击性实在过强,但比那支过于女王范的正红色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思绪飞舞。
丛林的绿叶间,湿热的空气钻入耳朵。站在古老榕树前的女人嫣然一笑,嘴唇上的颜色穿越时间和空间,近在咫尺。
……
等等,为什么突然开始想象自己强吻白冉的画面?卢箫脸颊的温度骤然上升。
大概实在代入不了别人,就只能暂且代入自己,因为目前还没碰到一个敢肯定能强吻白冉的人。
“您说过您要送人吧?对于包装有要求吗?”
“按最高档来包装,”卢箫毫不犹豫,“我可以加钱。”
这支口红其实并不便宜,但和那把小提琴相比,已经算是白菜价了。
导购微笑着去拿包装。她从柜台后拿出了一个花里胡哨的纸盒,一些鲜花瓣,还有各色卡纸和绸带。
是不是太华丽了?卢箫对此并没有概念。
不过在想到那女人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时候,她觉得华丽到滑稽反而更好。
盯着导购飞舞的手发呆,她自己根本没意识到,在挑选口红颜色上耗费了太多时间。
打包好口红后,卢箫抬手看了一眼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顶多再过半小时,妈妈就要回家做饭了!
于是,街上多了一个以军步跑冲向菜市场的女人。
**
回到家后,等候多时的妈妈嗔怪道:“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独自生活呢?”
她接过大包小包的菜,核对里面的品种。
“妈,部队有食堂。”卢箫尴尬地将礼品袋藏到身后。
但将各色蔬菜摊到灶台上后,娜塔莉亚还是发现了这个异常的举动。
那通常只有温柔的褐绿色眼睛一瞪,右手抬起,点到卢箫的鼻尖上。因为身高关系,她抬手的幅度很夸张。
“藏什么呢?”
卢箫眨眨眼,结结巴巴道:“给、给白冉的生日礼物。今天她生日。”声音压得很低。
娜塔莉亚歪头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表情意味深长,直把卢箫盯得心慌慌。
卢箫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
那是她设想中的,现实中却从未发生过的情景。就好像在某个高中的午后,给爱慕的同桌偷偷塞牛奶糖时,却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但她并没有上过普通的高中,一切都只是想象中的感觉。
黄油在锅上化开,冒出滋滋的香味。
娜塔莉亚脸上的困惑也化开了。
她温和地微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看到你有这么要好的同伴,当妈的也开心。”
卢箫松了口气。她把小袋子放到远离灶台的橱柜上,问:“要不要帮忙?”
“把土豆皮削了吧。别削到手指呦,咱家创可贴没剩几个了。”娜塔莉亚围上围裙,把解冻的青豆粒倒入黄油中煎炸。
滋滋滋。
“削土豆还是没问题的……”卢箫汗颜。为什么妈妈总把自己想得那么生活残废啊。
各类厨具在娜塔莉亚的手间飞舞。洗菜,切菜,炒菜,同时干三件事的她比光削土豆的卢箫还快上不少。
做完第一道菜时,娜塔莉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箫箫我问你,小白是不是不爱吃咱家的菜啊?”
“啊?”卢箫放下土豆。
娜塔莉亚分外苦恼:“她这两天基本一口饭都没吃,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厨艺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了。”
卢箫耳根烫了。她当然知道这种拒食的本质原因是什么,可当然不能跟妈妈说。
于是,她只能解释:“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要不要送她去医院?”很担忧的语气。
卢箫卡壳了一下,然后:“是生理期,妈妈。没必要去医院,还是一个人安静休息会儿更好。”
“那你晚上多给她打些热水,或者我煮点姜茶好了。”
同为女性的娜塔莉亚当然很理解。她知道月经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女性的精神状态,如因疼痛而起烦躁和恶心。
“好。”卢箫总算是松了口气。
又一盘菜出炉,煎香肠的味道很香。
“箫箫。”
“嗯?”
“LeidestdumanchmalunterEinsamkeit?(你会时不时因孤独而痛苦吗?)”
卢箫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妈妈认真的侧脸:“为什么问这个?”
“总有一天该安定下来吧,manimmerbrauchtjemand。(人总需要某些陪伴的。)你是怎么想的?”
卢箫立刻开始羞涩:“我?我没什么想法。”
娜塔莉亚笑着叹了口气:“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性别种族信仰什么的都没关系,我都能接受。”
“诶?”意料之外的话语。
卢箫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明明一直生活在世州,思想却这么前卫开放。
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旁敲侧击纠结性别问题,到底是什么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向的。
卢箫很不服气,凭什么周围的人总觉得自己喜欢女人。
半天没听到回音,娜塔莉亚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我只希望,那是一个能保护你的人。”
**
五分钟后,卢箫被妈妈赶出了厨房,原因是“拖慢进度”。
虽然很不服气,但她确实认可自己在厨房里属于碍手碍脚的存在。
手里提着装着口红的礼品袋,卢箫站在客厅的角落发呆。时不时的,她斜眼瞥向紧闭的客房,紧张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害怕打扰到精神状态极度低迷的白冉。
“贼眉鼠眼干什么呢?”哥哥卢笙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不关你事。”卢箫收回目光。
卢笙冷笑一声:“北赤联女人又没钱又没地位,讨好她干什么?就算是一个少校也不值得。”
被冒犯的怒火涌上心头。
“首先,我不是讨好她,她真的是我的朋友;其次,很多东西无法也不需要用利益去衡量。”
卢笙噎住了。
卢箫拿起礼品袋,径直向白冉的房间走去。临走前,她留下一句似斥责非斥责的话。
“如果什么事都要有个目的,未免太可怜了。”
作者有话要说:
@Z鹿_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