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死?”窦方手机里收到这样一条信息。她若无其事,把手机调回静音。在换桌布的时候,衣兜里一阵阵震动,窦方都没有理。忙完之后,她跑到静无一人的沙滩上,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意外地发现来电的人原来是彭乐。

窦方回了个电话给彭乐。对方接起来后有点不耐烦,“我晚上就走了,你真的不回来?”他们在一起后,大多数时间彭乐都在飞来飞去地出差,窦方早就习惯了,并没有感觉到离别的不舍。她说:“我还在上班。”彭乐觉得奇怪:“你那个破班有什么好上的?”窦方沉默了一下,告诉他,她觉得自己这个班挺好。“你打算当一辈子服务员?”彭乐很难理解她的思维,他感觉一旦讨论起正事,她完全成了固执且不识好歹的小屁孩,甚至邢佳都比她多一点上进心,懂得用他做跳板去钓凯子。“不要上班了,我给你找个家教吧。哎,你是不是怕自己太笨考不上啊?”窦方切一声表示不屑。彭乐的声音又温柔了一点,“回来吧,想你。”

彭乐最后这句话让窦方改变了主意。她跟经理请过假,穿上外套,快步走回了家。结果打开房门,看到玄关横七竖八一堆鞋子,客厅里男女在说笑,窦方顿时就后悔了,其实她还在为手机里那几条咒骂的短信而心烦,根本不想去应付彭乐的朋友。这时彭乐已经听到了门响,跟众人笑着说:“我家的保姆小窦回来了。”窦方只好从玄关走进客厅,跟彭乐的狐朋狗友们打了个招呼。她看见有七八个年轻人正在茶几上打扑克,有些歪在沙发上,有些干脆坐在地上。还有两个漂亮姑娘,其中一个和彭乐挨着坐在一起,帮他看牌。在窦方走进来的同时,那姑娘瞟了她一眼,便起身走开了。

窦方回来得比较急,没来得及把制服换下来,羽绒服里头是件杏黄色的旗袍。她把拉链拉开时,有个男青年正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哟,这是去哪cosplay了?”大家一边打牌,都转头往窦方身上看了过来,有个狗友说这好像是某家餐厅的制服,“我怀疑这家老板有什么特殊癖好,他家服务员一年四季都穿旗袍,样式都不带换的,红绿黄蓝,特扎眼。”“能理解,政府里那些老头大爷就喜欢这个调调,制服**嘛。”彭乐的表情有点不大高兴。窦方没有理睬他们,走去玄关,把外套挂在仅剩的一个挂钩上。而旁边挂钩上是一件深蓝色的男式短款羽绒服,窦方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眼熟,她又往客厅里逡了一转,并没有见到张弛的身影。窦方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摸到了一副冰凉的手铐,还有一盒薄荷糖,她没有作声地走回卧室。

彭乐推门进来时,窦方正在望着手机发呆,身上的旗袍还没换下来。听到响动,她立即锁屏放下手机,没精打采地打开衣柜,一手去解领口的扣子,彭乐就站在门口看她换衣服,他忽然说:“你就不能穿好点吗?”窦方不明所以,“我怎么了?”彭乐啧一声,“我都不想说你,你看你脖子上挂的,那是狗绳吧?你那手指甲、脚指甲,还有那头发,太没档次了。还有,这快六点了,你不张罗着ᴊsɢ请客人吃饭吗?我这饿了一天了,也从来不见你问一问。”窦方索性连衣服也懒得换了,她一屁股坐在**,被床垫颠了一颠,她横他一眼,“你真啰嗦,说话一股爹味。”彭乐被她气得笑了,“你别倒打一耙,我觉得比起你爸,我对你是好太多了。你不承认?”

窦方往**一躺,背对他不说话了。彭乐走过来,在她肩膀上推了推,又把脸凑过去,笑哈哈地,“你真生气了?”窦方突然转过脸来,睁大一双眼睛望着他,说:“你对我不好。”彭乐觉得倔强的女人很麻烦,但是窦方倔强起来,却让他不禁心软,也许他对她真的有种补偿的心理。并且彭乐早已意识到,他和窦方在生活习惯和人生规划方面完全是南辕北辙,这也让他常感到矛盾。彭乐若有所思,对窦方说:“你想要玩,我可以陪你玩,但我不能陪你玩一辈子。我觉得你应该对自己的未来,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个计划。如果你没有计划,那你应该听我的。”窦方说:“邢佳是因为不听你的,所以被你甩了吗?”彭乐脸拉下来,“你就犟吧。”他摔上门出去了。

“这把手气太臭了。”彭乐把牌扣在茶几上,丢了几个筹码出去。感觉到胳膊被人一碰,彭乐转过脸,见窦方换了件不对称领口的银灰缎面衬衫,一条黑色七分小脚裤,脚踝纤细漂亮,黑色的指甲油也不翼而飞。她像没事人似的,牢牢占据了彭乐身边的位置,主动要求替他摸牌。她一会任性,一会温顺,简直让彭乐摸不着头脑,但他心里对她主动缴械了。他握住窦方的手,在她掌心吻了吻,狐朋狗友都开始起哄,反对他当着一群单身狗的面公然秀恩爱,彭乐得意万分,左手和窦方十指交叉,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我这是让着你们,叫你们知道,我一只手也能赢你们,懂吗?”“懂了,你的确是在花式秀恩爱。”

他们一阵哄堂大笑,侧卧的门打开,张弛走了出来。显然他刚才在侧卧睡觉,才被吵醒,脸上还带点不满的神情。他站在客厅,望了一眼围着茶几而坐的男男女女。有人把屁股挪了挪,在茶几旁腾出位子给他,“坐啊,表弟。”张弛目光游移了一会,他清清嗓子,“你们玩吧,我看会电视。”接过一瓶啤酒,他坐在沙发最远处的角落,一手拿着遥控器,盯着电视。

“最近单位不忙哈?”有个熟悉的狗友一面摸牌,跟张弛瞎侃。

“不忙。”

实情是,办公室里依旧忙碌,和廖静分手后,张弛的生活恢复了两点一线的老样子,但他从原来的老好人变成了个刺头,除了自己的事之外,别人一概不理。罗姐对他更是有种敬而远之的客气,今天竟然主动说,她想起来小张替自己值过几次班,自己还没有还,“小张,你有事就早点下班,晚上有我在。”她本来想表现得平易近人,问小张约的是普通朋友呢还是女朋友,但又想起来张弛和廖静已经分手了,只好讪讪地闭上嘴巴。张弛得到了久违的平静,在下班时,他从老许口中得知自己本月评比只得了个良,而办公室其他人,甚至小董和老张都是优秀,张弛也显得满不在乎,刚一到点,他就关电脑走人了。

而彭乐对此的说法是:张弛接连被女人所抛弃,显然已经心理变态,开始破罐子破摔。他对此感到幸灾乐祸。

狗友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彭乐,听说你前两天蹲局子了哈,咱表弟真是铁面无私。”

彭乐矢口否认,谁说他蹲局子了?“就是驾照被没收了三个月。”并且为了报一铐之仇,他软硬兼施,给张弛安排了一份下班后给他当专职司机的活。“一会他就得送我去机场。”

张弛假装没听见,放下啤酒瓶和遥控器,走去洗手间。

“问题来了,警察自己喝了酒开车,处罚不处罚哇?”

有人说要加倍罚,有人说罚个屌,“那点啤酒,一泡尿就没了。”

张弛洗了脸回来,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坐在自己的位置,他便在茶几旁停住了,看彭乐的牌。狗友邀请他加入牌局,“不是还有一会才去机场哈?来玩两把。不想玩钱,喝酒也行,或者做俯卧撑,我们都很随意,对哇?”大家都说,没错,请弟弟随意。张弛仍然摇头,有个男青年把彭乐面前堆成山似的筹码一指,大大咧咧地说:“怕个鬼哦,这么多筹码,还怕玩不起?”窦方刚赢了一把大的,笑嘻嘻去数筹码,闻言做个鬼脸,心想:表哥有钱,可惜你们都不知道他是个穷鬼呀。她没有过脑子,张嘴就说:“不要叫他啦,他玩不起啦。”

张弛转过脸来看着她,他的眼神异常专注。“我是玩不起。”他说完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又把目光转移到茶几上。

窦方靠在彭乐肩膀上的脑袋抬起来。她挺直后背,手里捏着牌正在发呆,忽然听见门铃响,“外卖来了。”窦方忙丢下牌,跑去门口拿外卖。

众人意犹未尽地把扑克随便往茶几上一丢,都说赶快吃饭,不要耽误彭乐上飞机。彭乐见几个大的餐盒摆在餐桌上,丰盛倒是挺丰盛。他心里叹了一声,对窦方摇头,“自从跟了你,我是日渐消瘦啊。”狗友们说:没看出来,明明是心宽体胖,日渐圆润才对。彭乐说放屁,“最近撸铁去了,摸摸我这腹肌,还有胳膊。”众人敬谢不敏,请他自重,“留给小窦摸就行了,我们免了。”

彭乐对着满桌饭菜,胃口全无,他跟窦方说:“你不能做点吗?煮点面也行。”窦方很为难,说她不会。“你不是在餐厅上班吗?看也看会了吧?唉,你还是个女的吗?算了算了,我不吃了。”彭乐把筷子掰开,又扔在餐桌上。窦方站在那里愣了一会,走回厨房。厨房里油盐酱醋倒是挺齐全,都还没开封。她茫然四顾,从壁橱里翻出一袋不知是哪一年生产的方便面,一盒午餐肉罐头,又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然后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用菜刀开罐头。刀身一错,大拇指割伤了,殷红的血沁了出来。

窦方万分沮丧,丢下菜刀和罐头,用一张纸巾摁住伤口,她走出厨房,表情有点委屈。

“切手了?笨死了你。”彭乐找了一盒创可贴,一边贴一边数落,“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完了一看时间不早,他进洗手间去洗澡,狐朋狗友们也陆续告辞了。

张弛走进厨房,见窦方站在料理台前,拆了创可贴正在紧张地看伤口。听见门响,她猛然抬头,手藏在背后,做贼似的。

看案板上那点血迹,应该只是破皮,不严重。张弛和她对视了一秒,他说:“有碘伏吗?”

“不知道。”

张弛又走出去,在玄关的抽屉里翻了一会,又在茶几底下看了看。找到一个小药箱,他拿了碘伏,棉棒,还有几块纱布,然后拽住她一根手指,用碘伏消了毒,垫上纱布,给她手指缠得跟胖萝卜似的。窦方默默地看着,琢磨着他那句话。他是什么意思呢?

听到洗手间门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分开了。彭乐一边擦着头发,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看了看,露出失望的样子。“别吃了,走吧。”张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送完你我还有事。”显然他对于临时司机这个活非常抗拒。彭乐哼一声,说:“这事你责无旁贷。”去到卧室换过了衣服,出来一看,窦方没有要动的意思,“我去,你不送我啊?”

窦方只好跟在彭乐二人身后,一起出门。张弛开车,彭乐和窦方坐在后排,到机场后,窦方说:“我手疼。”彭乐说:“死不了。”把窦方拽下车,两人一路斗嘴,到了贵宾休息室外头,需要凭票入内,彭乐才停下来,他想了想,对窦方说:“也许你要的钱我会给你。”语音未落,窦方脸上露出惊喜的样子,这让彭乐很不爽,他此时疑心窦方和他在一起纯粹是为了钱。“但是我有个条件,你不能和张弛打交道,你明白吗?他没有钱,你在他身边打转,什么都得不到。” 彭乐有点冷淡地说。

窦方咬着嘴唇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倔强的神情。“我没有围着他打转。”

“如果不是我以前就认识你,这话我可能真会相信。”彭乐笑笑,在她脸上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