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是,儿童出现何种迹象才能表明其不错的内在适应呢。如果他们享受游戏的乐趣,能在游戏中随意自由地发挥幻想,与此同时,很多迹象明显表明他们能成功适应现实,亦能很好地处理自己跟客体的关系,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依赖,那么可以说这些都是良好的征兆。另外一个不错的迹象是,他们不仅满足了上面几点,他们还能相对稳定的发展求知本能,可以随意地在包容万象的不同领域中自由选择兴趣,也没有显示出强迫和激进的特征。这两者是典型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症状。在我看来,情感和焦虑在一定程度上的表露也是良好发展的先决条件。然而,我认为,所有上述提到的征兆以及其他预测性良好的指标也只有有限的参考价值,它们也绝不能保证儿童的未来会万无一失。因为儿童是否会在成人生活中再次出现神经官能症的问题,通常要依赖于儿童在成长过程中接触的外在现实是否有利,而外在现实是不可预测的。

另外,在我看来,我们似乎对正常个体的心理结构和潜意识中的障碍知之甚少,因为他们更容易成为神经官能症的分析对象,而非心理分析的研究对象。通过分析不同年龄层中心理健康的儿童,我确信即使他们的自我能做出正常反应,但他们也同样不得不面对各种焦虑、潜意识中的强烈罪疚感及深度抑郁。我还确信,面对这种种障碍,如果我们要在一些案例中区分出正常儿童的和神经官能症儿童,唯一的方法是看他们是否能更加有信心、也更积极地处理这些障碍。个人认为,这些案例的分析治疗结果似乎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分析治疗是有价值的,即使是针对那些只有轻微神经官能症症状的儿童。[119]有假设认为,如果儿童的焦虑水平降低了,罪疚感也减轻了,而且他们的**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那这些改变可对神经官能症症状儿童和正常儿童的未来都产生巨大的影响。[120]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我们还需要考虑的第二个问题是,儿童的分析治疗要到何种程度才算结束了。对成人而言,我们可以从很多迹象做出判断,比如病人是否具备了投入工作和爱的能力,是否可以在他所处的环境照顾自己,或者为了生活所需,在必要的情况下是否有能力做出决策等。如果我们能想出导致成人治疗失败的因素,亦能敏锐地在儿童身上捕捉到相似因素,我们就拥有了可靠的标准,从而帮助我们判断何时才能结束治疗。

每一个成人都可能患上神经官能症,都会出现人格上的缺陷、升华能力上的障碍或者不和谐的**等。我一直努力想让大家明白,在儿童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可从种种细微但极具特点的迹象中辨识出婴儿期神经官能症;婴儿期神经官能症的治愈是预防成人神经官能症的最佳选择。童年期的断草除根是预防将来出现人格缺陷、障碍的最佳措施。儿童游戏让我们如此深入地窥探到儿童们的内心,也提供了一个清楚的指标,从而帮助我们判断他们未来是否有升华的能力,以便我们适时结束治疗。在考虑结束幼儿的分析治疗前,我们要确保他们在游戏上的抑制水平已有了大幅度下降。[121]跟同龄人相比,他们不仅应该对游戏显示出了更深厚、也更稳定的兴趣,而且兴趣范围也应涉及了更多方面。

由于分析治疗的缘故,一旦儿童开始强迫自己对游戏有了一点点兴趣,他对游戏的兴趣便会越来越广泛。分析过程意在扩大兴趣范围和增强升华的能力,这也是成人分析的目标。因此,掌握了儿童游戏,我们就可估计他们未来升华的能力;我们还可判断出分析是否已经成功预防他们以后在学习和工作能力上的抑制。

最后,儿童在游戏上渐生渐长的兴趣,及他们在数量和种类上的诸多变化,也是判断他们未来性发展的可靠依据。下面我将引用两个儿童(一男一女)的分析进行解释说明。跟很多男性儿童一样,五岁的库尔特(kurt)一开始就喜欢在我的游戏桌上摆弄玩具汽车和火车。他从一大堆玩具中挑选出这些车子,然后就开始玩起了玩具游戏。他会对玩具的大小和马力进行比较,然后让它们跑到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就我看来,这种方式非常典型地象征了他和父亲及其他兄弟之间在阴茎、能力和人格上的整体对比。我们有可能从这些行为中推断出他有正常且主动的异性恋态度。然而这与他明显惴惴不安且早熟的本性相矛盾;[122]随着分析的持续进行,这个推断得到了证实。他的游戏象征着他想要占有母亲,要跟父亲进行对抗,但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严重焦虑打断了念想。看起来他似乎明显形成了被动的同性恋态度,但由于焦虑的关系,他也未能继续维持这个态度,因此他很快就选择逃离现实,并在妄想自大的幻想中得到了慰藉。基于这不切实际的基础,他可能会突然把留在内心里仍然蠢蠢欲动的主动的男子气概猛推出来,并且会夸张地在他自己和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我反复观察到,儿童的游戏就像梦境一样,它们只呈现了表面现象;我们只有经过细致全面地分析才能挖掘出游戏中潜藏的内容,正如我们挖掘到梦境里的隐藏意义一样。然而,由于游戏跟现实有着更近的距离,而且它们的主要作用是呈现婴儿期的内心,因此游戏通常比梦境具有更强烈的次级意匠作用(secondary elaboration)。因此,只有循序渐进地顺着儿童游戏的变化,我们才能慢慢了解他们内心生活的种种趋向。

我们看到,在接受分析的第一次游戏中,库尔特展示出一种主动的男子气概,然而这大多是一种假象。当他出现严重焦虑时,这种男子气概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自那以后我就着手分析他消极的同性恋态度。在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治疗后(大约四百五十次),同性恋倾向引起的焦虑才总算减轻了一点。那时的玩具动物曾是他用来对抗父亲的假想队友,后来这些动物变成了儿童。同时,他消极的女性倾向及渴望儿童的态度得到了更清晰地表达。[123]然而,他对父母过多的恐惧也弱化了女性倾向和异性恋倾向。[124]

库尔特既害怕“有阴茎的母亲”(mother with a penis),也非常害怕父亲。分析增强了他主动的异性恋倾向,而且这种倾向再度成为中心地位。他能在游戏中找到一个更加稳定的方式来表达他跟父亲的竞争关系。他也再次玩起了第一次分析时玩过的游戏,但这一次他的游戏更有规则,也更有想象力。比如,他会不遗余力地建造一个可以存放玩具汽车的仓库,并不知疲倦地添加新的东西,使仓库便得更加完善;有时候他会建设形色各异的村庄和城镇,这样他就可以开着汽车去探险(探险的过程象征他为了占有母亲要跟父亲进行对抗)。在创建这些村庄,小镇和仓库的过程中,他呵护有加又自得其乐,充分表达了他想让母亲恢复健康的欲望,因为他曾在幻想中攻击过她。同时,他在现实生活中对母亲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地改变。随着他的焦虑和罪疚感慢慢减弱,他越来越能驾驭反向作用,对母亲也变得更加温柔亲切。

他在游戏中的各种改变表明,他的异性恋倾向已渐渐增强。一开始的时候,游戏中的各种细枝末节显示,他前性器期的固着(pre-genital fixations)仍主导着他的异性恋关系,或者说它一再取代了性器期的固着。例如,汽车运往城镇的货物、或货车送到家门口的东西一般是排泄物的表征;因此排泄物要送到后门。这些游戏象征着他和母亲之间的一种暴力的肛门**。比如,他把煤从货车上卸下来时,通常会破坏花园或者房子,房间里的人就会变得很生气。但是,他这个游戏通常会被随之而来的焦虑打乱中止。

库尔特接受分析时,他一直会玩车子搬运不同货物的游戏,细节内容不胜枚举。[125]他有时会开着货车到市场上取货或运货到市场;有时人们会带着全部家当进行长途旅行。对这些内容进一步分析后,我发现这种游戏联想表征着逃亡,逃亡时带的物品代表从母亲身上抢来或偷来的东西。游戏中许多细节上的变化对我们的启发最大。他不可一世的肛门施虐幻想就体现在用后门运送货物的细节上。过了一段时间后,库尔特又玩了同一个游戏,但这次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他不得不避免前门。[126]在他的游戏联想中,前院代表着女性**。这表明,他对女性**的嫌恶强化了他对肛门的固着,因为他害怕女性**。这其中有很多决定因素,但重要的一点是,在幻想中他害怕在跟母亲**时碰到父亲的阴茎。

然而,这种恐惧虽有抑制作用,它同样可以刺激某些性幻想的发展。尽管他害怕碰到父亲的阴茎,想逃离出来,但他也企图保留自己的异性恋冲动,因此这也会使其成人后养成一些**上的小怪癖。男童身上比较典型的幻想(也包括库尔特表现出来的)是,他能跟父亲一起与母亲进行**,或者跟父亲轮流跟母亲进行**。在这种性幻想中,联合性器幻想、前性器幻想或单个主要的性器幻想都有可能出现。例如,在库尔特的游戏中,两个玩具男人或者两辆车会同时驶进同一个门或者同一幢房子,这道门和房子代表母亲的身体(另一个入口代表她的肛门)。这两个玩具男人常会达成协议,他们要么一起开进去,要么轮流进去;或者其中一个男人会比另一个男人具有更强大的力量或者更高的智慧,并以此打败对方。在这种对抗中,小一点的男人(库尔特自己)会让自己变成巨人来赢得胜利,从而摆脱大一点的男人(他父亲)。但很快,他会因为随之而来的焦虑而改用另一道门(后门),并把前门让给了父亲。这个例子表明,儿童对阉割的恐惧是如何阻碍了性器阶段的确立,并强化了他的固着,或者甚至退回到了前性器阶段。但退回到前性器阶段的这个结果并不会当即发生。除了上述提到的性幻想外,如果儿童没有很严重的焦虑,他还会产生许多跟性器阶段相关的性幻想。

儿童个体在游戏幻想中展示出来的细节会在成年后成为他爱情生活的必要条件。在库尔特的幻想中,两个玩具男人在开进同一幢房子这个问题上的协议,如他们是用不同入口、还是同一个入口,是同时、还是轮流,是通过武力、还是协商解决等,都展示了个体在实际生活中会如何以第三方的身份来处理三角关系。比如,在三角关系中,他可能会扮演“受伤的第三者”,或者成为家族的朋友;他可能会用智慧战胜女方的丈夫,或者武力解决等等。另外,焦虑的另一个作用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游戏会不断减少出现频率。这方面的作用要在他成人后才会呈现出来,它会使个体的性能力有所减弱或受到干扰。至于童年时的性幻想要如何才能不影响未来生活,这也要取决于他成长过程中的其他因素,尤其是他的现实经历。但从根本上来说,他早年的游戏幻想在很多方面暗示了他未来爱情的产生条件。

我们从这些性幻想的发展过程中发现,当儿童的性冲动向性器阶段进展时,他的升华能力也在进步。比如,库尔特造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因为他想单独占有母亲,而这房子本来是属于母亲的。同时,他一直努力要把它造成一个出色的完美房子,怎么努力都嫌不够。

这类游戏幻想已经初步勾勒出儿童将来跟钟爱的客体逐步分离的轮廓。我还有另一个年纪很小的患者,他曾喜欢用地图象征母亲的身体。起初他希望用一张张宽宽的纸张画出一张尽可能大的地图。后来,由于焦虑的出现,游戏随之被打乱中止。这之后,他一反常态,开始画非常小的地图。在将事物缩小的过程中,他试图描绘出跟原先的大客体(其实是他母亲)之间的相异点和分离行为,然而这尝试没有成功,他的地图又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又变回到原来的尺寸大小,接着他的画图游戏再度被焦虑打乱中止。他在裁剪纸玩偶时也会遵循同样的思路。小玩偶做好后通常会被他丢弃,因为他发现他依然钟爱大玩偶。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小玩偶象征他的小女朋友,他试图让小女朋友取代母亲,并成为他钟爱的客体。因而我们可以看出,个体在青春期跟钟爱的客体原欲分离的能力在小时候就已生根发芽;幼儿分析在推动这个过程的发展上可起到重要的协助作用。

随着分析的深入,男孩在游戏和升华中实现异性恋幻想的能力不断增强。在幻想中他敢于为了占有母亲而跟父亲进行正面对抗。他的前性器固着减弱了,内心挣扎的本质特点有了很大的改变。他的施虐倾向有所减轻,这对对抗很有帮助,因为源自于施虐的焦虑和罪疚感也随之减少。因此,他能更加从容、更加连续地根据幻想内容开展游戏,也能更加心满意足地把一些现实元素添加到游戏中;这些能力上的提升表明,他将来的性能力已在此时奠定了基础。幻想内容和游戏特点发生改变后,他的整体行为通常也会随之发生其他重要变化,比如他会变得更加主动、更随意。之所以做出这些判断,是因为他身上许多抑制的表现已经得到消除,他对现在和未来环境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