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下,小屋的房门从里面被锁起来了,唐诀站在门口推了推没能进去,低垂的眼眸睫毛轻轻颤了颤。尚公公跟了上来,站在唐诀身后没敢靠近,只说了一句:“陛下,风大,回去吧。”
唐诀的手指贴着门环,片刻后收回,冻得僵硬的手指指节泛白,逐渐收紧,而后转身,没管尚公公跟在后头撑着的伞,径自回到了延宸殿。
因为昨夜一场大雨,唐诀秘密前往大理寺看夏镇身上都淋湿了,又在外头吹了许久的冷风,还是病倒了。
他身体算是强健,孟太医说只是感染了风寒,喝几天药,吃点儿清淡的身体就能渐渐好转。他睡得晚,孟太医建议次日早上别早朝了,若有大事请大臣到延宸殿来说,不过唐诀没听,只睡了两个时辰后还是起来去上朝了。
云谣醒时唐诀正在从前朝议政殿回来的路上,经过昨日的一场连夜大雨,延宸殿门前不少花苗都死了,云谣住处前面树下的小花苗一个不剩,叶子都被雨水打烂了。
云谣洗漱好后依旧觉得冷,这一场雨当真是将寒风提早带来了,她坐在屋内吃着早饭,秋夕从外头进来,手中端了一杯冒着热气儿的姜茶,姜茶放在云谣手边,云谣说:“我又没病,喝这个做什么?”
“您是没病,不过陛下病了,您是御侍,应当贴身伺候的,今日前朝发生了许多事,陛下要处理朝政,您若陪在身边千万别被传上了。”秋夕说完,帮云谣收拾她吃完的碗筷。
云谣听见唐诀生病愣了愣,将姜茶的杯盖打开,对着冷风吹了会儿,温度适宜了一口气喝下去,烫得心口发烧也没管,跨步就朝外头走,略过了门前残败的小花儿,云谣直接朝延宸殿奔过去。
小顺子见到云谣,哎哟了一声:“云御侍,陛下还没回来呢。”
小顺子刚讲完,唐诀就领着尚公公从议政殿那边回来已经走到了延宸殿前方了,云谣又从延宸殿门前一路跑过了平台,越过花坛,在离唐诀有些距离时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喘着气行礼,一双眼没低下去,正瞧着对方。
唐诀脸色的确不好,他本来皮肤就偏白,现在成了不健康的苍白之色,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鼻头却是淡红的。他瞧见云谣跑过来了,想开口说她一句没规矩,不过瞧见云谣眼中的担心,这话吞了回去。
路过云谣身边,唐诀搀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然后反手改为抓着她的手腕,脚下走路快了些,没一会儿就进了延宸殿,也就他们俩进去了,尚公公都停在了外头。
小顺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尚公公被拒之门外的,脸上有些惊讶之色,尚公公瞪了他一眼,问:“昨日苏公公那边是怎么回事儿?”
“风大刮倒了窗户,现下已经修好了,苏公公也无事。”小顺子回。
尚公公点头:“咱家去看看苏公公,延宸殿里头你盯着些。”
“是。”小顺子点头。
云谣被唐诀拉进了延宸殿才松手,唐诀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又靠近闻了闻,这才问:“你喝姜茶了?”
云谣抬眸点头,也听出来了,唐诀说话带着鼻音,声音比平时要厚一些,没那么清亮,显然是病了。
“陛下病得严重吗?”云谣问了句。
唐诀微微抬着下巴瞥她:“你说呢?”
“看上去似乎没那么严重。”云谣道。
唐诀问她:“你方才那样急冲冲地跑过去迎朕,就是为了知道朕病得重不重?”
云谣脸上略微有些泛红,她挪开视线扯开这个话题,又问他:“孟太医来看过了吗?几时能好?是否会耽误陛下处理政事啊?”
唐诀眉心微皱,伸手揉了揉眉尾说:“看了,不知,不会。”
云谣:“……”
唐诀径自朝桌案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他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积的奏折,有不少是昨天下午或者昨晚送过来的,多半是对户部尚书的弹劾,还有一些则是对新一任户部尚书的举荐。朝中就是如此,聪明人都会看风向,他想要将夏镇之事越快解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若等到今日早朝在朝中处理,恐怕一些繁琐的事儿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唐诀朝前看去,云谣没跟过来,她叫外头小顺子给唐诀泡一杯热茶来,这才走到了唐诀身边,帮着打开了朱砂罐,挖了一点儿出来弄好了,再将笔递给对方。
唐诀握着笔愣了愣,嘴角挂着轻笑说:“你先前还说自己不是个能伺候人的人。”
“我这是帮忙,你若不是病了,我就让小顺子来。”云谣道。
“小顺子的脸没你的好看。”唐诀笑着,翻开奏折,他顿了顿道:“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渐渐入冬,就不下雨了,结果昨日一场骤雨下得措不及防,恐怕过不了多久工部也要递折子了。”
瞧着这天,雨恐怕还得再下几日,只是早上这会儿停下了而已。
小顺子端茶进来,云谣接过,让小顺子出去,自己先尝了一口,再递给唐诀。
唐诀见她这举动愣了愣,皇帝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检验才行,一般茶水一类小太监们在端上来之前就会尝过。小顺子是跟在尚公公身后多年的人,比起小刘子与小喜子要得力得多,尚公公是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云谣连小顺子都信不过,还帮唐诀尝一口,是无心为之,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无心,她便在意他。
若是有意,那就是装给他看的。
云谣不屑装,换做是旁人,唐诀肯定得赞一句对方心思巧妙,懂得讨好,但是换成云谣,唐诀接过茶杯摇了摇头道:“朕的一杯好茶又叫你唇上的胭脂给染了。”
云谣撅着嘴稍微拔高了点儿声音:“你还知不知好人心啊?”
唐诀低低笑了两声,说:“朕见你精神了,今早还能跑着来找朕,看来脚是不痛了?”
“孟太医的药管用,昨晚就不疼了。”云谣道。
唐诀点头:“那便帮朕的忙,去逸嫦宫吧,东西就在那边,你自己去拿,若想要面子,多带一些人也无妨。”
云谣听见,起身朝唐诀指的方向过去,隔间的珠帘后头,软塌上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倒是很长,大约有一米多,上头放着厚厚一卷浅蓝色的丝绸,云谣费力地端起来,真的很重。
她将东西端出来,问唐诀:“陛下,这个是做什么的?”
“你去逸嫦宫,把这个东西交给淑妃,丝绸下头有图纸,让她按照图纸绣一尊千手观音像给太后当寿礼,这是唯一救她的机会,就看她自己愿不愿意握在手中了。”唐诀说这话时头也没抬:“你就在逸嫦宫待着,直到她绣完为止,在此期间也看好素丹,别让她抓着淑妃有难的空档落井下石。”
“好。”云谣点头,有些费力地将托盘放在地上捶了捶手臂,唐诀见她这举动才抬眸朝她看过来,笑着说:“你可知这么一大块丝绸要多少银子?”
“把、把我卖了也赔不起?”云谣歪着头问。
唐诀嘴角有些抽搐,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于是摇头:“倒是没有那么贵。”
云谣笑着一脚从丝绸上方跨过,唐诀皱眉说了句:“当心!”
云谣跑到唐诀跟前,俯身双肘撑在桌案上,问了句:“当心什么?”
“当心脚疼。”
这四个字又让她更开心了,笑得眉眼弯弯,那双漂亮的眼下红痣就像是一粒朱砂点上去的一般亮眼,她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唐诀看着觉得自己心口有些满,于是用笔尾戳着云谣的额头说:“去吧。”
“不要我多陪你一会儿吗?你都病了。”云谣说。
“朕怕传染给你。”唐诀说完,云谣才起身,她挥了挥袖子说:“那我走啦,这一走,咱们两个月可都见不到面了。”
“朕会常去逸嫦宫,你就放心吧。”唐诀无奈地摇着头,一本奏折居然因为和云谣说话,这么久都没看完,手中的笔沾了朱砂都快干了,也没能落一个字。
云谣才走了两步,又回头朝他看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悦说:“去看素丹?”
“假意看她,实则看你,高兴了吧?”这口气中带着几分哄人的味道。
云谣听出来了,心里还挺满意的,这便抬着下巴朝外走,又一次从价格不菲的丝绸上方跨过去。走出延宸殿后她对小顺子吩咐道:“去,把里头的丝绸端出来,再找几个会来事儿的小太监跟着我一道去逸嫦宫。”
“是。”小顺子犹豫了会儿又问:“云御侍可否告知,去逸嫦宫作甚啊?”
云谣朝他瞥了一眼,道:“关你何事?”
小顺子被堵话,噎了一口气,低头咳嗽着去找人。
云谣看着小顺子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唐诀想了个法子赦免淑妃,却没告诉小顺子,可见他对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也不完全信任,却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办,云谣觉得自己压力大了。
可别到时候没整到素丹,反被素丹给整了,还要唐诀来救,那才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