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娴皇后,名夏岚,是夏镇的长姐,先帝当初还是个皇子时便嫁给了先帝,后来先帝成了太子,夏岚成了太子妃,先帝登基,夏岚便成了皇后。
夏岚温婉贤淑,为人亲和,可身体柔弱,太医说不易受孕,当时太后知晓这个消息,另封了殷如意为贵妃,殷如意年轻漂亮,当时怀有龙种,十月之后生了个公主。后宫之争可怕得很,小小孩子还没到一岁就被人捂死在襁褓之中,殷如意为此伤心许久,先帝为了安慰她,也渐渐与她亲厚。
殷如意得宠之后处处与夏岚作对,偏偏明面上做得滴水不漏,后来夏岚因为妒忌脾气越发古怪,对待身边伺候的人百般虐待,就连她身边的大宫女都忍受不了,跪在先帝跟前将夏岚争宠一事说出。
说是当初殷如意生了孩子,又是贵妃,夏岚多年无所出,失了太后的信任与先帝的宠爱,这才走了极端,命人捂死殷如意的孩子。
此事一出,先帝龙颜大怒,将夏岚软禁在了晟合宫中,不准任何人探望,不过三日,夏岚便在晟合宫上吊自杀了。
夏岚一死,先帝心中对她依旧有情,也为自己的薄情有愧,故而追了封号,为孝娴皇后,后来殷如意殷贵妃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后,先帝过世,殷如意成了如今的殷太后。
宫中谣传孝娴皇后的死,都是如此说的,不过唐诀知晓那些皆是假象,孝娴皇后真正的死因,这世上知道的人不多了。
夏镇是一个,唐诀也是一个。
唐诀提到了孝娴皇后,夏镇的表情才出现了崩溃之色,方才还挺着腰背的男人此刻双手捂脸,将头重重垂下,肩膀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孝娴皇后死时,腹中怀有龙种已三月有余,被人勒死的时候,下腹血流不止,长衫染湿,腥红一片。”唐诀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母妃入宫前擅医理,孝娴皇后被软禁前她曾诊过孝娴皇后的脉,是喜脉。可太医院查而不报,甚至在孝娴皇后死后,凶手为了不让人发现她一尸两命,扒去她染血的衣物,换成了一席白裙,高挂在晟合宫的梁上,营造自杀的假象。”
夏镇猛地抬头欲推开唐诀,不过唐诀先他一步往后退了几下,两人之间隔开距离,他看见夏镇的双眼通红,脸上挂着几排泪水,又一次想起了伤心往事。
唐诀说的这些,夏镇都知道,因为宁妃当初给孝娴皇后把出喜脉之后,孝娴皇后便写了家书一封送往夏府,信上所说希望她的母亲能够入宫看望,别忘了将家中奶娘和擅药的小丫头带上。
这封家书所表示的意思明显,只是当时夏家还没来得及请示入宫之事,孝娴皇后就出事了。
宁妃诊出喜脉之事孝娴皇后虽有意藏着,以免引来祸端,可还是被殷如意知晓。
夏镇恨,恨透了殷如意,他虽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孝娴皇后之死与殷如意有关,但心里肯定是她所为。
长姐待他很好,夏镇从小就跟在长姐身后,夏岚嫁入王府的那一日,他还一路哭着送到了门口。即便夏岚后来当了太子妃,对待他这个弟弟也如母亲一般操心甚多,夏镇的妻子便是夏岚挑的,家世、长相、性格,样样都好。
夏瑜的名字也是夏岚起的。
“孝娴皇后为人善良、温柔,却死在了冰冷的宫墙之中,我知晓她是被人谋害而非心灰意冷自杀,她腹中怀有龙嗣不论如何也不会放弃,那是她想了十几年、盼了十几年才得来的孩子……”夏镇苦笑着,笑着的同时眼泪哗哗流下。他家人丁单薄,向来有难孕之症,夏镇就只有这一个姐姐,更没有弟弟妹妹,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有夏瑜一个女儿而已。
对于孝娴皇后而言,那个孩子意味着一切。
“殷如意不光杀了皇子,更杀了孝娴皇后,杀了我心中的长姐,我恨!我当然恨!我恨殷家不论男女皆是阴邪之人!殷如意如此,殷道旭亦是如此!”夏镇抬头望着唐诀,他跪地往前爬了几步:“陛下!陛下!罪臣现在便告诉您,当初三皇子与五皇子联合逼宫之事,殷道旭是背后主谋!”
唐诀倒吸一口凉气,他有这方面的猜测,却不敢肯定,而今听夏镇亲口说出,唐诀不由觉得背后发寒。
如今的辅政大臣,朝中一手遮天的殷太尉,八年前居然怂恿皇子逼宫造反。
他向来不是个甘于人后的人,他与他的妹妹一样,殷如意不甘心只当个贵妃,殷道旭也当然不甘心只当个太尉,他的野心之大,之可怕,就是先皇也没看透。
“罪臣当初跟在三皇子之下,为三皇子谋取先帝的信任,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了储位争斗多年,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之后,五皇子起了谋逆之心,当时三皇子犹豫不决。罪臣看见了殷道旭的长子入了五皇子的王府,又去了三皇子的王府,这才有了后来的逼宫之事。”夏镇抬头望着那张鬼面具:“罪臣没有证据,唯有眼见为实,唯有陛下肯信,才能躲过殷道旭的狼子野心。”
唐诀没说话,牢房外的雨还在倾盆而下,夏镇说完,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
笑声停下,唐诀问他:“你可还有其他能说的?”
夏镇垂眸摇头,已是认命。
唐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这便转身要走了,人才刚走到牢房门前,一步跨出,夏镇又猛地朝唐诀的背影瞧去,那双通红的眼布满了震惊、猜忌、与不可置信。
他动了动嘴唇,沙哑的声音吐出:“罪臣方才想起一事,还望陛下解惑。”
唐诀背对着他没转过来,面具下的双眼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开口道:“问。”
“齐婕妤为何会火烧雁书楼?”夏镇问。
唐诀微微眯着双眼,嘴角勾起弧度也无人瞧见,他道:“因为朕知晓出宫之际你必有举动,而吏部侍郎齐仲与你颇为亲近,当时朕猜,徐莹与齐嫣儿或都为眼线。齐嫣儿为齐仲之女,朕杀了齐嫣儿留住徐莹,齐仲心思多,必会与你分道扬镳,此举不失为一石二鸟。”
夏镇嘴唇颤抖,眼泪止住了,但脸色却更为难看:“锦园之行半途行刺之人,实为两拨,大理寺卿只查到了一拨,那是我在江湖中找来的杀手,还有一拨……应当是陛下的人吧?”
唐诀垂眸,下巴微抬:“是。”
夏镇呵呵苦笑着,他看着唐诀的背影摇了摇头,方才还以为唐诀真心想要帮他,帮着孝娴皇后惩罚殷家,现在看来,他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皇位。
夏镇找了杀手刺杀殷太后,是为了给孝娴皇后报仇,而唐诀借着这个机会也找来了一拨人隐藏在杀手之中,意图……同样是刺杀殷太后,他是想借着夏镇的手除去殷如意,又怕夏镇能力不足,所以才横,一脚。
殷道旭领禁卫军来得快,杀手与唐诀的人都没来得及撤离,唐诀的人为了不败露身份,听从原先的命令改为刺杀唐诀,将这一切都营造成‘弑帝’的假象,实则,他们都恨殷家的人。
唐诀原本是想借此机会除去殷太后,跟踪徐莹找到徐莹通信夏镇的证据,再将罪责落在夏镇的头上,继而除去夏镇,一石三鸟,殷太后、徐莹、夏镇一个也跑不掉。
却没想到当时的徐莹并非是徐莹,所以一盘棋,因为殷道旭领禁卫军的闯入和云谣的特殊身份毁了。
唐诀不笨,他从十二岁登基能活到现在,装疯多年蛰伏着,怎么可能是个不通心计的少年。
夏镇官场之中走了几十年,没想到最后栽在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夏镇叹自己还是过于愚笨,即斗不过殷家,也斗不过皇帝。
“我于陛下如弃子,弃子矣。”夏镇摇头:“陛下心深似海,罪臣狭隘了。”
殷家碰到了唐诀,如一只多年狩猎的雄狮养了只小虎,小虎瞧着是猫,实则已经悄悄长了獠牙与利爪,早晚有一天雄狮年迈老去,猛虎反扑,会将那狮子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么一想,夏镇心中也舒畅,只要殷家的人不得好死,他怎么都行。
“陛下既然能将臣弃去,想必也早就在户部安,了合适的人选。”夏镇说这话时,唐诀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人老了,话就变得啰嗦了起来。
他大步朝外走,两袖招风,身后跪在牢笼中的夏镇对着他的背影高呼:“陛下收回户部,握国之银粮于手,万岁、万岁、万岁。”
三呼万岁,唐诀已经在牢房的转角消失,隐于黑暗之中。
大理寺卿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将夏镇看好,自己撑起了一把伞,跟着唐诀离开了大牢。
出了大理寺,雨如瓢泼,雨伞都被打湿变了形状,唐诀一席黑衣钻入了暗色的轿子里,尚公公撑着一把黄油纸伞,对大理寺卿颔首之后,领着众人回宫。
轿子穿过宫门就落地了,大雨渐渐停了下来,成了细蒙蒙一片,寒风阵阵,天忽而就凉得彻骨。
尚公公小心翼翼地为唐诀撑着伞,高大的人面具之下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尚公公立刻差着小太监快传太医去延宸殿候着。
到了延宸殿,唐诀脚下顿了顿,突然面向了云谣住的方向,尚公公提醒他:“天凉,陛下回屋吧。”
唐诀充耳不闻,跨步朝那边走:“朕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