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回头看了一眼,小刘子正给唐诀撑着伞,皇帝的伞就是不一样,比常人的伞都大了快一倍,不过唐诀的鞋子和衣摆也都湿透了,本来就是黑色的衣服下摆颜色更浓,正滴着水。

云谣有些惊讶:“陛下,你怎么来了?”

唐诀的视线从云谣的脚上收回来,眉心皱着问:“朕伤到你了?”

云谣抬脚缩进了裙摆里,脚心贴着自己的小腿干笑了两声:“没事儿,秋夕已经包扎过了。”

“都伤了还乱跑,大雨之下若再摔了怎么办?快回屋里去!”唐诀说完,对着小刘子道:“将平日照顾苏合的人打三十大板送到掖庭去,再重新找两个人过来照顾他。还有,等天一晴这窗户门全都翻修一遍,这好歹也在延宸殿的跟前,破落如此,像什么话?!”

“是!”小刘子立刻点头。

唐诀朝云谣走过来,将她扶着墙的手拉过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长手一捞,勾住了云谣的腰,扶着她正转身往回走,才走了两步又对小刘子道:“对了,天一放晴,将云御侍这处屋子也里里外外看一看,需要换的都给换了。”

秋夕抵着头跟在唐诀和云谣身后斜撑着伞,将长廊外头的雨阻隔了大半,小刘子则撑着大伞往延宸殿的方向跑,至少得先差两个小太监过来将苏合房子的这扇窗户给安回去,再瞧瞧他的病是否需要叫太医过来。

云谣几乎算是脚不挨地地被唐诀给拦腰提回了自己的房间。

别看唐诀长得好似有些瘦弱,实际上却很有力气,等云谣坐在了凳子上,唐诀才伸手挥了挥自己袖摆的雨水。

秋夕在两人身后将灯给点上,屋外的雨还在继续,秋夕连忙出去给唐诀冲一杯热茶来。

唐诀坐在了云谣对面,瞥了一眼她的脚趾,问:“疼不疼?”

云谣晃着自己的脚,脚趾被秋夕包裹得大了一圈,看上去有些滑稽,她噘着嘴,道:“当然疼,都流血了。”

“朕是无意的。”唐诀看着云谣的脚,脚背上还有几滴雨水。

琦水的身体不如大家闺秀从小娇惯着长大,皮肤并不算特别细嫩,不过一双脚倒是生得好看,脚趾也圆润漂亮。唐诀多看了两眼,云谣就突然害羞起来了,赶紧将裙摆放下遮住,然后侧过脸脸颊微微泛红。

唐诀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缓缓笑着,他道:“你这受伤了,还如何帮朕办事?”

云谣垂眸:“一点儿小伤,你不过是让我帮你看着淑妃而已,看着人又用不到脚。”

唐诀本身离云谣就不远,他瞧着云谣说话时的小表情心里有些痒痒,伸手抓过云谣的凳子边,然后用力往自己这边拉过来。凳子脚在地面擦出了刺耳的声响,云谣直接被唐诀拉到了跟前,一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的自己。

唐诀修长的手指卷起云谣的一缕发丝绕着玩儿了会儿,说:“淑妃人前装得娇弱,实际有些刁蛮,不过她不是个擅使心计的人,否则夏镇不会再让徐莹入宫,她大大咧咧,你看着她容易,朕是担心素丹。”

“方才我瞧见小顺子带了一群人去了逸嫦宫那边,恐怕陛下对淑妃那边也已经早有安排了吧?”云谣问。

唐诀点头:“夏镇的罪已经定了,夏家一个人都逃不了,不过朕没打算杀淑妃。”

“陛下打算如何赦免淑妃的罪责?”

云谣问出口,唐诀还没回答,秋夕便从外头进来了,她身上淋湿,两杯热茶放在了桌案上,瞧见云谣与唐诀离得如此近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三步,站在门边上候着。

方才的话题显然不能继续,云谣有些尴尬,唐诀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将茶杯递给了云谣,自己又端起另一杯。

云谣愣愣地看着自己所用的杯子上印的淡金色龙纹,微微笑着,尝了一口后她眼眸一亮,凑近唐诀道:“陛下的茶果然好喝一些。”

“是吗?”唐诀挑眉,将杯子与云谣换了过来,自己贴着云谣方才下嘴的地方浅尝了一口。云谣的唇上有胭脂,淡淡地印在了杯壁,唐诀的嘴压住了一半唇痕,吞下热茶后,他眉眼弯弯,对着云谣道:“果然好一些。”

云谣眼睛睁大,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乱了。

“朕让他们以后也往你这边送些茶。”唐诀说完,放下茶杯后起身。

他的手落在云谣的头上,又将她戴歪了的簪花扶正道:“朕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的脚朕会叫孟太医过来瞧一瞧。”

“好。”云谣端着茶杯抬眸看向他,没动,唐诀也没立刻就走,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唐诀才揉了揉她的发,而后大步离开。

唐诀走后,云谣看了一眼还在冒热气的茶,御用的茶杯边缘的唇印犹在,云谣咬着下唇低垂着眼眸忍不住笑意,秋夕都走到她跟前了,她还端着茶杯犯傻。

方才两人的举动秋夕都看在眼里了,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看着皇帝和云御侍的关系,这显然就是郎情妾意啊,她惊讶,也不解。

秋夕坐在了云谣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云谣瞧见凑近自己的脸回神,往后缩了缩肩膀,对着秋夕道:“你离我这般近做什么?”

秋夕哎哟了一声:“云御侍,奴婢千算万想,都没猜到原来您与陛下是这等关系。”

“什……什么关系?你别乱说。”云谣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凉凉的天里脸颊发烫,她慌乱地眨了几次眼,将茶杯搁在了桌面上。

秋夕道:“您喜欢陛下,陛下也宠爱您,为何陛下不将您纳入宫中为妃呢?”

云谣瞪了秋夕一眼:“你这么爱饶舌,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啊?”

“奴婢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秋夕见云谣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抬着下巴笑着:“不过经过今天所见,奴婢以后是叫您云御侍好呢,还是叫您娘娘啊?”

“快闭嘴吧,此话切不可乱说,我是陛下的御侍,也只是御侍。”云谣拿着扇子在秋夕的头顶上敲了一下,这回敲得不轻,秋夕哎哟了一声不敢再说了,一直拿眼看着云谣。

云谣的心跳得有些快,事实上,她也拿不准现下她与唐诀究竟是何关系,应当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期。或许将来有朝一日她能和唐诀在一起吧……但想到唐诀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女子,云谣就头疼,嘴里也开始泛酸了。

户部尚书夏镇被打入大理寺的牢中,尚书府也被内外封锁,该查的人一律没少,连带着户部不少大小官员都入了大理寺一一盘问,若与夏镇关系密切的,就更不能脱开关系。

骤雨还在倾下,地牢中阴湿得厉害,夏镇此刻坐在草席上,抬头望着地牢上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外漆黑的天空没有半丝亮光,雨水顺着窗口打了进来,将他的半边肩膀打湿,不过他也并不在意。

脚步声渐渐近了,夏镇才抬头瞧去,看见披着黑袍戴着一张青面獠牙面具的高挑男子被四五个人围住,大理寺卿就跟在他的身边,亲自为他打开了牢房的三道铁锁,然后推开门,让人进来。

夏镇瞧见那张鬼面具便勾起一抹苦笑,方才还盘腿坐着,这回改成了跪坐。

他的背上有一些鞭痕,是这一个下午在审讯中造成的,大理寺卿领人往后退了许多,直到只能看见一个影子,夏镇才对着那站得笔挺的男子磕头道:“罪臣叩见陛下。”

来者没摘面具,身上的黑色斗篷还在滴水,能让一国之君屈尊降贵到了大理寺的地牢,夏镇已经觉得唐诀够给自己面子了。

“好好坐着吧。”唐诀开口。

夏镇没有坚持跪拜,扶着墙又换成了盘腿坐着,他的头发凌乱,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就仿佛老了十岁。

夏镇望着鬼面具,似乎透过鬼面具看清了唐诀的脸,他脸上的苦笑没停,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陛下深夜来看罪臣,不知所谓何事。”

“朕此番过来,是要还你一个人情的。”唐诀道。

夏镇抬头望着他。

“朕知道,八年前三皇兄与五皇兄逼宫之际,是你将消息传出,通知苏合将朕带走,那时朕还小,只有十岁,但还记得自己被裹在了旧被褥中带入了夏府,藏于你府上一夜,才换得如今的帝位。”唐诀双手背在身后,方寸的小牢笼中,他来回踱步。

“再有两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了,虽说太后表明不愿操办,但该准备的礼还得备齐。”唐诀道:“淑妃生来手巧,绣工了得,朕会命人让她在太后的寿辰前绣完一副千手观音图,图未完成前,朕不会动她。等她完成后,会由太后下一道旨宽恕你加在她身上的罪,日后虽不能青云直上,但好歹保住了一宫主位,至少一生无忧。”

夏镇听见唐诀这么说,眼眶有些湿润,他今日午时在延宸殿见唐诀发怒,还以为夏瑜救不回来了,却没想到唐诀愿意留她一命,如此,夏镇已经安心了。

“陛下此番过来,不光是要告诉罪臣,饶了小女一命了吧?”夏镇的声音有些沙哑。

“的确,你与殷家不合多年,手中必然握有殷家的把柄。”唐诀几步走向了夏镇,他略微弯下了腰,天空忽而一道雷电劈下,亮光照在了他的面具上,万分骇人,他道:“告诉朕,朕来替孝娴皇后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