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原以为唐诀是在宫中找到了个什么有趣的地方,却没想到唐诀一直将云谣拉到了宫门前,皇宫南门宫巷很深,而且位置偏僻,周围也没什么建筑,平日里洒扫的宫女们都很少到这儿来,即便现下还是白天,附近也依旧看不到人影在。
云谣还是一身累赘服饰,跟着唐诀走到宫门前看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时,心口顿时跳动了几下。
这处有些熟悉,虽与她去年离开的皇宫之处不是一个地方,可两者同样有斑驳的红墙,只是一个是白雪皑皑的冬,一个是绿荫深深的夏。
唐诀拉着云谣走到马车旁,又伸手亲自扶云谣上去,云谣在上马车前问了他一句:“你搞什么啊?我们出宫?”
唐诀轻声嗯了一下,肯定了自己是要带云谣出宫,却没说究竟出宫做什么。
云谣听了他的话,先上车,这回不是唐诀来当车夫,反而是尚公公了与小刘子了,唐诀说不必将嫣冉带过去,所以嫣冉也就留在了皇宫,马车从南门前离开时,嫣冉与几个小太监宫女都站在原地目送。
云谣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整辆马车看上去并不华丽,显然唐诀也不想让他人知晓自己出宫,他私下做出这个决定,又不像是临时起意的,云谣心想莫非是要带自己假扮什么有钱人家的少年夫妇,趁着皇帝生辰的这几日,赶着京都的热闹,好好看看京都的繁华?
不过当马车从京都离开,驶出城门后,云谣便是彻底疑惑了。
放下了一直掀开的车帘,云谣回头看了一眼靠坐在马车内的唐诀,对方双手环胸,一双眼半睁着看向她,云谣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胳膊问:“喂,你带我离开京都,又不给我身边留个伺候的人,莫非今晚你伺候我啊?”
唐诀微微抬眉,放轻声音道:“朕伺候你啊。”
这两个伺候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云谣听得出来唐诀口中的调侃玩笑,于是坐在了他身边,眼看着窗外即将日落的余晖顺着薄纱的窗帘照射进来,马车内的光线暗了许多,晃晃悠悠的马车才终于从大路离开,驶向了一条小路,直接入了一座山林之中。
走入小路,马车逐渐颠簸,马车内还有几本书,都是从淳玉宫的书房里头拿出来的,那些唐诀都看过了,便让云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说给云谣听,若说到不太记得的地方,再翻阅去读。
云谣半睁着眼,双手挽着唐诀的胳膊,这一路上来对方的异常安静也让她大约琢磨出来了点儿什么,虽不清楚要去哪儿,可似乎对唐诀而言很重要。
唐诀说完了一个故事,云谣抬眸看向了他,两人对上视线后,唐诀低头欲吻过来,云谣没躲,只是蜻蜓点水温柔的触碰,这一吻轻柔且没有欲望,唇分时再睁眼,云谣说:“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许伤感之色。”
唐诀怔了怔,心口猛地跳动了几下,他失声一笑;“你已经这般了解朕了?”
“与我在一起你都能沉默,且连带着我都安静了一路,可见你心里并不高兴。”云谣说。
唐诀却在她说完后摇头,伸手摸向了云谣的脸,他的拇指擦过云谣眼下的红痣,将这双眼映在了瞳孔之中,他道:“不,朕很高兴。”
云谣不解,她不是没见过唐诀高兴,以往的高兴可不似现在这般。
唐诀说:“能见从前不能见之人,朕自然高兴,只是触及到了一些过往而已,你知道的,朕的过去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云谣朝唐诀略微靠近了些,不断猜测与唐诀过去有关的一切,还有那个他想见却不能见的人,即便有了这些头绪,她也不敢笃定自己猜对了多少,索性这一路并未耗时太长,答案很快便有分晓了。
马车入了林子后又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才渐渐停了下来,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屋外还未完全黑下来,只有些许光亮照路,尚公公站在马车边上,小刘子忙了会儿掉头回来又赶忙将踏凳放在马车边,然后掀开车帘对里头道:“陛下,到了。”
唐诀先被小刘子扶下了马车,然后他再来扶云谣,小刘子掀开车帘,只有微弱的灯光照在了马车前头,云谣下车后才瞧见马车是停在了一所空房子前,这所房子并不大,也只是个一进的院落而已,与普通农家比起来建造得稍微规整一些罢了。
普通的黑瓦,也是普通的墙砖,门前的两盏小灯笼还是小刘子将马车停好了之后再点燃的。
房屋四面环树,像是建立在了山间某个犄角嘎达处,周围没有人声,现下即将入夜,也只有那些夜里才醒着的虫鸣声不断传来。
唐诀搀着云谣,与她一同进了院子,小刘子将马车拴在了一边,尚公公率先走在前头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灰尘簌簌,木门年久失修,已经很老旧了,院子里尽是些山林草木之气,角落长了许多杂草,约有半人高,一看便知道没人打扫过。
小院子里只有三间房,正中间那个稍微大点儿,院中连个石桌都没有,唯有靠在门边上不知有多少年没挪过地的笤帚还保持着新的模样,看来是从未用过。
云谣的视线四下打量,尚公公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她稍稍有些害怕,伸手用力抓着唐诀的袖子,轻声说了句:“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许多,若男女夜里来到山间野地的小茅屋,不是**,便是杀人灭口,你算哪一种?”
唐诀没听懂她的前半句,可却懂了云谣的意思,他伸手敲在了云谣的头上道:“什么是电视上?”
“便是戏台子上。”云谣解释。
唐诀挑眉,回答道:“那看来朕是第三种。”
“莫非是……先奸后杀?”云谣对他眨巴眨巴眼,唐诀立刻皱眉,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云谣连忙哎哟了一声,拍开了他的手娇滴滴地喊了句‘疼’,唐诀松手,道:“有时朕真是怕了你这张嘴。”
尚公公走在前头,听得浑身鸡皮疙瘩,老实说,他也怕云谣的口无遮拦。
院中主屋门前也有两盏灯笼,尚公公借着火将灯笼点亮后挂了上去,然后率先推门入屋,主屋内从来都没人住过,落了厚厚一层灰,尚公公从柜子里找到了许多年前的蜡烛,点亮了之后小刘子便进来了,连忙一通打扫,然后从马车后面抱了两床软被子进来铺在**,前前后后忙了一头的汗。
云谣瞧见小刘子把自己的玉扇也给带来了,于是拿了玉扇展开扇风,顺便将飘在空中的那些灰尘也给扇远些。
等小刘子都打扫好了,唐诀才拉着云谣坐在了屋内的桌旁。
没有好吃好喝的,这个时候也看不了好看好玩儿的,如今更没有下人随身伺候,就连宫中的总领太监都成了打扫的,一行过来只有他们四个人,云谣心里是越来越没底,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
等尚公公与小刘子都下去了,云谣才起身朝屋外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主卧的小门外,抬头看了一眼星辰密布的夜空,今夜的月亮仿佛离得很近,成了半圆状,唐诀走到了她的身后,单手放在了云谣的肩上道:“是否不习惯了?”
“我以前过的苦日子可多着呢,现在有屋有床门外还有车,大内总管都得听我吩咐,有什么不习惯的?”云谣贫嘴,唐诀笑道:“你以前还过过苦日子呢?”
“我想应当是比你小时候要苦很多的,吃不饱,穿不暖,靠着他人救济这才长大,若非有好心人送我去读书,恐怕你现在就碰不到我了。”云谣说着,若非她考上不错的大学,若非她还念着回乡支教,也不会遇见山洪,然后到了晏国。
唐诀听云谣这么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揽住了云谣的腰,然后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云谣愣了愣,抬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唐诀道:“朕心疼你。”
云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唐诀被她突然的笑容给弄懵了,怔怔地看着她,云谣又说:“所以你觉得,我过去过得好过些,富裕些,从而不能认识你,也算是好事咯?”
唐诀一时语塞,表情凝重,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过后他才道:“不,那你还是过得苦一点吧。”
他便是这般自私的人,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好不容易握在手心,他便连个对方离开的假象也不愿做出,唐诀想若云谣以往的日子过得更加困难,痛苦,他心疼归心疼,但还是会希望她就这样,因为这样,便能来到晏国。
看透自己的私心,唐诀便沉默不语,山间的微风吹过门前,灯笼微微晃了晃,浅光撒在两人的身上,一层薄影投在地面。唐诀的发丝扬起,云谣伸手拨弄了一下,又捧着对方的脸踮起脚凑过去亲了一口,手指戳在唐诀紧皱的眉心上,轻声道:“最近你长胖了些许,好看了!”
“真的?”唐诀眼眸亮了一瞬。
“自然是真的,若是放到我以前生活的时代,必然是个大明星。”云谣道。
“明星是何意思?”唐诀问她。
云谣抿嘴,说:“便是家喻户晓之人,不论走到哪儿,不论男女,见了你必定是冲上去围着你转,你若能给他们签上自己的名字,拿出去卖都能卖好几百两银子的那种。”
“朕的名字若写出,拿去市集上卖,可得万金,几百两银子算什么?”唐诀微微挺起胸膛,云谣被他说得想笑,连忙点头道:“是是是,你是皇帝,是陛下,你最值钱。”
“朕值江山。”唐诀纠正。
云谣笑得更欢,总觉得对方像是一本正经地厚脸皮,可又觉得他似乎说得没错,小皇帝认真表述自己的价值地位时,当真有趣。
云谣眉眼弯弯,一头秀发飘了几根遮挡了下半张脸,她浑身浅绿色的衣裙,入这幽绿色的山林中便似山中仙子一般,明亮的双眸弯如天上月,眼下的红痣点在了唐诀的心头,发烫,微痒。
唐诀道:“若换成是你,江山莫敌。”
云谣笑声止住,笑容未止,她扯过唐诀的袖子,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眸道:“这般说好话哄我开心?”
“朕说的都是实话。”唐诀说。
云谣停了片刻,点头道:“我相信。”
唐诀跟着笑了起来,嘴角梨涡凹陷进去,云谣早就发现,这人不笑的时候有些超出年龄的严肃,可若笑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儿,明朗帅气,不通世间险恶,便似天真浪漫。
好看到让人心头砰砰直跳,想立刻就冲进这个人的怀里,好好儿地撒一番娇,不过云谣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从上车疑惑到现在,半日过去,云谣捋了许多,在这一刻才确定心中的猜测,然后试探性的问出:“唐诀,你是带我来见宁妃的吧?”
唐诀脸上笑容止住,眼眸中闪现诧异,转瞬即逝后,他的目光才逐渐柔和,对云谣又是轻轻嗯了一下。
是啊,他是来带云谣见宁妃的,先帝宁妃,是唐诀的母妃,只是唐诀登基九载,却未入宁妃陵园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