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唐诀生辰那日,淑妃为了给唐诀安排惊喜,还特地请人在姬国找来了一组乐师,她心里以为,云谣高兴,唐诀必然就高兴,唐诀高兴,这次的生辰便没办错。
除了姬国找来的乐师之外,淑妃也让善音司里的人将以前那些陈年老调的歌曲舞蹈给换成了新的,一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一首新曲子,一支新舞,淑妃几乎每日都得去善音司里看,若是哪儿跳得不好看了,她还要指出来。
与去年唐诀生辰的隆重又老套不同,淑妃可谓是花了大心思在里头的,她将午间唐诀用饭的宫殿周围都种了桂花,知晓唐诀不喜欢吃口味儿重的菜,便特地选了鱼蟹为主,八月蟹黄蟹膏也正算肥美时,桌上摆着的宴席都非常讲究,道道菜名都是一首诗。
这次虽不如去锦园避暑过生辰来得舒适,也不似挂灯谜,逛灯会来得新奇,可至少着重安排,每个聪明都花在了巧事儿上,从小事便面面俱到,叫人舒服。
早间唐诀是在淳玉宫里醒的,醒来的时候云谣还趴在他的怀里睡眼惺忪的样子,等到两人都洗漱好了,这才换了一身华丽的衣服前往淑妃安排好的花园赏景。
走去用午饭宫殿的这一条路边,长寿花在地上摆成了‘贺寿’二字,二字不算大,巧妙在几乎走十步便是这两个字,不论走到哪儿都能瞧见,九曲桥旁的枯萎的荷花与荷叶全都被铲去,水池里面只有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戏耍。
一路过去,全无衰败景象,处处都是鲜艳夺目的,宫殿前方的桂花香味儿远远就能闻到了,云谣瞧着这陈旧的宫殿已经被人细心打理过一番,就连窗纸都换成了新的,窗花成福字,红木映日。
云谣挽着唐诀的胳膊一步跨入的大殿之中,左右餐桌摆设整齐有序,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两朵鲜花儿点缀,唐诀与云谣的位置在上面,而唐诀的座位两旁还有两口巨大的水晶坛,金底,水晶坛身,还镶了半边金花,两口水晶坛里头养了几条浑身纯金的鲤鱼,鲤鱼不小,大约有人半个手臂那么长,身上没有杂色,鳞片整齐,宛若一跃便可化龙。
云谣再抬头看向房梁顶上吊着的琉璃灯,啧啧直叹,然后摇头:“糟糕,我开始慌了。”
唐诀朝她看去:“慌什么?”
云谣说:“我原以为淑妃办事应当不会出差错,最多算是不错,却没想到她若用起心来,却是这般厉害,这每一处看上去都像是个惊喜,与往常大不相同,长此以往下去,我脚下的位置岂不是摇摇欲坠了?”
“你不是说,在后宫中一个人的兴与衰,都是朕来做主吗?”唐诀道:“既然是朕来做主,那她做了这些或不做这些,便都是没差的了。”
云谣脸颊微微泛红,朝唐诀凑过去:“你就没有一点点心动?没有一点点好奇?”
“没有。”唐诀道,一双眼认真地看向云谣:“若她真好,也是你眼光好,挑对了为你分忧解难的人。”
云谣听得心花怒放:“若她不好呢?岂不是我眼光太差?”
“那便是她自己不好,与你有何关系?”唐诀说着,一根手指敲在了云谣的额头上,然后转身看向云谣的座位,稍微有些满意。淑妃虽花了点儿心思想讨他高兴,但至少心里清楚在整个儿宫中谁才是重点,云谣的座椅垫用料,与桌上摆设布置,比起先皇后之前所用没有丝毫差别。
她当知道,自己能有如今地位是拖了谁的福,后宫里的人是喜是悲,是好是坏,唐诀全都不放在眼里,只要云谣高兴,唐诀便随便她们。
入座后,淑妃便在云谣的下手方位,朝中大臣也有在场的,唯有礼部尚书因病缺席,不过给的礼却是非常贵重的了。
礼部尚书不来的用意,众人皆知,无非是想暂时躲着唐诀。
唐诀虽说有立云谣为后的意思,可这个消息始终没有落实,礼部的人催得没那么紧了,也不敢提采选之事,唐诀不急,立后是早晚的事,只是他把自己的心思摆出来,接下来就看这些人怎么办了。
一餐饭后,便是按照往日那般载歌载舞的表演让唐诀看得尽心,在献上各自准备的礼物送给唐诀,贵重的有,新奇的也有,那些花了心思的,唐诀多看一眼便算是有价值了。
等到喧嚣过后,殿内归于安静,妃嫔们起身退下,淑妃也一并离开,云谣连忙道了句:“淑妃且等等。”
淑妃停下脚步,朝云谣看去,陈曦等人也都没走,站在原地候着,唐诀微微抬眉,大约是知道云谣的心思了,果然,云谣扭头给唐诀一个眼神,唐诀心里不太高兴,撇了撇嘴,云谣又对他眨了眨眼,他才勉强道:“今日诸事朕听贵妃说都是淑妃主导,办得不错,便在那些礼品里挑个喜欢的,径自拿起作为朕的赏赐吧。”
淑妃怔了怔,还没离开的大臣们也跟着怔了怔,连带着后宫里的妃嫔们都知道,这回淑妃是真的翻身了。
沐昭仪与陈婕妤先前都以为她是巴结云贵妃,而云贵妃是姬国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淑妃三言两语的巧话给说过去了,所以云贵妃才把这次陛下生辰之事交给她去办。
可如今看来,事情却比她们想得简单得多,淑妃得了云贵妃喜欢,可淑妃也将永远失去陛下的喜欢。
她最终翻身,不再背着罪臣之女的枷锁在宫里做事畏手畏脚的,也最终作别了对唐诀的爱慕,彻底失去与云贵妃争风吃醋的权利,这等权利,于淑妃而言,恐怕也是可有可无。
淑妃对唐诀道谢,云谣才朝她笑了笑,等到众人皆走了之后,唐诀才起身,伸手掐了云谣的脸上一把:“有你这么把朕推出去的吗?”
“我没推,我就是想让你在百官面前给淑妃个面子,好让她日后彻底抬头做人。”云谣噘着嘴,口齿不清道:“今日之后,不论是宫女太监禁卫军,凡是见她的,都晓得她是淑妃,并非是什么不受宠的女人。”
“可她也是朕的淑妃,你就……你就一点儿也不吃味?”唐诀听着,心里极其不舒服,酸得很,还皱成了一团:“朕总觉得你不在乎朕,也不在意朕身边究竟有几个女人了。”
说完,唐诀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和云谣挤在了一个椅子上,占了一半的屁股,侧对着云谣,嘴都翘起来了。
“你不是还打算明年采选吗?届时你的女人更多呢。”云谣说。
唐诀一怔,回头看向她:“谁告诉你的?”
云谣眨巴眨巴眼睛道:“咦?谁告诉我来着的?”
“尚艺!”唐诀瞥见原先站在殿前伺候正准备进来的尚公公听见他们俩这对话转头就走,丝毫没有停留,便立刻咬牙切齿地喊出罪魁祸首的名字。
“所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欲擒故纵?”唐诀声音软了点儿,问。
“你这么聪明,会料不到我的用意?”云谣的下巴磕在唐诀的肩膀上,又让了一点儿位子给对方,免得唐诀只坐到了半边屁股难受着。
唐诀顿了顿,刚才被酸意差点儿冲昏了头,现下再想来,云谣的意思似乎没那么难理解了。
云谣今早瞧见淑妃的安排说她有些慌了,并非是假的,她虽仗着唐诀对自己的喜欢有恃无恐,却也真的怕淑妃做的无可挑剔反而将她落得无用,今日淑妃离开前,是她开口叫住了淑妃,并非是唐诀,在朝中官员眼里来看,唐诀的那番话说出,淑妃必然有面子,可在淑妃的眼里看来,唐诀的话,是给云谣面子才说的。
云谣给了答应淑妃的,她会给淑妃荣耀与地位,允诺她若为后,淑妃必为贵妃,可她也要适当打压一下淑妃,让她知晓,换取荣耀与地位的等同交换,便是绝对不能对唐诀再有半分肖想。
云谣不会养大一个惦记着自己男人的女人,淑妃今日讨唐诀欢心的心思很明显,但她也没有忘记应当给云谣体面的安排,云谣方才的提醒,不是要唐诀酸,而是要淑妃记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她们的约定。
唐诀回头看去,正好近距离对上了云谣那双明亮的眼与狡黠的笑,心口跳了跳,他凑过去,噘着嘴在云谣的唇边亲了一口,又哄着对方说:“朕也并非是真的想要那么多女人入宫的。”
云谣心里清楚,在这个时代里,女子大多是牺牲品,唐诀后宫里的女人更是,即便唐诀不要,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却也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往里送。
现下他还年轻,虽掌权,却未完全稳定,无法为了云谣一人将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送走,他若真这么做,怕是朝中不少人得说他疯了,首先带头跪在殿前嚎哭的,便是礼部那帮人。
既然是现如今始终要接纳的人,唐诀便只能将每个入宫的人都利用到最大化,采选之事,便是将云谣升为后位的关键,只是礼部那边还未完全松口,即便要立后,立后大典也要礼部来操办,为过礼部这一关,让大臣们都心悦诚服地认云谣为晏国的皇后,还得再等一等。
未确定的事,唐诀没与云谣说,却没想到尚公公不知何时学会了大嘴巴,早早地就透露了。
实则云谣只知晓礼部对唐诀提采选之事,前朝商议的让她来做皇后她却是完全不知的。
现下看着唐诀那别扭又为难的表情,云谣伸手捏着他的脸,学他道:“可她们终究是你的女人啊,难道我就不难过?难道我就不在意你身边究竟有多少女人吗?”
唐诀的眼神一震,转身差点儿把云谣从椅子上给挤下去,云谣哎了一声,又被唐诀给抱在了怀里,唐诀道:“除了你,朕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云谣扑哧一笑,点头:“我知道。”
唐诀愣了愣,云谣说:“我刚才只是逗你玩儿呢。”
尚公公第二次进入殿内,微微垂眸,轻声道了句:“陛下,全都已经准备好了。”
唐诀还搂着云谣呢,一看屋外,时辰已经不早了,因为午间用完饭后又是歌舞,又是献礼的,一道道过去也花了许多时间,如若再耽搁下去,天黑前恐怕是到不了了。
于是唐诀扶着云谣起来,抓着她的手道:“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云谣一愣,跟在后头心里不解,两人刚才不还打情骂俏地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吗?这会儿是要去哪儿?
“今日是你的生辰,没有晚宴吗?”云谣问。
唐诀道:“早吩咐下去了,无需准备。”
云谣眨眼:“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是要去哪儿?你怎么也从未与我透露过呢?”
唐诀抓着云谣的手有些紧,笑着说:“等到了你便知晓。”
云谣撇嘴,心想一句,小屁孩儿,还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