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回到淳玉宫时,唐诀已经在里头等着了,二月初,去年唐诀种在淳玉宫里的铁线莲已经开了几朵小花苞了,他背对着云谣的方向,瞧着迢迢浇花,还不忘说两句,以前他照顾淳玉宫里的花花草草还得问迢迢,现如今自己倒成了个中能手。

云谣走到唐诀身后时他刚好转过身,瞧见云谣的一瞬眼眸亮了,然后笑了笑说:“回来了。”

云谣点头,拉起唐诀的手仔细看了看,上头裂开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一些细小的疤痕也浅淡了许多。

最近天气有回暖,已不似上个月那般发寒,燕都的雪灾被控制住了,朝廷也在派人帮着燕都的百姓重新建房盖瓦,唐诀今早将最后的任务下达下去,之后一段时间便没什么事儿了,只等着春来花开。

云谣拉着唐诀的手进屋道:“我去了一趟清颐宫。”

唐诀顿了顿,嗯了一声,然后坐下,见云谣转身去案上拿药,想了想于是问:“她怎么样?”

“不太好,恐怕要不了多少日子人就没了。”云谣坐在唐诀身边,她托起唐诀的手,打开药膏帮他涂抹伤口,轻声说:“我将我的身份告诉她了,皇后一直以为云御侍、吴绫、与姬国来的公主是三个人,她的心里有结,我想即便我说了,她也未必能解开。”

说完,云谣抬眸朝唐诀看去,唐诀怔了怔,他自然知晓皇后心里的那个结是自己,他们自相遇便不是个好开始,这种掺杂着许多利益、权利、与控制的夫妻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你可是在怪朕薄情?”唐诀沉默了许久,最终问出这句。

云谣将他的手换了只,摇了摇头说:“我又不傻,你若对谁都用心,那我又何必喜欢你?感情之事无法勉强,并非一方付出,另一方就要回应,身为皇帝,你能留她性命,已算不错了。”

云谣说的是实话,她虽然同情皇后,在见到她如今的情况后更觉得她可怜,但她并不因此觉得唐诀做错了分毫,并非是因为她爱唐诀,高兴唐诀从未对他人动过心,而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有些情,勉强不来的。

唐诀自认不是个多情的人,他的眼里,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而那个人装进去了之后,谁也挤不进身。他也不认为自己负了皇后,他从未给过对方任何承诺与希望,他甚至在她行差踏错前,给足了她皇后的面子。

年幼时的唐诀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年幼时的皇后选错了托付一生的人,时局亏欠了他们,他们却不亏欠彼此。

云谣给唐诀擦好药后,唐诀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顿了顿道:“朕去年八月才算弱冠,当是成年男子了,于年前下头的人建议今年开始延续春猎的传统,下个月初朕与诸多大臣一同前往铁林围场,你与朕一起去吧?”

云谣轻轻眨了眨眼问:“只有我吗?”

唐诀点头:“嗯,只有你。”

云谣单手撑着下巴,她看过电视里演的那些皇帝出宫游猎的场景,往往都是木林深深,野兽遍地,若能猎到稀有的动物还能得到奖赏,晚间便是吃白日猎到的野味,仔细想想好像不错,于是她点头说:“好啊!”

唐诀浅浅笑了笑,抓着云谣的手有些紧,没松开,云谣发现了他手心起了些许汗水,于是垂眸看去,唐诀的手背有些发白,猪油蜜蜂的味道还浅淡地飘散在周围,他沉默了许久,似乎有话要说,又想是有事想做,不过也只抓着云谣不动,反而手越来越用力了。

云谣抬起眼皮看着唐诀,虽说弱冠,小皇帝在情爱方面的心思还是简单得很,一张脸微微薄红,呼吸稍微有些加重,明眼人看都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他克制着,也不太敢说出口。

云谣动了动手说:“你把我抓得有些疼了。”

唐诀这才松开手轻轻啊了一声,抬头再瞧云谣时,云谣脸上挂着笑,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眉眼弯弯,看得唐诀一连眨了好几下眼。

然后云谣朝他伸手,倾身靠近,唐诀居然不自觉地吞了一下口水,眼见云谣纤长的手指朝自己过来,指尖轻挑,扫过他的睫毛,唐诀只觉得自己心里咯噔一声,转而疯狂地跳动着,呼吸有些热,满鼻腔闻到的都是云谣身上的浅香味儿,然后云谣坐好了,将手指上的一根落下的睫毛给他看。

唐诀呼吸一窒,突然起身道:“朕还有公事要忙……”

“留下来吃顿饭吧,尚食局的人已经来了。”云谣指着门外,果然尚食局的小太监端着今日的饭菜进屋,给唐诀和云谣行礼了之后安静地布菜,唐诀看着一桌菜色,侧过身坐了回来。

云谣心里觉得无奈又有趣,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过的人了,哪怕已经是很久之前,可毕竟肌肤相亲不止几回,怎么唐诀搞得还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纠结半天心里也不知究竟在紧张什么。

云谣起身,走到唐诀身后拽着他身下的凳子就朝自己身边拉,凳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唐诀坐在凳子上晃了晃差点儿摔下去,一手扶在了桌边才稳下身子,然后睁大了双眼看向云谣。

门外刚种好花的迢迢听见屋里的动静满手满脸是泥地跑过来看了一眼,她只瞧见云谣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然后夹起一块鸡汁煮好的冠顶饺塞进了唐诀的嘴里,唐诀怔怔地,如傻子一般看着她,云谣还在笑,问了句:“好吃吗?”

“……”唐诀抿嘴:“好吃。”

唐诀回到延宸殿时,脸上还挂着笑,尚公公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前晒太阳,一瞧唐诀这表情也知道云谣将他哄得挺开心的,唐诀跨步入延宸殿时,脚下顿了顿,打了个嗝才抬眉叹了口气继续走进去,小刘子跟在后头不出声,等唐诀彻底入了延宸殿了,他才小跑道尚公公跟前道:“师父,淳玉宫的那位可真是有本事了。”

“怎么?”尚公公挑眉,心想云谣需要什么本事?云谣早就将唐诀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了,她就坐在那儿对唐诀笑,唐诀都能跟着傻乐半天呢。

小刘子道:“早些时候陛下用饭不多,总是吃几口便停了,到了淳玉宫,餐餐两碗饭,那都是捧着肚子出来的,而且奴才听说了,这回春猎陛下带云妃去,也就只带云妃一个。”

尚公公听了睁开了眼,垂眸不说话,小刘子继续道:“咱们陛下自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春猎,不带皇后,不带入宫早的淑妃,偏偏带这刚封的云妃,任谁都知道,春猎陛下身边坐着的,只能是母仪天下之人,这明摆着的宠爱,还不是云妃有本事?”

尚公公瞪了小刘子一眼:“就你多嘴。”

小刘子捂嘴不说话,瞧见另一边小喜子过来了,然后拉着小喜子继续说去。

尚公公回头朝延宸殿里看去,唐诀吃饱了暂且坐不下,于是站在软塌前头手上捧著书,一边转着走消消食,一边看书。

他的用意,尚公公知道,皇后曾做过一件错事,这件错事永远也无法弥补,所以如今的皇后其实也是个摆设,不然后宫大事怎么会落在一个陈昭媛的手上,要知道陈曦连妃位都不是。

在唐诀的心里,他不欠任何人,唯独只觉得自己亏欠了云谣,以真心真情去利用欺骗,受伤过,也和好了,但这块疤总得慢慢抚平才行,不能它刚愈合,便觉得没所谓了。

早些时候唐诀的心里就有自责,便想将皇后的位置给云谣,如今看来,便是要真正这么做了。

尚公公跨进了延宸殿,犹豫了会儿才问:“春猎时,陛下打算封云妃什么位分?”

单单一个云妃,她绝对没资格陪着去春猎的,唐诀要将她昭告给天下这是他倾心之人,是他护着的宝,必然得将云谣的位分再升一升。

唐诀道:“看齐璎珞何时咽气。”

口气冷淡,没有半分感情。

“她若咽气早,谣儿便是皇后,她若咽气迟,谣儿就是贵妃。”唐诀说完,将书放下,伸手捂着自己的胃叹了口气:“吃得多了,实在难受。”

“奴才让孟太医过来一趟。”尚公公说。

唐诀挥手,坐在软塌上轻轻揉着胃部道:“他现在当在淳玉宫,还是别去叫了。”

唐诀看得透,他也了解云谣,云谣去皇后那儿他便知晓云谣会将孟太医叫过去了。

太医院里的太医大多都给皇后看过病,唯有孟太医没去过,今日一去,心惊也冒了冷汗,出了清颐宫,孟太医就被嫣冉带到了淳玉宫里。

因为他是淳玉宫里的云妃叫去的清颐宫,故而往淳玉宫走一趟也算是回话了。

云谣为了哄唐诀多吃点儿,把身体养好了,自己也吃了许多,现下胃里难受,也躺在靠椅上揉着呢,一杯普洱茶放在身边,端起来还没喝上,孟太医就来了。

云谣放下手中的杯子问:“皇后的身体如何了?可能……熬过今年?”

孟太医睁大双眼道:“云妃娘娘心态好,皇后娘娘哪儿能熬过今年啊,就是这一季……也未必能行了。”

“这么严重?”云谣抿嘴,回想起皇后的样子,她轻轻叹气,那也的确是油尽灯枯之相了。

孟太医道:“多则百日,少则就这两天,还得看用药如何,皇后娘娘是否能咽得下去,不过现下看来,玄。”

“皇后得的是什么病?”云谣问。

孟太医抿嘴,犹豫了会儿说:“皇后娘娘并非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中毒……”云谣浑身一颤。

孟太医点头:“这毒在她身体里有一年多了,毒烧肺腑,胃也穿了,水米难进,还总呕血,这般看去,已是治不好了。”

云谣不解,又觉得背后发寒,谁会给皇后下毒?谁又能给皇后下毒?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唐诀,毕竟皇后曾对他下毒,害得他差点儿死在道山,也差点儿失去了晏国的江山,可云谣又隐隐觉得不是唐诀对她下毒,唐诀的性子,即便报复,却也从不愿折磨一人。

若他要给全皇后面子,给全齐国公府面子,却又不想让皇后活着,一杯毒酒灌下,对外称是突发疾病,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任由毒药在皇后的身体里折磨一年多,吊着一个人的命,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地痛苦。

殷道旭、周丞生、哪怕是殷太后,他也没有对对方用过如此拖沓又恶毒的手段,更何况是皇后。

那……还能是谁给皇后下毒?

“你可知皇后中了什么毒?何时下的?”云谣又问。

孟太医道:“唉,此毒名蝎尾,看样子,当是前年九月左右中的。”

那时……唐诀刚从妙法华寺归来,他不至于给皇后下毒,倒是那个时候,皇后与太后之间出了不少事,看来一切,其实早就有定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