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下车的时候差点儿没能站稳,她头上盖着红纱,根本瞧不清脚下的路,加上双臂都被从后捆着,红色的披风一罩别人看不出来什么?,这一路上过来的人却是知道的。
两名宫女眼明手快将她从两边扶稳,礼部侍郎朝云谣看?了一眼,秦贺道:“日夜赶路,公主娇贵,定是乏了,你们快送公主进去歇着。”
“是。”两名宫女应了之后便将云谣朝驿馆里头带。
礼部侍郎脸上挂着笑,拉着秦贺便道:“既然秦大人都到了京都了,明日也不用入宫面圣,不如今晚与本官一起转转京都城?”
礼部侍郎所谓的转京都城并非是只带秦贺去看京都城的风光,自然是要带他好吃好喝好玩儿地走一趟,京都也有秦楼楚馆,那处才是他们该歇下的地方。秦贺知晓云谣来晏国本来就是不甘心,但这一路上她也老实乖巧了,如今都到了京都了,想来她也死了要逃跑的心,便想抓着这点儿时间好好放松放松。
秦家的男人都是好色之辈,这一路上几十天他都没能亲近女色,现下得空,自然不会推脱。
于是秦贺与手下的人说好了看?紧公主的房间,切不可让公主出来,这便?与礼部?侍郎勾肩搭背,往他们说好的有趣之地而行。
宫女将云谣带到了她休息的房间后,云谣才开口:“红头巾摘下。”
两名宫女互相看着彼此,顿了顿,走过去将云谣的红头巾摘下,乖巧地站在云谣跟前,云谣抬眸看向两人,心里实在有些不忍心。
她若逃了,这两个人必定会倒霉,一路过来两个宫女照顾她也算尽心,即便没什?么感情,毕竟是两条人命,为了自己的自由,用别人的命去换取,在她与对方不熟悉时尚且可以闭着眼狠下心,可现在,云谣有些动摇。
受高等教育的人,在二十一世纪长大,即便被这个世道熏了几年,也不会轻易觉得人命轻贱。
实际上自那次逃跑之后,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身不由己的,秦颜如身不由己,两个宫女也是如此,莫名跟着秦颜如嫁入晏国来,这一生都不能回姬国了,到了晏国若过得好也罢了,结果却摊上了她这么个主子。
随时想要逃,一撒手便会让她们丧命的主子。
云谣心中纠结,逃与不逃便悬在她的跟前,逃,别人死,不逃,她必会与唐诀碰面,好在一时半会儿她不用入宫,倒是有时间叫她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
至少今夜,秦贺当在女儿香里醉生梦死,不会回来了,没了秦贺,这些跟过来的人便不敢将她怎么样。
不管逃不逃,她都得先将自己身上的绸带解开再说。
秦贺到算是有人性的,没一路将她绑过来,绸带只在她睡着的时候解??,醒了便要继续绑,她也试过装睡,不过对方卡时很准,偏偏她装睡的时候这两个宫女就像是能看穿一般,总是没举动。
云谣的视线在屋中瞥了一眼,驿馆内的布局都是晏国人安排的,为了让这个‘和亲公主’住得舒服,房内什么都有,里头的桌案上放着刺绣篮子,里面针线剪刀绣绷都有,恐怕是给她打发时间用的。
桌案上的果盘边上也放了一把精致的小刀,不过小刀被宫女第一时间收起来了,剪刀却还在。
“打些热水来,我想沐浴。”云谣开口。
两名宫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人低头走出去弄热水,只剩下一个站在原地看向云谣,云谣又道:“我饿了,想吃姬国的核桃酥,我记得你上次与方才出去那人聊天时说过你会做,现下做来给我尝尝。”
那宫女顿了顿,对着云谣眨了眨眼道:“奴婢……奴婢得看着公主。”
“你现在出门瞧瞧,门外有多少人看着我。”云谣说罢,那宫女便打开?门朝外看??了一眼。
驿馆给云谣专门弄了个小院住,院子里头种了一些花草,不过院子并不大,围栏边上都站着姬国来的守卫,整个小院儿大约有二十人看?守着,院子外头肯定也有人在。
宫女关上门再看云谣时,云谣道:“况且我的双手还捆着,你不来,我连门都开不了,怎么逃?”
宫女抿嘴,依旧没敢动弹。
云谣挑眉问她:“你叫会什么名字?”
“奴婢叫月儿。”宫女回答。
云谣道:“月儿,你觉得京都城怎么样?”
月儿小心翼翼开口:“挺、挺好的。”
“我也与你一样。”云谣深吸一口气道:“来之前,我以为姬国是要将我嫁到晏国来吃苦的,可到了晏国才发现,原来晏国比姬国富饶许多。而且我也想通了,我此番是要嫁给皇帝,入宫为妃的,肯定是穿金戴银,日后过好日子啊,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逃?况且这都到了京都了,我人生地不熟的,能逃到哪儿去?出门便要饿死了。”
月儿仔细想一想,也觉得对方说得对,晏国的确比姬国看上去好许多,而且这都到了京都了,也不是在姬国,公主逃了也没地方能去的。
云谣见对方有些动摇,继续道:“好月儿,我早就没有想逃的心了,这一路上来都安宁着呢,去吧,帮我做些核桃酥。”
月儿仔细想想,公主这一路的确安生许多,于是放下心道:“那公主稍等,月儿这就去给您做核桃酥。”
云谣点头,等月儿出了屋子她这才起身朝那绣花篮子边上走,背过身双手在里头摸索了会儿,被针扎了好几下才摸到了剪刀,云谣握着剪刀艰难地剪捆手的绸带。
绸带比麻绳好剪许多,开一个口子稍微用?点儿力它自己就开?了,秦贺用绸带绑她是免得麻绳在她身上落下痕迹,如此倒是方便了她。
解开双手云谣便将解下来的绸带扔到床底下,然后活动了双手,又看向手中的剪刀愣了愣,她将剪刀藏在袖子里,重新坐回了桌边,等着两个宫女回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月儿恐怕是将云谣对她的那份说辞说给另一个宫女听了,两人进了屋子里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双眼一直盯着她看眨也不眨,偶尔还会出去泡杯热茶端进来之类的。
天色渐暗,太阳西落,下了一整日的雪到了晚间更大了,一片片如鹅毛般落下,从云谣住进驿馆一直到天黑,期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两个宫女出去给云谣准备晚上要吃的饭了,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屋内点了灯,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屋外的大雪簌簌落下,不一会儿便将屋内开着窗户的那一小块地给打湿。片刻的安静让云谣看雪看?出了神,她的心思有些飘远,心里又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唐诀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在最开始云谣看见天上的飞鸟都害怕,害怕这只鸟会将她的住处告诉唐诀,可后来许多鸟从她的窗前飞过,有的甚至还落下来吃食,都没有任何唐诀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渐渐,她就差不多要将这个人给忘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姬国与晏国打了许长时间的仗,姬国人很敏感,在这种时刻很少提起晏国的事?儿,加上她后来的半年几乎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没人与她说话,她也渐渐要忘记晏国,甚至忘记唐诀了。
当初在道山,她纵身一跃跳下山崖时,前一刻心里虽然不恨唐诀,却多少是有些责怪的,是有些埋怨的,更有懊恼,有不甘,她对唐诀的感情之深,深到她为了逃离愿意去死。
她以为她要将唐诀放下,至少得花许多年才是,可如今看来,不过才一年多的功夫,她再想起唐诀,心里的疼几乎微乎其微了。
原来感情要淡起来,比她想象的要快许多。
云谣从怀中拿出剪刀,她看向剪刀上锋利的刀口,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她将这个藏起来是为了什?么,她对唐诀能放下,或许唐诀对她也早就放下了,再见面时,兴许两人都比预料中的要平静许多,或许根本不会争吵,或许唐诀也不愿再将她留在身边了。
这个想法一出,云谣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是啊,或许他也早就不需要她,也不愿看?见她,更不会纠缠她了,她又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
总不至于她情深,对方便一定深情吧,她的胆战心惊,她的慌乱无措,或许换成了那个人,也只是微微诧异。
刀口对着自己的心口,云谣突然一怔,电视剧上放的,一把剪刀便能杀死一个人,看来应当?是假的,这短短的刀头,或许根本刺不进心脏。
她没必要藏,用不到的,哪怕一切成了最坏的结果,哪怕他们都歇斯底里,一把剪刀也无法结束她的性命,结束不了她和唐诀的纠缠。
这么想来,云谣不禁苦笑,果然要换成一把水果刀带在身边才能放心吗?
念头刚起,房门便?被人从??吱呀一声推开,一道黑影闯了进来,就在云谣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拿在手里的剪刀便被对方夺了过去,扑鼻而来除了冷冽的寒气之外,还有叫她浑身一颤,无法忘却的水沉香的气息。
云谣震惊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对方一头黑发几乎半湿,双肩上全是白雪,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剪刀,剪刀在他手中劈开,锋利的那一面割破了他的手心,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毫不在乎,仿若不知。
那张脸……那张云谣曾以为已经在她脑中逐渐淡忘的脸再度出现在眼前,一年多的时间将他脸上最后一丝稚气洗去,反而添了几分沧桑,他眉心紧皱,脸色苍白,嘴唇泛着淡淡的紫色,一双眼通红地看向她,眼中还有无措的惊惧。
唐诀……唐诀,许久未见了。
“你就这般……不愿再见朕了。”唐诀说出这话时声音都在颤抖,话音落下的刹那,屋外的人全都闯了进来。
姬国的守卫不知道唐诀的身份,只认得他是跟着大理寺卿一起进来的,唐诀贸然闯进,这些守卫还以为唐诀是什么刺客,顿时将腰间的长剑拔出对准了他。
陆清从外头进来,对着拔剑的姬国守卫道:“不可造次!这是我晏国陛下,还不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