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少爷听见云谣这么说,嗤地一声道:“你可得给我记住了,你的命,关乎我整个儿秦家,甚至姬国,颜如妹子,你可别自私啊。”

云谣撇嘴不说话,心想她便是自私了,她本来就不是秦颜如,何必为秦家、姬国牺牲自己,再者,秦颜如在时,将军府也没对她好过。

走出了人群,只能瞧见那火把发着微光,宫女有些胆怯道:“公主,这里已经够远了。”

云谣抿嘴,对她道:“那你便在这儿等着,背过身去不许看我。”

“啊?”宫女道:“奴婢得守着公主。”

“我将披帛给你牵着还不成?”云谣将披帛的一头给了宫女,宫女只能牵着披帛背过身去,云谣见她背对着自己立刻将累赘的外衣脱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远方正在用晚饭的仪仗队,转身毫不犹豫地跑入了山间枯草从中。

这里没有什么遮蔽物,尽是几乎有人高的野草,不过大约三里之外便有山林,她只要能跑过这三里,入了山林中,仪仗队想要找到她便难了。

金银珠钗在眼前摇晃,云谣嫌它碍事便将它摘下放在一边,晚间有风吹过,野草沙沙作响,宫女牵着披帛瞧见另一名宫女举着火把过来,便道:“这儿呢!”

宫女这一声惊吓了跑出去百步不到的云谣,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小跑过来的宫女视线,宫女瞧见云谣的脸后立刻指着那边道:“公主!公主跑了!”

一声喊叫将不远处的仪仗队惊起,云谣听见这声跑得就更快了,前方山林距离她越来越近了,她与仪仗队之间也有一定距离,心里安慰,他们跑不过自己,一定跑不过自己!

秦家大少爷秦贺一听这声,连忙翻身骑上了身边的骏马,举着火把便朝云谣这边跑了过来,云谣的双腿怎么能敌得过高大马匹的四足,她不过才跑出一里不到便被人给捉住了,四五个骑着马的将她的前路阻拦,秦贺就在她的正前方,手中的火把直接丢入了草丛之中,燃起了一堆枯草。

云谣的周围顿时被火光围绕,她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胸腔咚咚直跳,再抬头看向秦贺,秦贺却笑道:“看来你果然想逃。”

云谣双手垂在身侧,昂着头看向秦贺问他:“我是想逃,只要你不杀了我,这一路就算是半分机会,我也会逃。”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呢?”秦贺哈哈笑了一声:“你身后跟着两个宫女,长得都不错,她们随你陪嫁到晏国,终究是一辈子回不去了,我把你杀了,再让她们中随便一个顶替你,反正那晏国小皇帝也没见过你长什么模样,是个女的就行。”

云谣抿嘴,心中不惧,脸上挂着无所畏的笑容:“那你杀了我好了。”

“疯婆娘。”秦贺哼了一声,扬声道:“找个绳子把她给我栓在马车里!以后不论她要干什么都不得离开马车!你们俩。”秦贺指着两名宫女道:“如果她再有一次从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跑,或者伤了,残了,死了,我就把你们俩脱光了串起来,在路边上当花儿。”

两名宫女浑身一抖,看向云谣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责怪了。

云谣咬着下嘴唇,紧接着便有人拿来了绸带将她双手捆在背后,云谣挣脱不了,只能被秦贺重新扔回了马车上。

入了马车,云谣低头闷着不说话,还在想她这种情况接下来有哪些方法可以逃,看来大概是逃不出去了,不过到了京都秦贺对她的看守应当会松懈一些,她到了京都晏国也不可能大肆举办什么婚礼,多半是待在驿馆等待皇帝召见,然后便跟着太监一起入宫。

到京都有机会,到了驿馆也有机会,实在不行,在去皇宫的路上,她也能逃脱。

不过是不想再换一具身体,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为此她总得费些功夫,若直到最后也避无可避,到时候再死一次,便是眨眼间的事儿了。

回想起死亡的滋味,云谣便浑身颤抖,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水,马车外的寒风呼呼直刮,两名宫女道:“公主,您的命金贵,我们俩也是人啊,求您,千万别让我们难做,我……我们不想死。”

云谣顿了顿,朝这两名宫女看过去,两人乖巧地缩在一边,恐怕是因为秦贺方才的话将她们吓狠了,不过也是,秦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人,秦贺绝对是能做得出那种变态事的人,也难怪她们怕了。

她逃,恐怕有不少人要为之丧命了,想起来,更觉麻烦。

秦贺说要将云谣捆起来,当真就是捆起来了,云谣的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广袖红嫁衣,朱钗重新戴在了头上,妆容也让两个宫女给画了一遍,但她身上的绸带却依旧在。

到了坞城,晏国派来接亲的臣子就到了,新任礼部侍郎,是个四十岁左右和蔼可亲长相圆润的男人。

入了坞城,便算是彻底踏入了晏国境内,十一月底,晏国的风比姬国的要寒上许多,出坞城往京都走时,一阵寒风将和亲的马车车帘吹开,外头居然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而马车也挡不住晏国的寒风,两个宫女依偎在一起哆哆嗦嗦。

晏国土地之大,即便到了坞城,从坞城出发要去京都,坐马车跟着仪仗队,至少也得行走半个多月,加上晏国临近冬季,天气渐寒,走路的步伐就更慢了,原先预计十五天便能到达京都,却在中途停停走走花了二十天的时间,等姬国和亲的仪仗队到达京都城外时,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

从上一个地方出发时云谣便睡下了,这一睡便睡了近十个时辰左右,宫女的轻声低呼将云谣吵醒,她睁眼后才发现马车慢了许多,两名宫女一左一右地趴在了马车两边的窗户上朝外看,她们俩的眼里亮晶晶的。

一阵风将几片雪白带入了马车内,雪花落在她红色的袖摆时便融化了,云谣怔了怔,视线也透过那两名宫女朝外看露出的缝隙瞧见了京都城的城墙,宽广的城墙上覆盖着一片雪白,除此之外,道路两旁也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云谣的心里突然一疼,鼻头酸涩,紧接着视线便模糊了起来。

她初到姬国成为秦颜如时,姬国的秋天已经要过去了,寒气来临,她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一场雪,除夕夜她守在窗户边,守着门前的腊梅花,希望能看到一场与晏国京都冬日一样的雪,娣儿与她说,一年还很长,总会落雪的。

事实上这一整年姬国都不曾落过雪,她秋末离开晏国,深冬又回来了,换了张脸,换了个身份,最终跟着仪仗队慢慢入了京都的城门。朱红色宽大的城门边上站着守城军,门上冰花结成一片,她期待到后来已经忘记的大雪,在京都落了满城。

“北城很少下雪的。”左边的宫女说完,右边的宫女便道:“是啊是啊,几年才能碰见一次,即便下雪,也不曾是这般大雪,好漂亮啊。”

“你瞧我这边,那栋楼好高啊,足足有七八层了吧?”宫女拉着另一个道。

那宫女趴在她的背上凑过去看,又道:“那是塔吗?”

“这路好宽啊,一条路,八辆马车能同时过呢!”

“姬国就不曾有这么宽的路,来之前嬷嬷还与我说我到晏国是来受苦的,这一路上过来倒是大开眼界了,晏国富饶得很啊。”

这两人看完了左边看右边,完全将坐在正中间的云谣给忽略了,因为京都有人知晓今日那从姬国过来的和亲公主便到了,所以许多百姓都围在马路边上看热闹,她许久未听过如此喧闹的声音了,即便是从姬国出发当日,也不曾有过这么多人来送行。

云谣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有些像是重归故土,察觉自己这么想后,她又有些自嘲,她在晏国也不过几百日,这里怎么就成了她的故土?不过是有些故人在罢了。

马车一路到了驿馆附近,云谣从那一次逃跑被秦贺抓了之后,一直都乖乖听话,再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入了京都,秦贺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礼部侍郎说,今日他们就在驿馆休息,还得给云谣焚香沐浴,等到后日才能入宫。

秦贺问了句:“为何要等到后日?”

“就算是和亲公主,也要挑个吉日入宫的,明日不是吉日,秦大人就在京都歇两日,京都风采许多,秦大人便当游玩吧。”礼部侍郎说罢,眼前刚好瞧见了一个人,于是连忙招手道:“哎?!陆大人!”

秦贺顺着礼部侍郎发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巷子口外的雪堆边上站着个年轻的男人,那男人手上提着一袋东西,身边还有人跟着撑伞,礼部侍郎与他打了招呼他才慢慢走过来,目光没落在秦贺身上,先是与礼部侍郎寒暄。

“陆大人怎么到这条街了?大理寺离此很远呐。”礼部侍郎道。

陆清点头,这才将视线落在秦贺身上,不过却没理对方,只说:“买些小玩意儿回去。”

“鸟食?”礼部侍郎问,陆清浅笑。

礼部侍郎指着身边的秦贺道:“这位便是姬国使臣秦大人,身后轿子里坐着的是此次来晏国的和亲公主,我们正要往前头驿馆去呢。”

“那便去吧,本官就不耽误你了。”陆清只对秦贺点了点头然后侧身站在了一边,礼部侍郎与秦贺两人朝前走,身后还跟着四匹马牵着的马车,马车与陆清擦过的时候一只鸟儿在马车窗帘边扑扇着翅膀,陆清朝那窗户瞥了一眼,刚好坐在里头的宫女听见了鸟雀声掀开窗帘朝外看。

宫女脸上带着笑,对里面喊了声:“快看,这鸟跟着咱们呢。”

陆清浑身一震,马车从他跟前走过,趴在窗户上的宫女还未将窗帘放下,那只飞在窗户边的鸟儿落在马车顶部,而方才被陆清提仔手中的鸟食却落地了。

帮着陆清撑伞的人连忙蹲下将鸟食捡起来,愣愣地问:“大人?出什么事儿了?”

陆清抿嘴,眉心微皱,视线朝那仪仗队前方已经距离他几十步之外的马车看过去,方才车内的人没朝外看,所以也没看见他,不过他却看清了车里人的长相。

马车的窗户并不小,两个宫女挤在窗口都能露出整张脸来,更别说只有一个宫女趴在那儿了,大部分的空隙都让陆清看清了坐在里面那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女人,即便她浓妆艳抹,即便她朱钗满头,但那一双眼,还有眼下那粒红痣却是做不得假的。

陆清曾与云谣多次对过视线,唐诀为此还吃过醋,他不会认错人,晏国不乏眼下有痣的女子,却无一人能与她这般相像。

一年多的时间,他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不在晏国,原来是去了姬国。

白雪纷纷落在了伞上,陆清将身侧下人手上的伞抢过来便道:“你带鸟食回府上,本官要即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