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丞生因与坞城晋王之子密谋造反,意图谋朝篡位未果被打入大牢,唐悦领兵千里将唐淮安送入刑部大牢后被唐诀封为定远将军,同时,兵部调遣人马,户部派出粮草尽快随唐悦一同赶往坞城,结束这场早就该结束的战役。

周丞生成了阶下囚,才反应过来为何北方战事未解,齐瞻与徐杰的援军与粮草进度却这么慢,他们不会给周丞生执权的天下占一丝一毫的便宜。

晏国与姬国交战,分明是晏国占了上风,姬国小国根本无力与晏国抗衡,一旦齐瞻出兵,徐杰放了粮草先行,唐诀在道山养病期间北方战事便会告捷,功劳算在执政的周丞生身上,却不是唐诀的功劳。

晋王忠心爱国,坞城又易守难攻,加上有唐悦在旁,短期内姬国根本无法拿下坞城。

唐诀几乎算准了一切,一切也如他计划般进行,除了云谣那一场意外,这当是个完美的收尾。

周丞生被押入大牢之后,唐诀特地去看了他,刑部的死牢中除了有周丞生,还有被唐悦从坞城带来的唐淮安,如若唐淮安哪怕有谋反之心,没有谋反之行,唐诀也会看在晋王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偏偏就是唐淮安派的人在道山附近截杀了云谣的马车,才造成了这般结局。

唐诀不会放过唐淮安,好在唐淮安少年时期荒唐,家中有五个孩子,晋王不愁后继无人,甚至让唐悦连夜绑了唐淮安,叫唐诀依律法处置。

唐诀到了刑部死牢时,唐淮安还在骂周丞生,骂他害惨了自己,他本可以在坞城当自己衣食无忧一世纨绔的晋王世子,却没想到为了一时的贪念,为了以为唾手可得的皇位而铸成大错。

唐淮安瞧见唐诀时,还趴在牢房的门栏上跪地喊他:“陛下,陛下饶了我吧,我……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没想谋反,我也没想当皇帝,陛下,看在我们身上留着同样血液的份上,看在我们是同一个皇爷爷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唐诀懒得听唐淮安的叫喊声,随行而来的田绰让人捂住了唐淮安的嘴叫他别发出声,等到唐诀站在周丞生的牢房跟前了,周丞生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此时的周丞生身穿囚服,即将入十二月,死牢很冷,周丞生身上的衣服很单薄,他的肩膀消瘦,不过才一夜功夫整个人便苍老了起来,头发散乱下来,里面藏着的居然都是根根银丝。

周丞生见到唐诀没从阴影中出来,也没跪拜,只说:“我终于知晓你为何关着殷道旭却迟迟不杀他,不过是为了给他的旧部一个希望,给我一个走错路的机会,好让我与他的旧部和他同时赴死,好解你这么多年的心头恨。”

唐诀垂眸,他让人打开牢房,径自走进去。

田绰端了把椅子让唐诀坐着,死牢里只有一扇通风的窗户,窗户外头洒进来的光落在唐诀身上,将他衣袍上的金龙照得闪闪发亮,而缩在黑暗里的周丞生不论过去有多意气风发,此时也畏缩了起来。

“朕其实原不恨你的。”唐诀轻轻眨了眨眼:“你救过朕,在朕年少无知刚登基那会儿,许了朕会辅佐朕的诺言,朕信任你,也感激你。”

“可你最终还是将我当贼人一般防着。”周丞生道。

“是你跟着殷道旭太久,变得贪心了。”唐诀看向黑暗中的周丞生,他的眼里平静如水,轻声道:“你虽想辅佐朕,却也想控制朕,小顺子是你的人朕从来不知,原来你也在朕的身边安,了眼线。”

“在小顺子暴露身份之前,朕其实也一直都是信你的,哪怕你偶尔与殷道旭一起做过些许朕瞧不顺眼的事儿,但朕都可以视而不见,偏偏你为了操控朕,设计除去了云谣。”唐诀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不可遏制地刺痛了一瞬,差点儿就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红颜女子终是祸,我是为了救你。”周丞生道。

“你却甘心让你的女儿也做祸水,送到朕的后宫里来。”唐诀摇头:“这都是借口,是你想要妄图干涉朕,操控朕的借口,云谣不在你的计划中,而她对朕越发重要,你就越要铲除她,甚至不惜利用殷如意,利用朕已经过世的母妃,利用先皇后孝娴皇后之事,让那些宫中丑闻曝露在众人眼前,使朕险些亲手杀了殷如意。”

唐诀叹了口气:“从那一刻起,朕便开始提防你了,事实证明,你也如朕所想,你从来都不是躲在殷道旭身后狐假虎威的御史大夫,你是心惦天下的野心文臣,如若这次你没有联系唐淮安,没有策划这一切,朕会因为这么多年你为朕做的一切而放过你的。”

周丞生苦笑,唐诀道:“九年前的大火中,你救了朕,九年后的道山下,你却想杀了朕,是你变了,朕不亏欠你。”

周丞生听到这儿,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他曾有过满腔热血与抱负,也曾想要在晏国的史册上名留青史,后人若提到他周丞生,当是当世一代贤臣能臣,辅佐帝王,创造出晏国盛世。

只是这些热血与抱负,都在这么多年的官场上逐渐磨平,权利能吞噬人的真心,手握重权尝到了血腥之甜后,便很少有人能回味起最初的赤子之心了。

周丞生的心中始终想要名留青史,也想要造就晏国的盛世繁华,可他却不愿意将这功劳分给他人半分,他想要成为贤臣能臣,更想要成为权臣,即便身后站着的是个废物,只要这废物姓唐,他便不算是有夺位的野心,只有壮国的雄心。

周丞生渐渐都快想不起来了,当初的殷道旭所思所想,正如他现在这般。

“先帝将皇位交给朕时朕还小,也未从他那儿学到什么治国之策,倒是有个做人之策可以说给周大人听听。”唐诀面色如常道:“人活在世,各有其位,站在自己应当站立的位置上是为本分,一旦跨步去了别人那儿,想要站的位置越来越多了,便找不回自己原先的方寸之地了。君有君之位,臣有臣之位,百姓也有百姓之位,自朕接下皇位时起,便想做个明君,朕现在依旧信自己能做明君,只是周大人再无法做贤臣了。”

说完这话,唐诀起身,他转身朝死牢外走去时没回头,只又轻飘飘地问了周丞生一句:“周大人还记得当初你将朕从雁书楼里背出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周丞生愣愣地看向唐诀离去的背影。

当年雁书楼大火,躲在里头的是位皇子,也是条人命,周丞生匆匆将唐诀从大火中背出时,心中想的便是保住唐诀的命,朝局混乱,人为权利不仅能背信弃义、手足相残,甚至还能弑父夺位,极尽血腥。

周丞生不愿看到这样的国,也不愿有这样的君。

那场血雨腥风的夜里,他当时以为自己只是护住了个孩子,却没想到护住的却是晏国的将来。

而血雨腥风之后,周丞生没看到黎明的太阳,他看到的,是黑暗中灿烂的光华,当光华触碰到人内心最原始的欲望本能时,它开始变得绚烂夺目,于是他渐渐迷失,迷失在他曾以为不耻的权利之中,彻底遗忘了那个背着十岁孩童奔离修罗场的自己。

唐诀看到了黎明的太阳,很美好,很宁静,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他看到了。

周丞生入狱后没多久就被判了斩首之刑,与殷道旭一同执行,唐诀并没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判刑下来了之后,午门后的斩首台便站满了人,除了两个谋逆之臣之外,还有围观的百姓。

曾经的权臣殷道旭,瞧见了后来的权臣周丞生,两人相视后心中却异常平静,临死前的人是没有暴戾的,因为早已挣扎不动了,假装了多年挚友的双方互相瞧着彼此的脸,只觉得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像照镜子。

原来所有被欲望驱使行动的野心之辈,长相都如此相似。

都被权利凌厉了眉眼,都被阿谀奉承磨光了谦逊,他们恍然觉得,自己长得如此凶恶,便如那闹市街头说书人口中说的那般,一看便知不是良人。

周丞生与殷道旭死了,涉案其中的所有官员也都跟着一起倒霉,该砍头的砍头,该罢官的罢官,朝中彻底大清洗,空下的官职由吏部安排,来年还有秋试,朝中许久没有新人了,寒门之中也有名仕,自此晏国皆在唐诀的掌握之中。

自唐诀回宫后有半个月了,朝中乱臣贼子才都彻底清除了去。

北方坞城告捷文书送上后唐诀甚至都没打开去看,见朝中官员欢声笑语的便知道是个好消息,若晏国上下一气,姬国扛不了多久便会投降,到时候估计又是割地求和,不仅废了兵,还送了地。

十二月初,气温骤降,宫中已经备碳炉了,御花园中的花草树木枯萎了大半,只有一些寒冬里还会开的花儿迎着冷风依旧傲然挺立。

唐诀自回宫之后就将自己一头栽进了国政之中,从来没有一刻歇息,往往熬到半夜了才合眼入睡,第二日不必尚公公去叫醒他便自己睁眼了。

尚公公从陆清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此番云谣去给唐诀送药途中遇见了许多不顺的事儿,恐怕正因为如此,云谣才会当着唐诀的面跳入山崖,那时唐诀也差点儿跟着跳下去了,陆清到了道山见到人时,唐诀仿佛是个活死人般毫无生机。

实则何止是当时,即便是现在,唐诀过得也如行尸走肉,脸上少了许多生气。

而这段时间,他再没从唐诀的口中听到过关于云谣的任何话了,唐诀似乎就认定了云谣不在,也没吩咐他派人去找了,尚公公体会不到唐诀的痛,只是他看得见,云谣不在的这些日子,唐诀的眼里从未有过半分光芒,他的笑也跟着消失了。

皇后派人三请五请的,唐诀都不予理会,睦月来延宸殿传话时脸上一次比一次憔悴,显然皇后的身体并不好,即便得知唐诀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她也像是不放过自己一般,喂进去的每一口药都会吐出来,茶饭不进,夜不能寐。

太医院里的人说,皇后的身体很难治愈,恐怕也快要到头了。

消息入了延宸殿,尚公公告诉唐诀时,唐诀正坐在软塌上看故事书,听了尚公公的话他只轻声道了句:“那便让她死吧。”

尚公公一怔:“陛下……她毕竟是皇后。”

“那就撤了她的后位。”唐诀不冷不热地说,看完了故事书的最后一页,尚公公彻底楞在原地,见唐诀保持着一个动作迟迟未动后,他突然抬头看向尚公公道:“尚艺,书看完了。”

延宸殿以前的藏书,都被搬入了淳玉宫了。

唐诀的视线很散,眉心微皱道:“朕不太敢去,你替朕拿吧。”

不去,或可假装她还在,若去了,物是人非,便连自欺欺人的念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