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丞生写的诏书从京都离开后的第五天,北方坞城快马加鞭传来了消息,晋王之子已经率兵在赶往京都的路上,不日便到。

朝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又成了一团乱,不少朝臣都在大骂周丞生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如今晏国的天下居然有了两个帝王,一个在道山上不知生死,甚至也无人问津,一个在北方坞城正率兵赶来。

这皇位上出现了双影,却是一个文臣造出的乱象。

六部尚书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无一人敢说周丞生的不是,甚至连在留在延宸殿的尚公公也因为亲手杀了一只白猫而病倒了。

后宫之中,太后还大着肚子,皇后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云妃送药途中被刺杀身亡,静妃早些时候便被贬入善晨宫悬梁自缢。眼看就只有淑妃一人能扛起大旗,却没想到因为淑妃原就是逆臣之女,受太后宽恕才能在后宫生存,现如今太后又出了丑闻,没人给淑妃撑腰,淑妃的日子比起美人还要不好过。

而后宫里唯有齐灵俏与陈曦说话能有些用处,她们虽然是美人,却一个是尚书之女,一个是侍郎外甥女,比起宫中的昭仪、婕妤之父在朝中地位还要高出不少。

宫中女子都听闻晏国即将易主,都巴巴地想要找个好靠山投奔,眼看皇后是靠不住了,那些家中本来地位就不怎么高的昭仪、婕妤们便想着巴结尚书之女齐灵俏,却没想到皇后病了,齐灵俏日日去清颐宫中看望,也只剩下陈曦是个好说话的,倒是可以奉承两句。

虽说陈曦是礼部侍郎的外甥女,却比齐灵俏差不到哪儿去,礼部尚书已经年迈,前些日子当朝与周丞生对骂气得病倒,府中人都说这老尚书怕是不能再管朝中之事了,礼部的事儿也早就交给了陈曦的舅舅。

陈曦虽是礼部侍郎的外甥女,可因为礼部侍郎没有女儿,陈曦又年幼丧母,她这个舅舅对她比自己亲生的孩子还要用心,眼见礼部尚书就要换人,陈曦早晚得爬上来。

前朝是一番明争暗斗,后宫其实也一样。

谁都希望这个时候能活下来,若唐诀当真死在道山上,她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妃嫔皆成了‘先帝’的女人,说不定还得陪葬,唯有站在自己应当站稳的位置上才能生存。

那些口口声声曾对唐诀说过喜欢的女人,见到晏国即将易主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地位、性命,除了在清颐宫中躺在**久久不能下地的皇后还在伤心之余,也就只有齐灵俏与陈曦的心里有些难过了。

齐灵俏倒不怕自己会死,她爹是吏部尚书,而且因为周丞生在朝中做大,所以两齐家都有和好的意图,齐仲多次对齐瞻示好,齐瞻不再像以往那般排斥,一旦两齐合为一家,她与皇后也就等同于亲姊妹,不论是齐国公府,还是吏部尚书府,都会保她。

为此,她也没少往皇后跟前跑,照顾她,与她亲近。

齐灵俏心里难过,多是难过唐诀英年早逝,她年纪不大,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悟得并没有那么透彻,若唐诀换了张脸,长得不那么俊俏,齐灵俏也未必能看上他。

她对唐诀的喜欢,多是因为唐诀的地位、相貌,与皇后不同,皇后对唐诀的喜欢,那便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去喜欢了。

另一个心里偷偷藏着这份喜欢的陈曦,对唐诀的感情比起齐灵俏来说要浓一些,不如皇后那般执着,却也不似其他人那般无所谓,只是每日都要与昭仪、婕妤们周旋,她都没时间伤心,难得一日的安静,独自一人坐看院中花凋零,心中感伤,便想起淳玉宫的凉亭与凌霄花,那时她与唐诀面对面坐着,唐诀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她一下。

年轻的心动,好似稍纵即逝,实则一旦回想,便分外清晰。

好似从唐诀假称病重离宫之后,皇宫便没安宁过,这一乱,乱了四十多天,然后便有人传话入宫,说‘新帝’今日入京,周丞生已经率领了文武百官前去城外迎接,阵势浩**,围观的百姓排至十里。

周丞生站在京都城门外,身后跟着与他同流合污的,或不满的官员,笑脸的有,皱眉黑脸的也有,周丞生皆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齐瞻与齐仲站在了一排,齐仲的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还小声地问了齐瞻一句:“陆大人去道山那么久,怎么也没传个消息回来?陛下究竟是生是死?若是陛下还活着,又或者孟太医找到了解毒的法子,那这晏国有了两个皇帝,不是乱套了吗?”

齐瞻朝站在前头自信满满的周丞生看去,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句:“晏国不会乱套的。”

“这周丞生还真是手眼通天,居然能调来兵队围城给新帝助威,这其中不会有你在暗中帮他吧?你一个兵部尚书,居然还有不听你调遣的兵队。”齐仲侧头看了一眼在他们周围排成许多排的浩**兵队。

若非有这些兵队,齐仲当会连同那些不同意周丞生做法的大臣们一起躺在家中称病不来了,可偏偏他们是普通人,敌不过这些手上拿着刀枪剑棍的兵,只能妥协跟来。

齐瞻瞪了齐仲一眼,齐仲便不再说话,说起来齐仲的外貌看上去比齐瞻要粗犷一些,只是齐瞻当了许多年的兵部尚书,身上养起了这种叫人不敢违抗的气势。

十一月底的风很冷,即便此时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却依旧挡不住彻骨寒风。

大路尽头渐渐开始有了人影,来者大约带了两百个人左右,前面是骑着马的年轻男子,一身戎甲,太远了看不太清长相,后头跟着的便是二百多人的兵队,北方坞城的兵与京都的兵一看便知不同。

他们多打过仗,流过血,身上负伤,脸上留疤也是常有的事儿,而京都的兵相较起来过于细皮嫩肉了点儿。

周丞生只在唐淮安还是少年时见过他一面,等到骑马的年轻男子近了周丞生便领着众多官员一同跪地道:“恭迎陛下回京,陛下万岁,万万岁。”

齐仲本来不情不愿也得跟着跪的,却没想到齐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于是在场便是齐瞻、齐仲、徐杰、田绰以及他们手下的官员站着不动,另外一半人跪地叩拜,嘴里呼着万岁。

骑在马上的男子走近了才瞥了一眼跪在百官之前的男人,那男人一身尚书令的朝服,鬓角泛白,身体看上去很柔弱,只要他不扯缰绳,就凭他身下的这匹黑马都能将这人踏得粉碎。

唐悦哟了一身:“周大人与诸位大人快平身,我可不是陛下,经不起你们这一拜。”

周丞生听见这话抬头朝马上之人看去,唐悦背着阳光,周丞生一时看不清,于是起身眯着眼睛仔细瞧,却瞧不出这人身上有半分以往唐淮安的影子。

唐悦问:“周大人在找谁呢?”

“新帝呢?”周丞生也不与唐悦委婉,直接问。

唐悦道:“这晏国难道有新帝?咱们晏国的陛下不是身体微恙,去道山上养着了吗?哪儿来的新帝?”

“本官没有与你开玩笑!唐淮安呢?!”周丞生顿时觉得不妙,一声怒吼出来,围绕在文武百官周围的官兵顿时朝前一步,城门前的兵大约有三千余人,皆是当初殷道旭的旧部。周丞生虽然是唐诀安,在殷道旭身边的棋子,但也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殷道旭在大理寺的地牢中奄奄一息,他却能将殷道旭以往的力量作为己用。

唐悦道:“原来周大人要找唐淮安啊。”他笑了笑,招手道:“来人,将唐淮安带来给周大人瞧瞧。”

二百多个坞城士兵贴得很紧,等唐悦给了指示之后才渐渐散开,众人里头围着的便是被绑在板车上一路跟在马后头拖过来滴水未进的唐淮安。唐淮安从小被宠着长大,哪儿受过这般委屈,唐悦趁他半夜睡觉连夜叫人把他给捆了然后便拖到了京都,士兵将绑着唐淮安的板车推到周丞生跟前,唐淮安还对周丞生哭诉。

“周大人,周大人快救救我啊,这个唐悦!他要造反!周大人你快将他拿下!”

周丞生见了唐淮安,再抬眸看向唐悦:“怎么?难道本官的诏书唐校尉不知道,没见过?”

“见过了,正是见过了我这才将唐淮安一路从坞城给押送到京都来了,陛下在道山上养伤,他却想着谋朝篡位,倒是周大人提醒了我,那封诏书是周大人写的吧?上面一无陛下亲笔,二无晏国玺印,怎么就成了传位诏书了?我还在想,莫非是有人假借大人之名做这等反贼之事,现在看来,确实是周大人所为了。”唐悦说罢,给了士兵一个眼神,那士兵立刻将唐淮安拖了回去。

唐淮安还躺在板车上哭:“周大人你快杀了他!他胡说八道,你分明允诺过要给我帝位,到了京都,我便是皇帝!谁也不能奈我何!唐悦,好你个忘恩负义的黄鼠狼,我晋王府亏待你不成?你居然想要害我!”

唐淮安骂骂咧咧,最终被士兵脚下的臭鞋堵住了嘴。

周丞生道:“唐校尉恐怕不知道,此事是经过文武百官同意才确定下来的,如今陛下身中剧毒已经无法回京,北边坞城又正逢战事,为了晏国着想我们才商议着让晋王之子来京都登基,此事若再不赶紧办了,百姓将话传去了姬国对晏国可是大大不利。”

“是对晏国不利,还是对你周大人不利?”齐瞻问。

周丞生回头朝齐瞻看去,双眼微眯:“你们说我是乱臣贼子,我看你们才是乱臣贼子,新帝就在跟前,还不快将新帝救下?!来人,把这些误国误民的逆臣拿下!”

围绕着城门的三千士兵出动,一群朝臣皆是手无寸铁之人,根本无力反抗,恐惧地缩成了一团,却没想到那三千士兵最前面的几排却将朝臣牢牢地护在其中,三千人也只剩下区区两千人还在听从周丞生的召唤,甚至在城墙后方围上了五千精兵,城墙之上,一排弓箭手纷纷现身。

周丞生猛地看向周围,局势骤变,他心口狂跳,立刻猜想到自己中计了。

“周大人好大的野心,陛下在此,你还敢拥立新帝!”陆清站在城墙上头扬声道:“陛下身体微恙,前去道山修养,足月便能痊愈,偏偏你周丞生散布谣言,说陛下身中剧毒,生死未卜,想要借此机会促成你自己的天下,周大人好重的心机,若非陛下与我连夜赶回京都,恐怕这天下就要因你一人之贪念而亡了!”

周丞生听见声音,猛地抬头朝城墙上看去,城墙上非但有陆清,还有身上披着玄色长袍的唐诀,虽说他脸色不好,可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的跟前,棋局对弈,他已溃不成军。

唐悦从马上下来,跪拜城墙上的人道:“微臣奉晋王命,将意图谋反的唐淮安带回京都,晋王道,逆子难训,枉为世人,请陛下依晏国律法惩处,不必姑息。”

唐诀迎着寒风将棋局乱子皆收,戏演完了,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