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摇头,皇后讽刺地笑话她,却没想到云谣说:“若真如皇后娘娘所说这般,我当会更加爱他,敬他,又怎舍得离开他?”

“你……”皇后没想到云谣知道她所说的真相之后居然还能这么豁达,她立刻在心里确定这是云谣装出来的不在意,任何一名女子都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把自己当成替身,哪怕是她这般,从未被那人看在眼里过,也好过被那人透过这张脸,看的却是别人。

云谣不能对皇后解释她与唐诀之间的真相,她在唐诀的身边经历了几生几世了,在她眼里,唐诀就是唐诀,而在唐诀眼里,云谣就是云谣,不是徐莹、云云、琦水、小顺子,也不会是吴绫。

云谣道:“皇后娘娘,即便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过是他心中另一个人的替身,给他下毒,他痛不欲生,他死了,我就真的能住进他心里了吗?同样,你为明溪报仇,惩罚了太后,惩罚了殷琪,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可唐诀在你与太后的这场仇恨之中何其无辜?当他知道是你下的毒,他若恨你,厌你,倒不是最坏的结果,若他服了解药始终对你冷淡如一,又该多叫人寒心啊。”

皇后被云谣一句话诛心,直接将她的心脏戳得血流不止。

她承认,她是有责怪,是有不甘,是有痛恨,她也曾舍不得,即便明溪夜夜折磨着她,即便她晚间听见了幻听总觉得院中有犬在吠,可她也始终不舍得真正对唐诀下手。人都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那本身就是毒,即便有药可解,但一个中毒之人必定会伤了根本,谁又真的能狠下心来将毒亲自送到自己所爱之人的嘴里呢?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她甚至为了能让唐诀多看自己几眼,学会了豁达,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宽容,一切她曾经在齐国公府才会有的任性、撒娇、小姐脾气全都被磨得一干二净。

她与唐诀的大婚之夜,唐诀连合卺酒都未与她喝过便匆匆离开,从那之后,他避她如蛇蝎,从不走近她三步之内,她这个皇后不过是个摆设,甚至到了后来周紫佩进宫被封为了静妃,唐诀还会时常去她宫中看望,听临熙宫里的人说,他们有时会下一下午的棋。

她怎么可能不嫉妒?怎么可能不生气?怎么可能不伤心?可她怕自己一旦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只会将唐诀推得更远,所以后来宫里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出现了个民间班子里出来的舞姬入宫为婕妤,那时唐诀可真是将她宠上了天了,但一切都有底线,他未曾留过夜。

皇后原以为素丹已经是唐诀的极限了,却没想到又出现了个吴绫,吴绫不仅独占一宫,离延宸殿最近,唐诀甚至下了早朝便往她那边去,整个儿后宫在他的眼里形同虚设,而她这个皇后便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是恨,是气,是恼羞成怒,可她依旧无法对唐诀狠心,直到唐诀去妙法华寺礼佛都将吴绫带了去,从那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渐渐走向万劫不复了。唐诀从妙法华寺归来的那一日她晕倒,那一路的拥抱让皇后觉得自己或许不必下毒,或许可以与他说通这件事,唐诀或许会配合她报仇。

毕竟她也曾配合过唐诀离间太后与殷道旭。

那日在清颐宫中,她病倒在床,众人退下之后他便恢复了冷淡,一如往常,言语之间尽是疏离,皇后曾起身掀开床帘故作坚强对他说了句:“陛下放心,臣妾虽身体不适,但绝不会懈怠皇后之责,不会让后宫小事叫陛下烦心的。”

怕是一句‘皇后好好休养身体’她都不会下这个毒,偏偏唐诀说的却是:“事多不如找人分担,皇后若想休息,可将后宫之事交给云妃来做。”

皇后苦笑,可笑容挤不出来,她知道,她从未在这个人的眼里、心里有过位置,她甚至都比不上静妃、淑妃、甚至刚入宫的齐灵俏她们。

所以皇后让睦月奉了一杯茶,唐诀只浅浅喝了两口,等到太医走了之后,他也就跟着离开了。

皇后心中有执念,她不信唐诀对云妃是真心,她认为云妃只是云谣的替身而已,同样她也不信云妃如表现的那般对唐诀的忠贞充满自信,或许云妃的确不嫉妒宫中其他妃嫔,毕竟无一人能与她相比,可皇后不信她不嫉妒自己的皇后之位。

她在唐诀与云谣之间,也设了一个小小的局。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后看向眼前刚哭过的女子,皇后姑且信她刚刚是为了唐诀中毒落泪,也姑且信她不介意唐诀将她当做替身只因为那可笑的爱情,但后宫的女人,如何没有野心?一旦有了野心,就必定会多加防备。

皇后笑了笑,问云谣:“云妃可想救陛下?”

云谣瞳孔收缩,呼吸一窒,立刻点头:“自然想,莫非皇后打算给我解药?”

“此毒为乌尾花的花汁淬炼而成,虽说不是无药可解,但是想要解毒却非常之难,除非在淬炼毒药的同时便调配出解药,否则时候不对,同样的药方配出的解药都不能完全解毒。”皇后说道:“若想让陛下彻底好清,只有一剂解药有用,且这世上也唯有这一剂,换做其他任何方式解毒,多少都会折损寿命。”

云谣心急,她知道人中毒不可能对身体没有损耗,她只希望唐诀能活下来,现在更希望他能活得好好的,于是云谣抓着皇后的袖子道:“请皇后娘娘将解药给我!”

“给你解药,岂不是承认了毒药是本宫所下?本宫还没那么傻。”皇后微微抬起下巴,云谣摇头:“我绝不会说解药是皇后娘娘所给,只求你能将解药给我!”

“解药原是在我这儿的,只是我将它给了别人,若那人没有好好保管,这世间恐怕再无能解陛下之毒的药了。”皇后说罢,将袖子从云谣的手中抽回道:“你可还记得本宫曾送过你一根镯子?”

云谣点头,皇后道:“那镯子的金花里头是空心的,有药粉,那玉石磨碎了之后与药粉合下一块服用便能解毒。”

云谣一怔,却没想到皇后原来早早就将解药放在了她这儿,她刚要欣喜,便见皇后笑了笑:“云妃妹妹若对本宫设防,便不会重视玉镯,若念着皇后之位,便会拿玉镯撒气,那镯子若放在角落处,解药容易变质,若轻轻一摔玉碎了,解药粉撒了,缺一毫便无法解毒,不知云妃妹妹如何处理玉镯的?”

云谣见她笑,心中却惧她用心至深,于是也笑道:“请皇后放心,因送我礼物者甚少,所以我很珍视,即便没有佩戴,却也放在梳妆柜中保存完好。”

皇后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又道:“保存好也未必是件好事,陛下生性多疑,中毒离宫可不是小事儿,若如此精妙的解药是从你手中拿出来的,不知陛下作何感想?你若与他说是本宫将镯子送与你的,本宫不认,倒成你使计栽赃,想夺皇后之位故而给陛下下毒,又解毒,好让陛下记恩。”

云谣看着皇后的脸,她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若真如皇后所言,她不管是拿出解药还是不拿出解药,于她而言都不会有好结果,唐诀死了,她说不定得陪葬,唐诀活了,肯定会猜忌到她的身上。

索性,她不会让唐诀死,唐诀也不会猜忌她。

于是云谣对皇后敷衍地行了个礼,脸色有些冷,眼中有些讽刺,行礼之后她便转身离开凉亭大步离去,走到迢迢身边没出声,迢迢连忙跟上。

云谣突然觉得,皇后的这张脸,似乎也能画在唐诀的那张鬼面墙上。

而坐在凉亭内的皇后眼睛不眨地看向云谣离开的背影,等到人走远了她才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动得厉害,也疼得厉害,自己不好过于是也让他人不好过,还真是互相折磨……

云谣准备离宫。

在皇后设计的当夜她回到淳玉宫找到皇后送给她的手镯之后便让人去延宸殿告诉尚公公一声,叫尚公公安排她尽快离宫去道山。

即便孟太医找到了可以给唐诀解毒的方法,却也不代表在治疗的过程中不存在风险,孟太医没有解药,只能用温性的药不断去调节,直到唐诀终有一日将毒素从身体里排出为止,这过程中也不知唐诀要为此受多少苦。

既然她手中就有解药就没必要耽搁下去,解药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孟太医必然知晓,他能查出唐诀所中之毒是乌尾花花汁,自然能分辨解药的真伪。

次日一早尚公公就到淳玉宫了,得知是皇后给唐诀下毒后尚公公的眉头紧皱道:“这么看来昨夜之事的确是个局,只是不知被拿做枪使的齐大人、严大人是否知晓皇后给陛下下毒一事了,若他们知晓,朝堂便是翻天覆地,若不知晓,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云谣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就连齐国公府都不能完全信任了,便怕如今齐国公府在朝中坐大,又成了第二个殷家,光靠陆清一人看着京都肯定不够,你是总领太监,宫中除了唐诀便数你说话最有用了,你不能离开。”

尚公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让云谣独自去道山他实在放心不下,陛下离宫前让他务必看好云妃,千万不能让她出事,但一旦离了皇宫,他便看不住这个女人的生死了。

云谣知道尚公公在犹豫什么,她道:“现下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你我信任且能随意离京的?张楚要护住皇宫安全,陆清要坐镇前朝,你要看守后宫,那些因为殷道旭后来依附于唐诀的官员即便现在表现的忠心耿耿,一旦让他们知道唐诀中毒危在旦夕,保不齐会有人窜出来要另立新帝,除了我,没人能去道山。”

尚公公张了张嘴,最终点头道:“好,你可以去,但今日不行,明日……明日咱家安排好了之后亲自送你出宫。”

次日一早,云谣便带着秋夕一同上路了,他们离宫时走的是小门,云谣的淳玉宫再度闭门,正好借由前日夜里亲眼瞧见殷琪撞死一事称病被吓着了,暂且不能见人。

尚公公将云谣送到小门前,为了不让她显得太过招摇,就只让她带了十个禁卫军,四名随身护着,另外六名隐藏在周围,只要不出事便不必出来。

还为云谣捏造了个身份,为刑部尚书田绰的表妹离京回乡,比云谣先行的还有两人,在云谣昨日决定离京时便已经快马加鞭朝道山那边赶去告知唐诀,顺便帮她打通这一路上的琐碎事。

云谣出宫时,天还未亮,雾气未散,她怀中抱着放了手镯的锦盒与秋夕一同坐在了马车之中。

尚公公掀开车帘对她道:“路上小心。”

云谣头一次从尚公公的眼神中瞧见了一星半点的友善与担忧,于是她抿嘴笑了笑,颔首之后车帘放下。驾车的禁卫军扬起马鞭,马车跑出宫门时车帘扬起了一角,云谣不知自己是否看走了眼,那一瞬她瞧见一片雪白吹进马车内,似是落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