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与淑妃并齐,皇后还慢吞吞地走在前头,恐怕是方才发生的事情让她受到了惊吓,故而病情加重,走一步咳嗽一声。
云谣不解,她分明瞧见皇后与睦月陪着太后一起离开宫门,她绝对没病,可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披上了厚厚的披风,脸色难看至极,像是刚从**下来一般,头发都没怎么梳。
于是云谣拉住淑妃,两人放慢了脚步尽量走在那几名女子的后头,云谣对淑妃虽熟,可淑妃与现在的她却没那么熟悉,除了给皇后请安时两人碰面之外,其余时间从未交流过。
被云谣拉住,淑妃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了句:“云妃妹妹有何事?”
云谣道:“妹妹心中有疑惑,方才姐姐怎么是与皇后娘娘一同去雁书楼后宫门处的?诸位姐妹们又如何都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唯独我不知晓,心中有些酸涩,总怕是自己不够合群,我知淑妃姐姐人好,便想与你亲近,淑妃姐姐可能告知我今夜你们做了什么?”
淑妃挑起左边眉尾顿了顿,目光朝前方皇后的方向看去一眼道:“皇后娘娘自陛下回宫那日晕倒之后身体便一直都不大好了,这些天早上免了我们去请安,但我也去过清颐宫两回,她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今夜皇后突然头痛欲裂,我与几位妹妹也是听了清颐宫那边传来的动静才动身前往的,倒是派了人去淳玉宫通知妹妹,只是妹妹不在宫里。”
云谣一愣,干笑了两声:“近日我也身体不适,白日用了药睡多了,晚间便睡不着,故而出来散散步。”
“也就只有云妃妹妹才能在晚间睡不着时出宫散步,这若换成我们其他宫里的任何妃嫔如此做都是有违宫规,怕是要受罚了。”淑妃说完这话,云谣微微皱眉。
走在淑妃前头放慢脚步的陈曦听见她们俩的对话回过头来,于是停了会儿,等两人走到身边了这才对淑妃与云谣行礼,她站在了云谣的左侧道:“云妃姐姐近日身体不适?服了药可好些了?”
“好多了。”云谣道,陈曦又说:“今夜皇后娘娘突然病了,甚至将尚公公都请过去了,妾身到了清颐宫时皇后娘娘还在寝殿内咳嗽不止,太医来了三位,忙得晕头转向的。齐美人还道就差云妃姐姐一人,没想到云妃姐姐宫中的小太监却到了清颐宫,说是让尚公公去趟雁书楼那边,小太监神色紧张,似有大事发生,故而皇后娘娘起身,领我们众姐妹一起到场,却没想到正好瞧见太后娘娘她……”
淑妃没说完的话,被陈曦聪明地告知给云谣听了,云谣朝陈曦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些话自然是对方有意说出来让她了解的,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陈曦肯定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些什么,以此来讨好她。
云谣点头,正因为这句话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延宸殿分明离雁书楼这么近,尚公公却来得这么晚,说到底这一切都是皇后布好的局,从她打算出手的那一刻,许多人都成了这局中的棋子了。
云谣对淑妃颔首算是作别,然后大步走到前头去,一直走到了皇后身边她才放慢脚步与皇后并肩,一双眼朝皇后瞥过去时,柔弱病重的皇后浑浊的双眼顿时清明起来,斜斜地朝云谣睨了一下,放在嘴边假装咳嗽的手慢慢垂下,不过却依旧慢吞吞地朝清颐宫的方向走。
云谣没说话,这里人太多,她还有好些话想要问皇后,所以当淑妃等人从另一条路上离开,掌灯的太监队伍一分为三,往不同的宫殿去后,前往清颐宫的路上也就只有皇后与云谣二人了。
皇后声音本沙哑,此时却很清澈:“淳玉宫已经过了,云妃妹妹还不回去吗?”
“我心中有疑惑,若皇后娘娘不能解惑,我怕是永远也睡不着了。”云谣说完,皇后便指着前方一处凉亭道:“那儿挺好,你我便在那处歇歇吧。”
她没打算请云谣去清颐宫坐坐,云谣也没真想一路将对方送回去,就在这两宫之间绕林而建的小凉亭中将这么多日的疑惑解开倒也挺好。
睦月知道皇后的计划,迢迢却完全听不懂云谣说的是什么意思,皇后与云谣坐在凉亭内时睦月将迢迢拉到了一边,面上挂着浅淡的笑,瞧迢迢长着一张圆脸还挺可爱,于是与她说话逗她玩儿。
这处没有风,天上也无云,月亮的光洒下来照在地上泛着浅浅的光泽,云谣的裙摆绣了海棠花,皇后那双眼便一直盯着她衣摆上的花儿看,安静了许久之后,她才问:“殷琪是你从大理寺的牢中救出来的?”
“准确来说是‘带出来’,本宫并未打算让他离开京都,也没让他过过一天好日子,不算是救。”皇后将目光从海棠花上收回,落在自己袖摆上的凤凰上,指尖细细地摸过袖摆上的金丝,却觉得有些扎手。
“你将殷琪带出大理寺,就是为了安排他与太后见面,再叫朝中官员围观,好在极度压迫之下逼殷琪在太后面前自尽,这都是为了给明溪报仇吗?”云谣说完这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瞬间抽搐,浑身僵硬了起来,她瞳孔收缩,听到皇后吐出一个是字,就连呼吸都停了。
“本宫就是要让她尝尝本宫曾受过的伤,如今这安排已经算是对得起她了,她也不想想她肚子里的孽种是这么来的,与亲侄子有染得来的孩子即便面世又能活过几日?殷琪虽死,但好歹留了个全尸,明溪……明溪却什么都没有了,骨头都不剩。”皇后想起来明溪的尸体是被恶犬嚼碎吞下时头皮便发麻,肩膀顿时耷拉了下来:“本宫就是要给她希望,再让她亲眼看见绝望,先救殷琪,再杀他!”
“为了今晚这一出戏,你一定策划许久了吧?”云谣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上的衣裙道:“今夜我当是你计划中的意外吧?若我并未瞧见你亲自将太后带去宫门外,若我没有让淳玉宫的小太监去找尚艺,恐怕到时候便是你安排好的看守宫门处的禁卫军前去你宫中通报了吧?”
“是啊,你宫里的太监早来了一步,好在一切都如常进行了。”皇后轻描淡写道。
云谣眼眶泛红,深吸一口气:“你安排好太后之后从这扇宫门出,又快速从另一扇宫门进入,淑妃、齐灵俏她们全都是你的障眼法,只听见咳嗽声,却没瞧见你人。待到你从后门入了清颐宫后,那替你咳嗽之人便可退下,你甚至早早与齐瞻安排好一切,就连陆清都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如此设计,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当真聪明得很。”
皇后并未听出云谣有夸她的意思,于是嗤地一声问她:“疑惑解了?”
“只剩下一点,我所不解、所痛心、所害怕的也正是这一点。”云谣抬眸朝皇后看去,眼眶中的泪水一瞬滑下,她肩膀颤抖,如夜风中飘摇的枯叶,脆弱得不堪一击,云谣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将唐诀牵扯进来?你与明溪主仆情深,你想为她报仇所以得利用他人这我能理解,可你为何要让唐诀成为你的棋子,甚至如此狠心对他下毒?!”
皇后一怔,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
“难道不是吗?!太后那样狠绝的人如何会轻信于你,她又为什么要在你背叛她之后问你是否不想要‘太后之位’了?难道不是你在用唐诀的性命博信任?!唯有唐诀死了,你才有机会当上‘太后’,而你腹中无子,太后便将她腹中之子借给你,所以才有殷琪所说的……他与太后之子占领唐氏江山。”云谣双手捏紧成拳,鼻尖通红,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样难受。
“太后有负于你,殷家有负于你,难道唐诀也有负于你吗?”云谣的质问一出,脸色冷下去的皇后便站了起来冷冷地盯着她,云谣被她这视线看得头皮发麻,那一刹那便感觉到从这个女人身上迸发出的杀意,不过这杀意转瞬即逝,她们俩的动静反倒叫不远处守着的宫女太监看过来了。
皇后站了会儿又慢慢坐下,那双眼锐利地看向云谣,扯着嘴角苦笑道:“他难道没负本宫吗?你当我入宫是贪图这皇后之位?你当我齐璎珞在晏国无人可嫁?!若非我对他有心,又怎甘受这么多年的孤单?他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半点的心啊?他在人后甚至连温柔都懒得施舍,对你……呵,对你这个替身反倒用情至深了。”
云谣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过来替身是什么意思,皇后接着道:“他让我在宫里空等了五年,整整五年!就凭这五年,我难道不能对他提出控诉,难道不能也让他尝尝锥心之痛?”
“正因为你心中有他,所以才更不舍害他,你对他下毒,不顾他的生死只图自己一时爽利,这是不甘,还是喜欢?”云谣反问,皇后怔了怔。
云谣道:“我只知若喜欢一个人,便绝对不舍得伤他半分,哪怕他不爱自己,哪怕他心有所属,哪怕他与别人鹣鲽情深,那也不能成为我伤害他的理由,齐璎珞,你对唐诀是爱还是执着?”
“放肆!”皇后拂袖,袖摆打在了云谣的脸上将她头上的珠花都打了下来,这一瞬抽过猛地有些疼,云谣捂着自己的脸看向对方,只觉得自己正说中了皇后的痛点,才会让对方恼羞成怒。
“你以为陛下对你是真心喜欢?”皇后微微皱眉,心口已经被刺了百刀,反倒是不怕疼了,她苦笑了几声道:“你若知晓他心中另有其人,你还能对此视若无睹,还能对他付出真心?你若知道他是骗你的,在他心中你不过是个棋子,是个玩偶,他将你哄得团团转,你也能甘心承受,还能每日对他笑脸相迎?”
云谣皱眉,皇后轻声呸了一句:“吴绫,陛下心里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是你脸上的痣,将淳玉宫送做你一人又算什么?他这样一个不喜艳丽之色的人特地在延宸殿前种下了一排红梅,还为那人养了只能爬到皇帝头上照旧无法无天比人命还重的猫,你先前被封昭仪,赐瑶字,现如今被封妃,赐云字,那人名字,便叫云谣。”
云谣微微张嘴,不得不惊讶,这才明白过来皇后所说的‘替身’是什么意思了,恐怕不仅皇后,如今宫中所有人都是这么想她的吧,她是云谣的替身,皇帝不过是寄情于她身上,这种误会,她无法解释。
唐诀从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他专一得眼里容不下他人,云谣觉得即便有一日自己真死了,再也无法活过来,唐诀也不会去爱第二个与自己相似之人。
说到底,后宫女人与他认识的时间长,却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