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瞬间,众人便将宫门外的这处小院围了好几层,火把将树上的叶子都照成了橙红色,云谣没想到会有人出现,更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一同将太后与殷琪围住,连带着大理寺的官兵,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她没叫出声,倒是迢迢轻呼了一声,好在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根本没人顾及她这边,云谣没被发现,又对迢迢摇头告知她安静,目光朝身后的宫巷看了一眼,尚公公依旧没到,云谣只能压低声音对小泉子道:“你再去延宸殿催催看。”

小泉子应声,加上这场景也的确吓了他一跳,他不敢待在这儿,故而转头就走,蹑手蹑脚地钻入了宫门。

再回头看向被火把圈住之处,太后与殷琪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两人仿佛傻了一般看向面前的人,一切皆像是幻觉,两人方才还浓情蜜意地抱在一起互诉终身,甚至将未来都安排好了,却没想到下一刻便是无路可退之境。

“羞耻啊!这实在是对先帝的奇耻大辱啊!太后!太后啊……与这殷琪,一个晏国的太后,一个从死牢中逃出的反贼,你们还是姑侄关系呢!同姓不婚,又何况是血亲!有违纲常,伦理之耻!”礼部尚书本来就是个老顽固,对礼节方面甚为看重,否则也不会当初在唐诀娶了齐璎珞当皇后时,他怕殷道旭,却也非要让殷如意退入后宫,不再垂帘听政。

他虽在朝堂之上的立场不算坚定,但伦理纲常却根深蒂固地扎在他的骨血里,不论如何都不能败坏这些规矩,太后所为倒是将礼部尚书气得不轻。

陆清松了口气,还好他在这个月结束之前找到了殷琪,否则再过几日,京都翻遍了天也没殷琪的下落,他就该上断头台自行了断了。

陆清想过殷琪或许会投靠殷太后,毕竟殷太后是如今殷家唯一一个活得好好儿的,还位高权重之人,当初殷家没有造反时,殷如意就倍宠殷琪,唐诀年幼时。她便亲自下了令,凡是殷琪入宫都不可拦,没有哪个外臣能天天在后宫里跑,日日去紫和宫中的,除了殷琪。

他原以为这两人之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没想过是悖礼禁忌的爱情。

什么可笑爱情,这分明是畸形。

齐瞻道:“太后娘娘,包庇反贼逃犯可是大罪,拿晏国律法来说您也没这个权利,一旦坐实,也就只能国有国法,将您与反贼沦为一边,关入大理寺的死牢中了。”

太后怔了怔,深吸一口气昂着下巴道:“齐瞻,你是兵部尚书,不是刑部尚书,即便你是刑部尚书,你也无权管哀家之事,要给哀家定罪也得等陛下回来,陛下若说哀家有罪,哀家自当认了,陛下若说哀家无罪,你们纵使有天大的胆子、权限,也不能拿哀家怎么样。”

“是,您是太后,我们是臣子,可即便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陛下若知晓太后娘娘夜半幽会在逃反贼不知会作何感想。”齐瞻的目光落在了太后的肚子上挑眉道:“更何况……太后娘娘您腹中所为何物?方才我们在外面虽听不全,却也听清了,恳请太后娘娘再告知臣子一声,先帝去世近八年,太后却怀有身孕,此话若传出宫外,让晏国百姓皆知,不知先帝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

天后一听,顿时扶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云谣皱眉,将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宫巷中传来了脚步声,云谣回头看过去,当即看到朝自己跑来的小泉子,小泉子应当是在去找尚公公的同时与其半路碰见所以回来了。

小泉子身后除了尚公公之外,还有方才离开的皇后,皇后身后还有淑妃,淑妃身旁有沐昭仪、娴昭仪、陈婕妤、醇婕妤、齐灵俏与陈曦两位美人,这宫里凡是能带来的主子似乎都在这儿了。

云谣有些不解,正在不久前皇后才从这扇宫门出去,又如何会从宫里出来?

而且为何尚公公会与皇后一道?

不待她想这些,尚公公瞧见宫门外的火光便领着禁卫军朝这边跑了过来,他先是跑到云谣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了句:“云妃可有事?”

云谣摇了摇头,尚公公才松了口气道:“下回可千万别再这样吓咱家了,您若掉了一根头发丝儿陛下都饶不了我的。”

话音落了,便听见皇后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的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整个人都靠在了睦月的怀里,瞧上去像是病得不轻。

那边将太后与殷琪围住的人听见了皇后的声音让开了一条小路,于是禁卫军横,其中,又将那边围了一层,尚公公与皇后站在一块出面,云谣自然也跟上了,连带着那些大晚上都没睡的嫔妃一起朝太后与殷琪瞧去。

太后瞧见皇后从宫里出来时便站不住,踉跄了两步差点儿跌在地上,还好殷琪上前扶了一把,太后苦笑了一声:“中计了。”

殷琪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他瞧见皇后甚至觉得皇后是来帮忙的,于是起身对皇后露出了求助的眼神:“表妹……”

“你……你叫本宫什么?简直无礼!咳咳……”皇后立刻咳嗽了起来,齐瞻走到皇后身边微微皱眉道:“娘娘保重身体。”随后他又对殷琪道:“殷琪,自你爹谋反那一刻开始你便是带罪之身了,齐家与殷家早就断了关系,站在你面前的是晏国的皇后,又怎容你叫一声‘表妹’。”

殷琪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是表妹她找了我,她还说姑父你也会帮我的!”

“这是什么情况?”陆清朝齐瞻看过去。

齐瞻立刻道:“显然是这反贼如今被捉住了口不择言,想拖本官下水,不过陆大人知晓的,今日本官一直与礼部尚书下棋,晚间手下在京都巡视的官兵说见到了好似殷琪之人,本官都未来得及送走严大人,便直接拖着严大人去找你了,若本官真如他所言,又何必拉你过来捉人呢。”

“下官自是相信齐大人的。”陆清对齐瞻拱了拱手。

礼部尚书严大人叹了口气:“两位大人别为这些小事争吵,索性他说什么都不足为信,当下倒是想想,太后娘娘居然与这厮有此般关系,这该如何是好?”

“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晏国律法有言,血亲成婚当施以杖刑,杖八百。”皇后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杖八百其实便是要将一个人活活打成肉泥,血亲成婚双方皆要受刑,一人都逃脱不了,太后听见这话,立刻指着皇后的脸道:“齐璎珞!你为何如此害我?!你难道不想要你的太后之位了吗?!”

“太后说什么本宫听不懂,本宫当太后?那岂非陛下亡故,本宫有子才可?太后此话莫非是在诅咒正病重求医的陛下?太后好狠的心啊,难怪陛下道……是您亲自下旨杀了当年的宁妃,是您一碗毒酒赐死了宁妃宫中的所有人。”皇后说到这儿,太后顿时喘不过气来。

礼部尚书点头道:“的确如此!血亲成婚杖八百,更何况太后腹中居然还有这反贼之子!简直是罪孽啊!”

殷琪与太后被众人逼至绝境,太后更是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气,殷琪跪在太后跟前不住地流眼泪,他摇头道:“姑姑别急,你是太后,他们不敢将你如何,姑姑……姑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太后见殷琪泣不成声,伸手摸着他的脸摇头,心里却知道,怪只怪自己太轻信了他人,若说害,反倒是她害了殷琪,难道今日他们连带着腹中的孩子都要一起死去吗?她日日喝药,就是为了保住腹中孩子,她一生无子,到了这把岁数再难怀上了,这么多日她夜夜捧腹低语,已经感受到腹中生命,难道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要将他扼杀腹中吗?

太后痛苦,殷琪比她还痛苦,他几乎浑身颤抖,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太后的肚子上,他的掌下,是他与姑姑的命,为了这条命,他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命。

皇后见殷琪与太后抱在一起哭,双眉微抬,轻声问:“严大人,本宫不明白若无法证明太后之子是与殷琪所生的话,那太后与这腹中孩子当如何处置?”

礼部尚书道:“婴孩无辜,若太后娘娘腹中之子并非是与血亲所怀,晏国有律,可通融太后腹中之子,待到太后娘娘产子之后再赐白绫一条,已算恩典了。”

礼部尚书刚说完这话,殷琪就朝他看了过去,皇后见状又问:“大人所言可真?”

“自然是真。”礼部尚书点头,陆清在一旁跟着附和:“律法的确言明如此,皇后娘娘这么问难道是……”

“哈哈哈!”陆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殷琪的笑声打断,他笑得有些疯癫,歪着头对众人道:“可惜啊,可惜,若我逃出大牢时就离开京都,你们还能找得到我?被你们抓住,我殷琪认了!可你们说我与她通奸?未免也将我看得太低。”

殷琪站起来,目光鄙夷地看了太后一眼:“且不说她是我姑姑,即便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我也不会要她这已年近半百的老妇!我相貌堂堂,难道找不到美人了不成?”

太后浑身一颤,连锦连忙将她扶着,太后看向殷琪眼眶犯泪轻声道:“殷琪……”

“你闭嘴!别用你那张嘴喊我的名字!”殷琪伸手直指太后的脸道:“我当你今夜叫我过来是能给我找到出逃的机会,却没想到你想劝我归降,回到大理寺的死牢伏法?哼!你还真是一颗心向着你那早就死了多年的老皇帝啊!这么帮他保着晏国,难道还指望他从陵墓里爬出来感激你?!”

“你!你疯了!侮辱先帝,快住嘴!”礼部尚书急了,连忙对陆清道:“陆大人,快将这反贼拿住!他口不择言,侮辱先帝,简直罪大恶极!”

陆清给了大理寺中的人一个眼神,还未等众人靠近,殷琪便扬声大喊道:“天要灭我殷家!”

说完这话,他转头就朝一旁的柱子上撞过去,决绝到连太后一眼都不看,直接在太后的身边撞了个头破血流,鲜血噗地一声绽开满地,身体脱力地摔在地上。

大理寺的人都愣了,而站在不远处面色发白,满脸惊恐瞳孔收缩的太后在殷琪撞向柱子的那一瞬晃了晃身体,当时猛喘一口气朝后倒去,晕在了连锦的怀中。

一夜闹剧,因为殷琪之死而散场,齐瞻与陆清将殷琪的尸身带走,礼部尚书离开时还一直喊着先帝,尚公公命令宫中的小太监将这处的血迹清扫干净,禁卫军也要将宫门这处排查一番。

宫中的妃嫔统统得回到住处去,云谣从头至尾没说话,她有许多事都想不通,但在殷琪突然疯了般否认与太后的关系,并且毅然决然地撞柱而亡时,她想通了。

场面太过熟悉,正与当初明溪在紫和宫中撞墙身亡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