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诀听了这话面色也稍稍凝重了点儿,心中自然有疑惑,他昨日回京,因皇后晕倒后在清颐宫中待了一会儿,皇后与他说了许多话,聊的都是过往一些零碎的小事,说实话,那些事儿唐诀已经记不得了。
他虽为皇帝,娶妻身不由己,当时太后还在垂帘听政,唐诀得知殷道旭与礼部尚书商量,要给他找一个皇后时,他第一次单独找了礼部尚书,与礼部尚书说:“朕既然册封皇后,便算是大人了,届时太后是否不必再垂帘听政,还政于朕?”
礼部尚书虽是墙头草,却也是个尊礼的老顽固,故而在朝堂上与殷道旭辩驳了几句,唐诀以娶齐璎珞为后的代价,换得了殷如意退回后宫不再干政。
皇后不是他选的,唐诀也知齐璎珞是殷道旭特地安排入宫,必是监视他、操控他的,只是相较之下,皇后比太后要好控制一些。
红烛帐暖度春宵,唐诀与齐璎珞成亲当晚有红烛,帐却不暖,也没什么春宵夜,唐诀稚气,皇后年龄也不大,唐诀不满他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心中气愤,本想迁怒,那晚的红盖头并未掀开,就在唐诀准备起身就走时,皇后颤巍巍地将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拿了出来,被她抓在手里已经捂暖了。
唐诀看到了荷包,道了句多谢,按照礼仪将皇后的红盖头掀开,合卺酒未喝,只以方才执政事务繁忙为由匆匆离开。
因为那个荷包,唐诀知道皇后对他并非无情,可他总恶意猜测揣度,或许就是因为殷道旭觉得他年龄小好糊弄,找个漂亮的女子入宫,假借荷包讨他欢心,待他爱上对方之后便可以操控着他。
唐诀年龄虽小,心思却很深,后来与皇后的相处中唐诀也渐渐看出来了,皇后并不似他所想的那么险恶,只是他自己用心不纯,便觉得他人都是虚情假意的。
唐诀虽未言明他对皇后的想法,这么多年的接触,皇后也渐渐知晓他的心意,两人相敬如宾,从未争吵,也未有过坦诚相待。
偏偏昨日,皇后打破了他们长久以来的默契,或许是她的确身体不适,病了之后的人总容易矫情,所以她与唐诀说了许多话。说她与唐诀在太后寿诞宴会上初见时的一见倾心,说她为了嫁给唐诀为后在府中做好了许多功课,本也是个活泼好玩儿的性子,为了皇后的威严生生将自己压得扭曲,压成了另一个人,且再也回不去了。
在唐诀的心中除了云谣,他从未觉得对不起过什么人,哪怕是他后宫里这些入宫成为前朝玩弄权利的棋子的妃嫔们,唐诀也都不放在心上,她们的死活与他并不相干,只是因为他曾知晓皇后的心意,故而对皇后有些愧疚。
那愧疚很淡,唐诀觉得一个皇后之位,齐家重复荣光足以偿还,甚至还绰绰有余,他当是给齐国公府带来荣耀与地位的人,一个人的情谊又能值几金?
唐诀承认,他凉薄,非他放在心上的他都会去看轻,昨日皇后的一席话,几乎是将心脏捏破来说的,唐诀无法不动容。
但那微末的动容微不足道,也转瞬即逝了,皇后突然将自己这么多年积压的情绪全都向唐诀吐出来之后,唐诀便发觉了她不对劲。
有种破罐子破摔之感,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唐诀也未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即便他心里再想将皇后之位交给云谣,也忍下了这个举动,让齐璎珞安稳地住在清颐宫中,她不该为此妒忌得失了分寸,毕竟他们之间也未有过海誓山盟。
云谣提醒了一句,可见并非只有他自己看出皇后的问题。
下了早朝之后没多久又有朝臣过来与唐诀商谈国事,说的还是姬国边境作乱意图攻打之事,云谣不便留在延宸殿听政。临走前瞧见这回进宫的官员有许多,除了兵部尚书齐瞻,户部尚书徐杰之外,还有尚书令周丞生。
云谣都不知道周丞生当了尚书令,今日一见周丞生的衣服穿得与以往不同才发现的,瞧见周丞生升官之后她心里还微微有些惊讶,也奇怪,唐诀分明知道殷道旭谋反一事必定是周丞生在后头推波助澜吹了耳边风,怎么在殷道旭被判了斩首之后还未打压周丞生,反而给他升官了。
那几位朝中大臣自然也看见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云谣,齐瞻看见云谣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齐瞻与殷道旭作对的那段时间里没少往延宸殿跑,云谣当时还是御侍就在延宸殿处转悠,他们见过许多面,不过每次只是匆匆一瞥,虽没什么交情,但容貌还是记得的。
齐瞻惊讶于这个正受皇帝宠爱的云妃居然与当初在食素节上帮太后挡下一剑的御侍有五分相似,尤其是当对方微微颔首只能看见那双眉眼时,乍一眼过去还以为是那女御侍复活了。
唐诀给了云谣一个眼神,云谣自然明白,于是将心里对周丞生的那份好奇压下,离开延宸殿后便朝淳玉宫的方向走。
到了淳玉宫云谣照旧躺在了凉亭的靠椅上,因为天气渐渐凉了,故而原先凉亭三面挂着的薄纱改成了席帘挡风,靠椅上也垫了垫子。秋夕去书房给云谣拿了几本她上回还未看完的书出来,迢迢则跑着去泡花茶再端两盘小点心。屋顶的凌霄花经过近一个月的时间渐渐凋零了不少,只有零星几朵还在开着,绿色的如藤蔓一般的叶子有几片叶尖正有泛黄的趋势。
而云谣满脑子还在想周丞生的事儿,方才在延宸殿里周丞生瞧见了她显然不悦,一双眼锐利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稍纵即逝,紧接着便是齐瞻朝她看过来。
齐瞻看她的时间比周丞生看的时间长,可云谣却觉得周丞生的眼神更叫她起鸡皮疙瘩。
茶水上来之后,云谣才略微想明白了为何唐诀会让周丞生升官,俗话说要想毁灭一个人,必先让其膨胀,周丞生还是御史大夫时在殷道旭的身边便做得滴水不漏,那是因为前头有殷道旭帮他挡着。
如今没了殷道旭,唐诀还给了他高官厚禄,朝中文臣无一能与他睥睨,自然更容易将这个人的野心暴露出来,只等殷道旭身处高位犯下什么错了,唐诀才好将他也一并连根拔了。
如此一想,云谣才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然后端起花茶,又吃了口点心,味道很好,膳食房的糕点师傅就是不一样。
几位朝臣在延宸殿待了大约有两个时辰,才决定让户部分派下去,靠近北边的城池今年收上来的粮草送入晏国边境处,以备不时之需,兵部也得早做打算,免得姬国真有攻打之意而北边无兵防守被人打退,那几年前姬国割下来求和的地倒是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抢回去了。
等到朝臣们离开,唐诀才有时间坐下用膳,只是早就过了用膳的时辰,他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故而让膳食房送了一碗热粥过来随便垫垫肚子也就算了。
他脑子里还记着云谣说的事儿,于是通知张楚那边让他不必再找太后的情夫究竟是谁,但看守太后的任务还在,紫和宫中所有人、物进出都得记录在册,一旦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便要告知。
唐诀还想起来殷道旭等人都关在了大理寺的牢中,大理寺卿原先是田绰担任,后来唐诀将田绰调到了刑部后,便把大理寺交给了陆清。刑部与大理寺直接掌管着朝中官员的惩处,他必须得握在手中才能彻底放心。
云谣说与太后做出那种可耻之事的人是殷琪,唐诀就必须得去会会这个殷琪了。
下午无事,唐诀便去了一趟大理寺,陆清得知唐诀到大理寺时还有些惊讶,以往有任何事唐诀都是直接吩咐他来处理,等他安排好了再入宫上报的,不过的确最近陆清刚刚任职大理寺卿,许多事情都不太懂,大理寺原先的人也更服从田绰,一些寺丞没少给他添堵,故而唐诀回宫之后到现在陆清也没去延宸殿。
大理寺的人得知陛下驾到各个儿都打起了精神,一问得知唐诀是要去大理寺的死牢便更为紧张,大伙儿都能猜到唐诀来死牢是为了看谁,无法是前段时间谋反的殷家。
殷道旭本贵为太尉,又是先帝册封的辅政大臣,按理来说只有等小皇帝到了二十岁才要真正将政权完全交还,在此之前他依旧有滔天的权势,只是没想到一步走错便万劫不复,殷道旭谋反被捉,注定是逃不过死亡的。
斩首,那也是唐诀看在他曾是辅政大臣,又是太后亲兄长的份儿上给的‘特例’了。
唐诀入了大理寺的牢房陆清才得知消息匆匆赶来,待走到唐诀身后后才将身边的人支走,小声地问了句:“陛下怎会亲临此处?莫非是谋逆之案有变?”
“再怎么变他也是得死的。”唐诀说罢,朝陆清瞥了一眼道:“朕是来见殷琪的。”
陆清更是好奇了,殷琪比起他兄长殷牧来说分外不起眼,以往朝中官员巴结殷家的有不少,给殷家的府兵送礼的都有,唯独没人给殷琪任何好处,这殷家的二公子也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罢了。
等到陆清将唐诀领到了殷琪的牢房前,才命人把锁打开。
死牢与其他牢狱不同,一旦入了死牢的人,即便唐诀要大赦天下他们也出不去。墙壁漆黑,地面潮湿,走路还能听见水声,空气中弥漫着肉体腐烂的酸臭味儿与霉味儿,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有两个挂在墙上的火把来照明。
缩在死牢角落里的那个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囚服,因为殷道旭谋反他并未参与,事后直接抓捕定罪,大理寺并未对他用刑,除了脏了臭了之外,他身上并无血污。
牢门打开,唐诀朝里面走去,牢中连个通气儿的地方都没有,唐诀伸手捂着鼻子,眉心微皱朝殷琪的背影看过去。
殷琪与殷如意的关系毕竟只是云谣的猜测,**如此伤心病狂之事,还得他亲自来问。
“殷琪。”唐诀开口,声音压低:“转过身来。”
缩在角落里的人一瞬发抖,迟迟未转过身,唐诀微微眯起双眼,陆清进门道:“陛下稍等,入死牢者多会心神受挫,精神恍惚也是常有之事。”说罢,他给了眼神,叫守在门前的两名狱卒进来将人拖到火把光亮能照到的地方。
那两名狱卒走去角落拖拽,缩在角落里的人拼命挣扎,嘴里只发出‘呜呜’之声,等人拽到了唐诀跟前却死死地趴在地上不动。
陆清也察觉不对,上前捏着对方的下巴逼他抬头,火光一照,赫然是一张被刀划破五官几乎毁了的脸,面目可怖,叫人不敢直视。
唐诀细细地盯着那张脸,随后收回视线,冷声道:“他不是殷琪。”
陆清浑身一颤,唐诀转身便大步离开,话语带着回声传来:“陆清,大理寺死牢都能将人换走,看来你的脑袋也是不想要了!朕只给你一个月,找不回殷琪,你来替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