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又行几日便到了赤山的范围,赤山沟的一线天是上次要了云谣命的地方,云谣路过时多多少少心有余悸。

一线天的这条路上不知道洒过多少人的血,现在看上去干干净净,是因为唐诀派人前来处理过,若不处理,这么些日子过去,那就是一具具枯骨拦在了路中央,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人要去妙法华寺上香了。

这次过一线天是在白日,而且唐诀早已安排妥当,没了殷道旭,晏国想杀他的人都没有,一行人走出一线天站在悬崖边的平台上时,云谣才敢朝那万丈深渊的脚下看去。

道路边上铁索拦着,正常行走不会有人落下去,但不免会有意外发生,故而一排只能同时走三个人,多了就会发生碰撞拥挤。

唐诀与云谣被众人护在了中间,她到了这处肯定是换成了太监的服装,太监帽下一双大眼睛朝云雾缭绕的远方山头望去,心中没有惧怕,倒是有些惊讶。

她以前只顾着读书,从来都没想过要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是什么面貌,她对这些山山水水的了解仅存于照片、网上视频与一些古人作的诗词歌赋上,亲眼所见,这是头一次。

妙法华寺位于群山之中最高的那一座山,赤山顶修了一座平台,平台上立了一所金墙红瓦的寺院,这一路上就有人往阶梯的角落里,香了,山间长年萦绕着雨水与树林的气息,还有经久不散的檀香味儿。

去妙法华寺的这条山路上有一家依山而建的客栈,客栈供来山上拜佛的有钱人住,里头设施应有尽有,只是所有的物资都很贵,一般百姓都选择咬牙坚持爬上山顶,然后在寺庙与他人共用一间打地铺睡。

午间时分唐诀等人在客栈用了午饭,休息了片刻边继续往上走,因为护送唐诀的队伍人数实在太多,故而还有许多驻守在一线天之外,跟过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与禁卫军,人数减少了一半,速度也明显快了许多。

直到小皇帝终于站在妙法华寺门前时,太阳都快落山了,妙法华寺的主持特地出门迎接,小和尚站成一排,除了主持其余人见到皇帝统统都要跪拜,主持鞠躬行礼后,领唐诀入大雄宝殿见佛祖。

唐诀身为帝王,自然也是不需要跪拜佛祖的,云谣和尚公公现下是太监身份,没有进去,两人站在一旁,一个安安静静地露出不耐烦的脸,另一个则左顾右盼根本没消停过。

妙法华寺并不大,胜在所处世间年岁太久,而且百姓来妙法华寺许愿多有灵验之效,所以才远近驰名。

寺庙的正前方有一顶巨大的香炉,两旁则放着烛台,烛台上有正在燃烧的蜡烛或莲灯,再往下几层阶梯,院子的两旁各种了一棵菩提树,菩提树有许多年岁了,其中有一棵旁边长了扶芳藤,绿叶顺着菩提的树干一路往上爬,整棵树都是碧绿的,很漂亮。

到了晚间山间就要起雾,现下太阳即将落山,雾气已经渐浓了,加上庙前还有从未断过香的檀香飘烟,所到之处都如同隔了一层薄薄的沙,处处朦胧。

唐诀从大雄宝殿出来之后,主持便带着唐诀往给他安排的住处去。

妙法华寺的方丈此时还在闭关,说是得明日才能面圣,佛家与皇家都有地位,但神佛更令人有敬畏之心,故而唐诀让他一步,径自去了休息之处。

接下来的三天,他每日要吃斋饭,还得抄经书,除了这座妙法华寺的山头之外哪儿也不能去,静下心来潜心礼佛三日之后,再动身返还京都。

云谣听到这个安排就觉得无聊,无奈她只是小太监一个,在众多大人物跟前只能低着头跟着唐诀走,并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直到太阳落山了,斋饭安排好,也不会再有和尚进出交代打扰了,云谣才摘下头上的帽子,坐下休息会儿。

斋饭都摆放在桌上,味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寡淡,反而有蔬菜原有的鲜美味道,或许是之前在皇宫里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换成清粥小菜也挺不错的。

因为走了一整天的山路,步步都是高低不一的阶梯,唐诀的双腿都开始发软了,更别说是云谣,吃完饭后她几乎是扶着墙躺在**休息的。唐诀没那么早睡,云谣靠在床边迷迷糊糊之际,还能看见小皇帝坐在烛火下拿起奏折来看。

因为此次礼佛离开京都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朝中事宜不能无人处理,小事可以周丞生带领朝臣们商议处理,大事便要加急送到唐诀这边来等候他的安排。

烛火昏黄,蜡油滴落时烛心会发出啪嗒一声,整个山间到了晚上便非常安静,鼻息之间闻到的都是浅淡的檀香味儿。

夜里没有和尚敲木鱼念经,唯有偶尔的虫鸣鸟叫,云谣的双眼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声音发懒地问唐诀一句:“你还不睡吗?”

唐诀抬头朝她看过来,抿嘴笑了笑:“你先睡,朕还有一些奏折要批。”

云谣趴在床边,一只手搭在外头,扁着嘴咕哝一句:“可是我想抱着你睡。”

唐诀拿着奏折的手顿了顿,心里仿佛被猫挠了似的,于是他起身将板凳端到了床边,还未批完的奏折放在上头,抬起烛火靠近床头。云谣往床里侧缩了缩,等唐诀脱了外衣靠在床头时她才笑着凑过去,双手勾住了对方的腰,脸侧着贴着唐诀的身体,满足地闭上眼。

唐诀伸手摸了摸云谣的鬓角,将她凌乱撒在脸上的头发整理好后才继续看奏折。

夜越深,屋外的风声就越大,奏折一夜批不完,窗户缝隙刮来的风将床头即将烧完的蜡烛吹灭,唐诀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把手上未完成的全都放下后才侧躺着将云谣搂在怀里。云谣自觉地往他怀里钻,并没醒,还在熟睡中,口齿不清地说了一些梦话,唐诀低下头打算仔细听,结果就听见了‘好吃’二字。

一声无奈的轻笑在房内响起,唐诀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虽说以前活得不幸,好在云谣出现了,才让他有了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不再抱怨,不再猜忌,不再仇视的人生,比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也舒坦许多。

次日云谣醒来时山间已经有和尚在撞钟了,唐诀早就起了,云谣洗漱好出门碰见了尚公公,听尚公公说唐诀天刚微微亮就醒了,山里的无尘方丈也出关了,于是唐诀便与陆清一起找方丈坐而论禅去了。

云谣听着便觉得无趣,她朝尚公公瞥去一眼,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或许下午,或许一天都回不来,具体得看无尘方丈有多能说,陛下对佛的悟性有多大。”尚公公说完,云谣长叹一声:“啊……那我就一直在这房间里等他吗?”

尚公公冷淡地瞥了云谣一眼道:“陛下知道云妃坐不住,所以才让咱家留下来。”

“与你聊天?还不如留陆清呢。”云谣撇了撇嘴,她说这话时尚公公嘴角抽了抽,云谣连忙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单纯与你话不投机而已。”

“呵……”尚公公伸手指着房间旁的小屋道:“出宫时陛下给云妃娘娘带了几套平常人家穿的衣服,现在娘娘便可以换上,再与咱家从寺庙后门出去,顺着正门入寺观佛。”

云谣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她原以为自己入山之后就只能是小太监的装扮不可暴露自己,却没想到还能换成女子服装去山里头转转,观佛没什么意思,但赤山上的风景却很美,奇山秒石多不胜数,山间松林成群,说不定还能碰见猴子松鼠,再瞧瞧那些特地前来上香的人虔心跪拜似乎也不错。

应了尚公公的话,云谣转身便去房间里换衣服,换好了衣服出来时她与唐诀的寝室里边放好了早饭,云谣匆匆吃了几口,又拿了个白面馒头在手上啃,撞钟声再一次响起,云谣迫不及待地要朝前面热闹地方去看,便拉着尚公公一起离开。

后山有条专门供山下挑夫给寺庙运送柴米油盐的小道,这小道平日没人来,隔三差五才有人挑些物资上山,因为知晓唐诀要来妙法华寺礼佛,故而山中物资提早拉上来,这条路也就没人走了。

小路不如前方大路堆着石头平坦,全是泥,因为山间雾重,泥土潮湿,走几步便将鞋子染脏了。

等云谣顺着小路绕到了寺庙侧边能瞧见正门了,才看到较为壮观的景象。

大片不知是云雾还是檀香的烟雾在寺庙中层随微风飘过,山间的天气较为山下要凉爽许多,现下又是早上,天未亮便开始爬山的人已经到达了山顶,好些百姓都是成群而来的,大家手上挎着篮子,上头盖着黄布,篮子里头放着的都是贡品或线香。

薄雾之中的人看起来非常不真切,许多都是三步九叩到达佛门前,山间寺庙一层又一层,第一扇门进去之后左右两边为十八罗汉,中间则是菩萨,再往后走才是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周围还有其他菩萨或佛的金身象。

云谣越过金色墙面这处看见寺庙大门时,正好一阵风将庙前的烟雾吹散,山殿的松树与云雾上照下了一层太阳金光,仿佛真有佛祖现身一般,而那些虔诚跪拜的人们与寺庙融为一体,唯有云谣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看着眼前这副画儿。

“女施主。”身后忽而响起声音,云谣回神,眨了眨眼转身看去,正好看见一个小和尚背着柴火走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根朱钗,玉钗并不算华贵,却与云谣的裙子是一个颜色。

那小和尚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左右,脸还是未脱去的婴儿肥,嘴角挂着浅笑,问云谣:“玉钗是您落下的吗?”

云谣哦了一声,接过道:“多谢。”

小和尚还了玉钗后便笑着蹦蹦跳跳朝寺庙后方过去,云谣左右看了两眼,没瞧见尚公公,也不知那人去哪儿了。

云谣没管对方,等走到了寺庙正门前了,才看见尚公公就站在那儿东张西望地等她呢。

云谣走过去问:“你怎么丢下我自己过来了?”

尚公公瞧见云谣明显松了口气,眉心还皱着道:“我方才明明瞧见你走过来,跟过来只是一个低头的动作便没瞧见你人了,你……你去哪儿了?”

“我就一直站在那儿啊……”云谣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她顺着方才来时的路瞧过去,路上哪儿有潮湿泥泞,再低头,脚下的鞋子也不染纤尘,而原本拿着玉钗的手也空空如也,伸手摸向脑后,玉钗,在发中,从未落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