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唐诀前往妙法华寺礼佛为百姓祈福,这一回没有殷道旭从中作梗,六部也都收回了手中,小皇帝腰板硬了,做什么事都果决得很,不用思前想后,包括让云谣假扮小太监随行。

陆清得知唐诀去妙法华寺还要带着云谣当时就反对了,得知云谣是假扮太监跟过去的就更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十二日的下午,唐诀坐在淳玉宫的凉亭内吃糕点,云谣捧着一本故事书正在看,碰到不太熟悉的字还得指出来问对方,唐诀干脆将书本拿到自己手上读给她听。

皇帝亲自读书,云妃还嫌对方读得没有感情,声情并茂四个字唐诀不会,也做不来,陆清与尚公公站在一旁垂着眼眸,只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写着心事。

“陛下……”陆清再次开口:“妙法华寺乃佛门清净之地,您此番去礼佛至少要在妙法华寺中吃三天的斋饭,云妃娘娘跟过去,住哪儿?”

“朕住哪儿,她自然就住哪儿。”唐诀笑说。

陆清叹气:“正因为如此,云妃才不可去,佛门之地怎么可能留女子住下?即便是陛下的妃子也不行。”

“她到时候是太监,可不是女子。”唐诀说完,给了云谣一个眼神,云谣咬着下唇睁大双眼,收到唐诀的讯号后连连点头道:“陆大人放心,本宫有当太监的经验,绝对不穿帮。”

“这就更荒唐了……”陆清觉得头有点儿疼,偏偏此番唐诀去妙法华寺还是他随行跟着的,他怎么说也是大理寺卿,莫名接到这个任务也是万分头疼,不求做稳,只求做好。

田绰离开大理寺后成了刑部尚书,最近刑部因为殷道旭谋反一案忙得焦头烂额,田绰已经两日没睡,拉出来喝酒的时间都没有。张楚从禁卫军副统领荣升为禁卫军统领,可还得整肃禁卫军中先前跟在殷牧身后那些不安分的人群,并且……在唐诀不在皇宫的这段时间内,张楚还得帮忙看着太后那边,找一找太后的‘情夫’究竟是谁。

至于最应该陪唐诀一同上路的齐瞻……唉,兵部尚书也忙啊,忙着收兵权,殷道旭的手上有许多亲兵,所谓的亲兵就是殷道旭自己带起来的兵,先前谋反的三千怡州兵便是其中之一,短时间内兵部应当没什么轻松日子可过了。

相比之下,陆清显得特别轻松且没事儿干,然后领兵与唐诀一同去妙法华寺之事就落在了他头上,在唐诀身边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跟着才行。

就在出发前的一天,陆清已经准备好一切了,却没想到唐诀要带云谣一起去,礼佛就礼佛,哪儿有带着女人一同前往的?

陆清朝身边的尚公公瞥了一眼:“你早知晓?”

尚公公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不过用眼神告知陆清,他在唐诀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就知道了,让云谣假扮小太监跟去还是他提出来的主意呢。

陆清得知尚公公知晓,一跺脚问:“你怎么不早与我说啊?”

尚公公理所应当:“我以为……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一国之君不远千里去礼佛,是一件小事儿吗?”陆清说到这儿,唐诀放下糕点端起了茶杯清了清嗓子,陆清顿了顿,朝他看过去,唐诀脸上挂着浅笑,道:“朕又不是真心礼佛,不过是做做样子,最近杀戮太重,给自己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正好还能以此博取百姓好感罢了,不必当真的。”

云谣听见这话,慢慢将书合上,问他:“你不信佛?”

唐诀摇头:“不信,若世上有神佛,朕求了那么多年,怎么也不见他们待朕好过?”

云谣愣了愣,听见这话不知为何总觉得背后一寒,她没忍住抬眸朝尚公公看去,又与陆清对上了视线,最后收回了目光,压低声音问了对方一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来的?”

云谣原先也是唯物主义的人,不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过离奇,她也渐渐变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唐诀朝云谣瞧了一眼,正儿八经的脸上扯出了一抹玩闹笑容:“你又不是神佛,你是妖啊,不是说打算以色侍君祸国殃民的吗?”

云谣听见这话,手中的书朝唐诀砸了过去,唐诀笑着伸手拦了一下,书本砸在了他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又被他握在手中。

云谣朝唐诀扔书时,陆清吓了一跳,正准备跑过去以自己的胸膛拦着了,结果袖子被尚公公抓住,且对方是一脸早就习以为常的平淡神色,如此闹剧,每天都会上演,没什么稀奇的。

当然,当天下午陆清没能劝说唐诀,甚至被尚公公拉到角落里做了思想工作,然后认命地答应云谣可以以小太监的身份随行,但是只能她一个人,不能再带其他女子了,故而秋夕与迢迢都得留在宫中,多一名女子,便多一份风险。

若被妙法华寺的和尚们发现一国之君诚心礼佛时还带了两个女人跟在身边,这种话传出去,唐诀的一世英名也就毁了,史记上必定会留下他这荒唐一笔,千百年也无法抹去。

十四日太阳升起时,皇宫门前就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皇帝前往妙法华寺礼佛的仪仗队拉得很长,随行的禁卫军只有百人左右,其余的都是兵部派出来保护的。

云谣在天没亮时就跑到延宸殿了,与秋夕、迢迢说明了情况,整个儿淳玉宫的人都得对云妃不在宫中之事三缄其口,若这个消息传出去了,淳玉宫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淳玉宫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心想他们还当真侍奉了个不得了的主子,以前的陛下五天难到后宫一次,就算偶尔来了也就是转转、看看,最多吃顿饭,即便是曾经备受宠爱的素丹也没有云谣这种殊荣,陛下一天不见就想得慌,这回还带到身边出宫玩儿了。

云谣到了延宸殿,小喜子就被尚公公吩咐了,陛下不回宫,他就不许从延宸殿后头他们住的院子里出来,小喜子心里虽然不情愿,表面上还得表现得非常大方,顺便将尚衣局里做的两件新秋衣给了云谣。

唐诀离宫,后宫里的妃子自然要来送行,毕竟皇帝此番离开京都去礼佛,来回少则半个月,多则二十天到一个月也是有可能的,能多看两眼是两眼。

齐灵俏一早上就将自己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一身红粉的裙子,头上还戴了一朵鲜花儿,脸上红扑扑的,因为她年龄小,只有十六岁,故而站在已经二十朝上的皇后、静妃跟前就显得分外可人。

陈曦与往常一样,一身浅蓝色的裙子,往那百花绽放的后宫女子里一站,如点缀的绿叶一般,没有任何颜色,几乎叫人看不见。

远远地已经传来了太监喊的陛下驾到,皇后为首,带着身后的妃嫔们行礼低头,等到唐诀坐上了龙撵后她们才起身。

即便是妃子送行,她们也不能靠得太近,齐灵俏没见过唐诀穿一身正装,与那五爪金龙绣在胸膛双肩上早超时的不同,此刻他身上穿得显得更轻松些,不是他惯常喜欢的黑色,反而换成了靛蓝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才能瞧见蓝,阴影处依旧是黑的。

衣服上绣着云腾,袖摆才有龙纹,看上去整洁干净,领口的花纹增添了几分霸气,现下的天虽不是盛暑,也渐渐开始凉了,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还是叫人流汗,齐灵俏瞧见了唐诀额头上的一滴汗水,她抿嘴笑了笑,又对身边的陈曦说了句。

陈曦朝年轻俊朗的男子看去,却不知他看向了何处,嘴角挂着浅淡的笑,一个侧脸便叫人心跳加速,于是陈曦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等到龙撵走了,齐灵俏才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云妃平日里称病不给皇后娘娘请安就算了,怎么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也不来?仗着陛下宠她就这般肆意妄为吗?静妃姐姐也身体不适,不还是来了?”

静妃听见齐灵俏这话回头看了她一眼,齐灵俏对她露出了个天真的笑容。

沐昭仪点头:“不过说来的确奇怪,我们都到了,就差云妃一个人。”

“好了,一早淳玉宫就来人与本宫说清楚了,昨日云妃下午贪凉,靠在鱼池边上吹风休息,不慎翻身落入了鱼池受了惊吓感染风寒,孟太医去瞧了,说她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得好好静养一番了。”皇后说完,齐灵俏便不再多言。

云妃落水她自然听说了,这么大的笑话她听了昨天还开心了好一阵呢,不过就是顺口挤兑,已成习惯,却又被皇后数落了。

皇后说完,便让众妃嫔回去,她自己正要走时,心中深思,因为前些日子在紫和宫里发生的事儿实在让皇后头疼,只想着有什么办法能破釜沉舟,故而脚步慢了点儿。

正好这个时候从宫门方向刮来了一阵大风,皇后伸手挡住,不自觉眯起双眼朝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坐在龙撵上的唐诀朝右侧弯腰看去,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小太监双手扶住头上戴着的冠帽,侧脸笑了笑。

皇后眼神一怔,也瞧见唐诀对这那小太监笑了笑。

他们似乎在说话。

似乎是唐诀问小太监:“风大,没迷了眼吧?”

小太监回答他:“没事儿,就是帽子差点儿掉了。”

皇后收回视线,勾起嘴角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眼底染上了几分悲哀与愤恨,悲哀自己甘愿入了后宫,当上了唐诀的皇后,却永远也得不到对方的心,愤恨唐诀宁可找一个与云谣相似的替身,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愿多看看身边的‘真人’一眼。

吴绫像云谣,真的像,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因如此,皇后输给吴绫,像是输给了个虚假的人,输给了唐诀这‘替代’的感情,更显得可笑。

好一个云妃落水要静养多日。

睦月见皇后站在原地不动,出声道:“娘娘,风大,该回去了。”

皇后回神,惯性朝身边看去,看到了睦月那张担忧的脸,她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痛,明溪没了,在她的眼前没的,也就是几日前的事儿。

皇后的脸色一瞬有些苍白,嘴角那自嘲的笑意渐渐收敛,然后转为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