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刑部尚书谭卓之府上一封信传入了太尉府中,而太尉府上,殷道旭与周丞生正在秘密言谈。

所谈之事,便与未来皇位上的人究竟是谁有关。

太尉府中的府丁将密信送到后院,殷道旭将信打开,里面字很少,内容却至关重要,殷道旭看完了之后朝周丞生看去,微微皱眉,将信放在他跟前说:“快,看看你那学生干的好事。”

周丞生拿起信件看了一眼,信上内容说的是谭卓之近日无法与殷太尉联系,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大理寺卿田绰暗地观察了,加上前段时间谭卓之才刚审过,放走的与吏部买卖官职一案有关的人,在近几日又被请去大理寺问话。

谭卓之本想以皇帝命令此事由刑部主审为由,告诉大理寺无需多加干涉,却没想到田绰根本不听这一套,只说他大理寺也是协理审查,不能错漏,之前谭卓之查得马虎,他不得不再问一遍。

谭卓之心里念着田绰是周丞生的学生,便称周丞生与殷太尉交好,他们按理来说应该是同气连枝的,日后还要在朝中打交道,大理寺与刑部管理之事多有重复,日后肯定还要多番接触,没必要因为小事坏了感情。

却没想到田绰是个软硬都不吃的货,偏偏这几天还当真被他查到了些蛛丝马迹,谭卓之顾念朝中官吏的旧情,疏忽失职的罪名估计是跑不掉了,加上近日他尚书府周围总有兵部的人在巡逻,说是帮大理寺找狱中逃离的犯人,还说那犯人是跑到尚书府才不见了的。

如此一来,谭卓之也知道,这必然是田绰将刑部之事告知了小皇帝,小皇帝才找了这么个借口,让兵部的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让他与殷太尉联系呢。

这一封信,是谭卓之让自己的夫人假写的家书,寄出京都,发往西边儿娘家的,家书出了城门便没人管,又从另一道城门被人带回来了,兜兜转转才入了殷道旭的手中。

周丞生看完这封信,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道:“田绰……真的是硬骨头啊。”

“我怕就怕大理寺落入小皇帝的手中,却没想到田绰连你这个老师的面子都不给,反而胳膊肘往外拐,去扶那小皇帝的皇位了。”殷道旭呵呵干笑了两声:“一个好几年前的买卖官职之案,将吏部牵扯进去,我在吏部的人一个不剩,平白无故送给了齐仲这么大的一份礼。”

“当初齐仲来投诚,太尉大人不该将话说绝的。”周丞生说罢,殷道旭朝他看了一眼:“我怎么记得,是你说关城靠得住,齐仲那边儿要落寞了,无需管他?”

周丞生无话,殷太尉又道:“吏部丢了已是事实,如今想来,应当是如何保住刑部,既然知道田绰是小皇帝的人,那刑部必然不能丢,日后还能制衡田绰的能力。”

周丞生却不同意他说的话,道:“刑部尚书正二品,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只要小皇帝不发难,田绰管不了谭卓之。相比之下,两日后小皇帝出巡,前往妙法华寺,这一路可都是禁卫军副统领张楚护着队伍,我觉得,太尉跟去妙法华寺比较好。”

殷太尉哼了哼:“老友啊,怎么你现在说的话,我是越来越不爱听了呢?”

周丞生顿了顿,有些惊讶地看向殷太尉,殷太尉见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皱眉,改了口:“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的布局太过风险,后果无法估量啊。”

“路上,我已买了杀手。”周丞生道:“从京都去妙法华寺,途中必然经过赤山沟,赤山沟有一条一线天,两边全是高山耸立。一线天尽头为悬崖,左侧是山,右侧才有路,要入一线天必须得步行,我在一线天的出口处,与入口处都安排了人。”

殷太尉抿嘴:“既然如此,还需我去作甚?”

“因为护队的是张楚,不是大公子。”周丞生叹了口气:“大公子也快到不惑之年了,明明是禁卫军统领,近些年来却少有作为,还让张楚笼络了禁卫军中不少人的心,长此以往下去不是良策。张楚为人警惕,一心顾着陛下安全,若是大公子去,张楚未必会听话,但若是太尉前去,他们不得不听。”

殷太尉朝他一瞥:“我若跟着唐诀一走,田绰马上就要对谭卓之发难,礼部墙头草,我如今也就只有工部和刑部尚能掌控,若丢了刑部,我这个太尉等同虚设啊。”

“此番礼佛,我不去。”周丞生说:“我留在京都帮着太尉大人照看刑部,我想田绰……应当还会给我这个老师几分薄面。”

“等到事成归来。”殷太尉听周丞生愿意留下,也算是松了口气:“晏国还是姓唐,却已不是他唐诀的天下了。”

“那就祝太尉大人,早日重揽大权。”周丞生说罢,对殷太尉拱了拱手,见时辰不早,便从太尉府的侧门离开。

六月二十七日,唐诀离宫,带着尚公公、小顺子一同出行,禁卫军副统领张楚领军随行护送,禁卫军统领殷牧留在京都。

在唐诀离宫之前,大理寺卿田绰在夜里偷偷入了一次皇宫,领着唐诀的密诏回府。

浩浩****的仪仗队离开京都,当京都百姓知道年轻的小皇帝此番前去妙法华寺礼佛三日,是为百姓求福祉后,簇拥着仪仗队一直送到了城门外。

妙法华寺距离京都有些距离,如果是骑马,则要两天,像唐诀这般坐着轿辇,还带着浩浩****的大队的,至少得七天光景,等走到第六天了,所有人全都得下马,穿过一线天,入山路,届时一步一个阶梯,几个时辰才能爬到山顶到达妙法华寺。

大队出了城门许久,殷道旭才领了另外一支队伍快速跟上。

云谣跟着唐诀一起出宫,也知道此番途中必然凶险,按照一路上的地形布图来看,靠近妙法华寺,达到赤山,越过赤山沟要穿过一线天的那处,一定是刺杀的最佳地点。

尚公公曾去过妙法华寺,走过一线天,对那里还算熟悉,说是一线天最窄处,只能两人并肩而行,若有人在山上偷袭,那他们困在其中,必死无疑。

队伍午间稍作休整,云谣才与尚公公一同从小轿辇里出来,等着随行的厨子将午膳做好,他们得伺候了唐诀吃过饭,才能用干粮。

天热,唐诀此番出来为了轻装便行,没带冰鉴上路,轿辇里头闷,他晃着扇子便下了轿辇,云谣坐在一旁的树荫底下,就见唐诀慢慢朝这边走,搬了个小椅子放在自己旁边,唐诀坐在椅子上扇风,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烈阳。

云谣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还有些烫屁股,尚公公则站着,他脸色有些难看,天一热,尚公公的旧疾就容易复发,唐诀看见他不舒服,指着轿辇说:“你去躺着吧。”

尚公公低声笑了笑:“多谢陛下体恤,奴才无碍。”

午膳弄好了,唐诀就坐在树荫底下吃,小桌子上摆了不少好吃的,还有卤肉片,唐诀不要人伺候,放尚公公,云谣去吃午饭,云谣掰着干面饼就坐在唐诀边上,唐诀吃一口,她就看一眼。

唐诀才吃几口,手中的饭碗就变得沉甸甸的了,他朝云谣看过去,云谣脸颊鼓着,一口面饼嚼了半天也没见她吞下去,食之无味四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唐诀见她这样子笑了笑,放下碗筷,云谣道:“没事儿,你吃吧,我就看看。”

唐诀朝她伸手:“饼。”

云谣将手中的饼递给他,然后不知对方从哪儿变出了一把匕首,剖开了饼,又拿着银筷子夹了云谣刚才一直瞄的菜进去,再将沾了肉酱夹了肉片的饼还给云谣,道:“吃吧。”

云谣抿着嘴,娇滴滴地将面饼拿在手中,看着面饼中夹着厚厚的肉,心里别提多开心,一双漂亮的眼朝唐诀抛了好几次秋波,唐诀看见了,鸡皮疙瘩竖起来,清了清嗓子继续吃饭。

午饭用完,殷道旭的队伍也到了,殷道旭年纪虽大了,但因为早年打过仗,身体硬朗得很,骑着一匹棕色的马冲在最前面,他身后的兵队都停了,唯有他还在马上,直直地朝唐诀过来。

马蹄扬起了尘土,张楚坐在远处握紧腰间的长剑,唐诀还坐在椅子上,就见那棕马朝自己靠近,云谣最后一口饼没吃,丢在地上站了起来准备护在唐诀身前,却没想到殷道旭拉住了缰绳,棕马前蹄扬起打了个响鼻,殷道旭才从马上下来,对唐诀鞠躬道:“陛下恕罪,臣临时取马,不知此马性子烈,未受管教,惊了陛下。”

唐诀坐着不动,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问:“太尉大人如何会来?”

“臣知陛下将殷牧留在京中,担心陛下安危,连忙赶来护送陛下。”殷道旭说。

唐诀垂眸,嘴角的笑都挂不住了:“殷太尉难道不知晏国律法?私自领兵离京是何罪?”

殷道旭面色不变,轻笑一声:“臣自知如此不对,但关心陛下心切,顾不了那么多,且此番跟随臣出城的是臣府上府兵,平日里训练有素,以一敌十不成问题,带府兵出城,不触犯晏国律法吧?”

唐诀将扇子合上,脸色难看,起身朝轿辇走去:“太尉想跟就跟着吧。”

唐诀走后,云谣才跟上,跟过去之前她朝殷太尉看了一眼,殷太尉对上她的视线反而笑了笑,挺着腰,抬头对着天呼出一口气,唐诀还未上轿辇,他便摸着棕马的鼻梁:“好马啊,好马。”

唐诀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眼中平淡无波,一步跨上,入了轿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