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之事也算闹得满朝风雨,因为吏部一事涉及甚广,朝中官员人人自危,大理寺协理刑部审理关于吏部买卖官职一案,并且将平日与关城等人来往密切的官吏全都拉过来问话。
刑部尚书谭卓之与殷道旭关系匪浅,殷道旭的夫人是谭卓之的堂姐,说起来朝中官员大多都是互相拉拢,然后结了姻亲关系,互相壮大在朝势力的。
虽说殷道旭的夫人早亡,但谭卓之与殷道旭这交情却从未断过,在私下,殷道旭还得喊谭卓之一声小舅子,虽说是堂的,却也是沾亲带故。
殷道旭知道吏部之事他不能干涉,不过与吏部关乎的其他官员,有不少已经战战兢兢,就怕难以自保,连夜踏入太尉府,就希望殷太尉能给个庇护。
他们没有买卖官职,但知晓买卖官职之事,有不少还是当中的介绍人,没谁能一次便见到了吏部尚书,多半是一些半高不低的大臣们收了他人好处,再一步步往上推的,虽无买卖之实,却涉案其中,难辞其责。
殷道旭知道关城已经倒了,唐诀恨不得立刻就把他给砍了,也只给了刑部半月时间审问,半月之后,关城一家老小全都要完蛋。
他救不了关城,但那些没有在名单上,却不断被拉去问话的官员,他能保还是要保的。
故而在吏部之事出了七日后,朝中总算安定了些许,殷道旭便请了几个平日里交情不错的官员,在百醉楼设宴,请他们过来叙叙交情。
大官坐着青色轿子,尽量不显财权,没那么大胆的官员,只能穿着一身常服,身后跟着几个能干的人,步行到了百醉楼前。
入了雅间,里外都有人把守,饭菜上桌了,殷道旭才开口道:“近日诸位辛苦了。”
在场牌面大的,自然是殷道旭、周丞生与刑部尚书谭卓之和工部尚书吴仲良了,剩下的也是礼部侍郎、户部里还有两个人,一桌十三、四人,大家互相打了个照面,才知道彼此原来都是依附殷道旭的。
“田绰如何没来?”殷道旭问周丞生。
大理寺卿田绰,是周丞生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在朝中威严颇高,去年前户部尚书夏镇行刺一案也是他破的,近日皇帝对他倒是器重,凡是有点儿什么事儿都交给他去办。
周丞生低声笑了笑道:“田绰虽说叫我一声老师,可那毕竟也是六七年前的事儿了,他记得我引荐之恩,我却并未真的帮了他什么,他来与不来,我干涉不了。”
殷道旭知晓,田绰年轻,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拉帮结派,平日里若是周丞生在,他给周丞生面子,最多做到不开口说话,但也绝不会出言附和,性格如此倔强,就怕最终与小皇帝成了一派。
“吏部之事查得如何?”殷道旭问。
“太尉都开口了,那些可有可无的小事,自然也就得过且过了。”谭卓之道。
“唉,小皇帝终究还是变了啊。”殷道旭伸手揉了揉眉尾,他年纪大了,即将年过半百,鬓角生了白发,眉宇之间也有些愁云,尤其是最近朝中之事,风向变动太快,他连抓都抓不住。
“朝中六部,看上去没什么大变动,实则已经有三部入了陛下的手中。”工部尚书吴仲良道:“起先的户部、到后来的兵部乃至如今的吏部,钱库、兵力、官吏变动,如此大的三样都成了他的,咱们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今日找诸位来,不过是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事情办妥,陛下发难不到咱们头上的。”周丞生一句话将这压抑的氛围化解,殷道旭朝他看了一眼,没开口,等到一餐饭结束,诸位大臣都离开了,殷道旭才问:“你可是有话要说?”
周丞生笑了笑:“十多年的朋友果然不是白做的,如今我才说了一句话,你便知晓我的用意了?”
殷道旭叹了口气:“你我老了,他们也都老了,如今的小皇帝可不是以前的孩子了,非但我们不能糊弄他,反倒让他糊弄了我们。”
“控制得住,便控制,控制不住,不如舍弃。”周丞生说完这话,微微抬眉朝殷道旭看过去:“只是不知如今的太尉大人,可有以往的魄力。”
“食素节上的事儿没成功,我就大约知道了小皇帝的底细了,这孩子心藏得深着呢,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叫你我放松警惕,再想控制,可不是光有魄力就够的。”殷道旭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周丞生垂眸眨了眨眼问:“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唐谧?”
“他不是已经被贬为庶民了?”殷道旭伸手揉了揉眉尾,挑眉看向周丞生,两人对视,片刻后他倒吸一口气:“你莫不是想扶唐谧为皇帝吧?”
“若唐诀不可控,唐谧倒可成事。”周丞生说完这话,殷道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皱眉压低声音:“这话若传出去,你我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所以这话,我只敢与太尉大人说。”周丞生笑了笑:“若有朝一日真让唐诀彻底把持朝政,太尉不会以为那时的朝堂,还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吧?”
“有时,我真不知你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殷太尉微微眯起双眼,仔细地看着周丞生的笑脸,他都快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了。
“是帮还是害,是生还是死,一切就都看太尉的选择了。”
这一番秘话,都藏在了百醉楼的雅间之中。
六月底,天气越来越热,云谣站在延宸殿门前生怕正午的太阳晒到自己身上,否则那汗就是顺着脸颊一路滑到下巴,有时唐诀会叫她入延宸殿避暑,但是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尚公公多番叮嘱,陆清也劝了几次,让小皇帝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切莫传出个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流言出去。
所以云谣也只是有时能凉快些,多半时候还是得和小喜子或小刘子一起晒太阳的。
一到夏季,皇宫里的鸟雀就多了,躲过了严寒,又未到盛暑,这个时节百花齐放,别说蝴蝶多,虫蚁也多,云云身为一只已经成年的白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蝴蝶它能扑死,那停在飞檐上的鸟雀也能叫他给吓跑。
每回它捉到了东西,都要和对方玩儿,把对方玩儿死了就叼到延宸殿,不是放在云谣跟前抬头一双晶亮的蓝眼睛看着她求夸奖,就是偷偷藏在延宸殿的某个花瓶角落里,等到发臭了才被人发现。
唐诀无奈,又宠它。
宫里的人总能瞧见一只横行霸道的白猫,都说这是‘御猫’,浑身纯白,蓝宝石的眼,威武得很。
云云最多的记录,一天内抓到过四只鸟,两只受伤飞走,一只重伤被救,还有一只被他埋进了花坛下的泥土里,埋了一半,翘起来的鸟尾巴僵硬,很可怜了。
陆清到了延宸殿,刚好看见白猫在以前云谣住的院子门前的花丛里捉蝴蝶,于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入了延宸殿内看见唐诀,这才告状:“属下的千只眼再过些时日,恐怕就剩百只了。”
唐诀站在了桌案后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毛笔笑了笑道:“叫它们飞高些,别落地,日后谷子往梁上撒,一旦飞下来朕也救不了。”
陆清听见这话,回头朝殿外看去,小顺子公公正蹲在云御侍屋前逗猫玩儿,那猫对她露出了白色长绒毛的肚皮,在地上直打滚。
“你来不会是心疼那些鸟儿吧?”唐诀一笔落下,笔尖不离纸,苍劲有力地写下了个‘禅’字。
陆清道:“已有唐谧的消息了。”
“是你找到的,还是殷道旭找到的?”唐诀放下笔,问他。
“周大人找到的。”陆清说罢,抬眸朝唐诀看去:“看来这位御史大夫是打算行动了。”
唐诀低眸眨了眨眼,越过桌案往下走,与陆清擦肩而过,两人一路到了偏殿,唐诀才道:“他是该有所行动的,蛰伏这么久,既已知晓了朕的计划与目的,总得配合着点儿才行。”
“此计,风险。”陆清垂眸。
唐诀唔了一声:“朕不怕风险,就怕殷道旭老了,没胆子了。”
“若殷太尉准备行动,陛下可想好了牺牲人选?”陆清问他。
唐诀一怔,放在矮桌上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落在一处,在陆清问他牺牲人选时就一直皱着眉头,他的心思重,同样,在不知不觉中,感情也重了。
“属下觉得,有一人非常合适。”陆清道。
唐诀立刻否认:“她不行。”
“非她不可。”陆清叹了口气:“殷太尉知晓陛下身边有一枚棋子,是御史大夫周大人早年安,进来的,食素节迷幻散一事,殷太尉便知那枚棋子是小顺子,若一切按计划行事,不是小顺子带话,殷太尉未必会信。”
“她不是小顺子。”唐诀眉头皱得更深:“她是云谣。”
“是,也不是。不是,却也是。”陆清道:“陛下……也不想云御侍一直都披着小顺子的身体活着吧?”
唐诀抿着嘴,不说话。
他当然不想云谣这辈子都当小顺子,他自然想云谣能变成女子,这样他就可以与她在一起,也好过现在这般尴尬。
可云谣为他死了太多次了,从她变成徐莹开始,每一次死不是因为唐诀的计划,就是为了保护唐诀,在不知不觉中,云谣入了他的局里,被他‘害死’了那么多次。
他长的是一颗肉心,若无感情,尚可为大局着想,但此时感情如此之深,他又如何能痛下决定?即便云谣成了太监,他也做不到将她推向深渊,让她再死一次。
“陆清啊……”唐诀顿了顿,抬眸与陆清对视:“自朕懂事以来,头一次如此怕一件事,朕怕她死。”
“我不会死。”一道声音在殿前响起,白猫顺着照进来的阳光一路跑到了唐诀脚边,弓背窜跳入他的怀中。
唐诀愣愣地看向门前,云谣背着光,叫人看不清她的眼,却能看见她勉强扬起的嘴角:“我也不想一辈子都是个太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