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唐诀发了很大一顿火,吏部侍郎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然一人上奏,不与平时交好的大臣通气儿,连个帮着说话的都没有。
唐诀上朝第一件事儿,便是让尚公公朗读弹劾书上的内容,惊得朝中官员一身冷汗,好些被点到名字的都跪在了大殿中央,写出弹劾书的齐仲跪在最前面,自始至终头都没抬,还有好些大臣喊冤枉,关城是喊得最响的那一个。
“冤枉?!你们还好意思喊冤枉?!齐仲这弹劾书上的一桩桩一件件,你们敢说都不是真的?!”唐诀拿起桌案上今日呈上的奏折就朝下面的人扔过去,直接扔在了关城的身上,他还不解气,直接越过桌案,走下了高台,此举惊得朝臣纷纷跪下。
唐诀一路走到了关城的身边,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大声呵斥:“就是你!就是你卖官!卖了个好官啊!芜州知府赵谦,贪赃枉法,官商勾结!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人家一家六口被人打得就剩一个了,死的五人中还有个吃奶的娃子!这就是你吏部尚书挑选出来的父母官!”
“臣失职!那赵谦当年的确有过人之才,臣不知他当官之后居然会……”关城还未说完,又被唐诀踹了一脚,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好啊!好啊!你挑选出来的人,你不知?!吏部难道只负责调任官吏,没人查那官吏年年效绩的吗?!百姓口中如何说他,你早该知晓!隐而不报,与那杀人凶手有何两样?我晏国朝堂上,居然有你们这群狼心狗肺之徒!一个个以权谋私,视贫贱之人性命如蝼蚁,若非人家告上京,告到皇城底下,你们还打算瞒着朕几时?!”
一通火发出,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即便是殷太尉也没有作声,只是朝周丞生看了一眼,周丞生闭上眼微微摇头,即便吏部多年来对殷太尉忠心耿耿,此时也不可庇护,再多说一句,反而会引火烧身。
“拖出去!严查!抄家!”唐诀说罢,又道:“刑部的人呢?!”
刑部尚书与侍郎一同站出来,唐诀背对着众人朝高台走去,厉声道:“凡当年买卖官职之人,一个都不许漏了,全都严查到底!”
唐诀坐回了龙椅上,似乎气得不轻,伸手撑着额头皱眉道:“大理寺也别闲着,与刑部合力查处,凡涉案官员手下的糊涂账还得善后,有冤的还,无冤的免之。”
大理寺卿田绰领旨,又朝刑部尚书谭卓之看去。
“至于吏部……”唐诀伸手拍了拍额头,再朝下看去,道:“吏部之事暂由齐仲管理,空缺官职你找找看下头可有合适的往上来补,关于关城买卖官职一案,吏部配合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
“臣遵旨。”齐仲满额头大汗,听到唐诀的这个处决,他顿时松了口气。
唐诀虽没言明让他直接当吏部尚书,但现在确实摆明了有吏部尚书的实权,若以下补上,再没能人了,这吏部尚书之位也只有他来坐,如此不仅给自己消灾解难了,反而还因祸得福。
“吏部之事,朕委实痛心,齐爱卿,你可别再让朕失望了。”唐诀说罢,齐仲连忙说了两句表忠心的话,什么为晏国,为陛下肝脑涂地之类,唐诀没心思听下去,挥了挥袖子,这个早朝,也算是在风波中结束了。
云谣下朝后没能离开,唐诀领着尚公公先走了,齐仲把她给拉了过来,还是一样前往飞云楼的长亭。云谣这回没甩袖子,只抬着下巴看向齐仲,确定无人了,她才道:“恭喜啊,齐大人,看来关城一案有了结果之后,咱家就该叫您尚书大人了。”
“一切都多亏了顺公公提醒,顺公公对齐仲可是有大恩的。”齐仲现在想起来这些天找案底,找证人,写奏折,递弹劾书,还是一身冷汗,依旧心有余悸。
“咱家说了,咱家不过是陛下跟前的奴才,可给不了齐大人高官厚禄,让齐大人‘死里逃生’的,可是仁心仁德的陛下。”云谣哎呀了一声:“好在陛下不再追究啊。”
“顺公公此话……”齐仲未说完,云谣道:“你当陛下傻呢?吏部老臣皆涉案其中,怎可能只有齐大人置身其外?齐大人可记得陛下退朝前的那句话?叫您莫让他失望,便是他心里清楚,只是若齐大人再没了,吏部也当真没有能管事儿的人了。”
齐仲一怔,心口猛地跳起来:“难怪陛下先不允我尚书之职,那我现在是安全呢,还是危险呢?”
“安全、危险,皆看齐大人怎么走了。”云谣用拂尘轻轻拍了拍齐仲的肩膀:“陛下能给齐大人的,也都能收回来,如今这朝局,齐大人还看不明白吗?小皇帝不再是小皇帝,陛下终究是长大了,再有两年,这辅政大臣想必也可以退休咯。”
说罢,云谣便走了,剩下的,就靠齐仲自己怎么选。
他如今等于半只脚踏上了尚书之位,怎么可能再去奉承殷太尉,或许往后,唐诀占据朝中大半势力,殷太尉还得反过来拉拢曾经看不起的齐仲。
此一时,彼一时,齐仲若聪明,自然知晓该选择如何站队。
云谣回到延宸殿时心里高兴,还在哼歌,一看延宸殿的门关着,小喜子与小刘子各站一边守着,她大约知道是谁来了。
唐诀每回与陆清、尚公公一起谈事儿的时候,便会将延宸殿的门关上,她如今在这两人跟前也算不了外人,于是去茶水坊泡了一杯茶端进了延宸殿,推门进去时,刚好看见唐诀和陆清坐在偏殿的软塌上下棋。
唐诀退了朝服,换了常服,头发也披下了,有些不羁,双腿盘着,手上正拿着一粒黑子。
陆清瞧见云谣来了没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云谣把茶水递给唐诀,唐诀指着一旁的凳子道:“坐。”
她哦了一声,坐下了,再看了一眼站在唐诀身后的尚公公,笑了笑,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尚公公也坐?”
尚公公嘴角轻轻一抽,不说话,唐诀落了一子,脸上挂笑道:“尚艺也坐。”
“……是。”尚公公领命坐下,不过腰板笔直,似乎也没比站着的时候轻松,云谣看着他笑,尚公公微微挪开视线,还将脸往旁边撇了半寸,不看云谣。
云谣压低声音道:“我发现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个新的有趣的特点。”
尚公公拿眼睛睨了云谣一眼,似乎在问:什么?
云谣道:“傲娇。”
尚公公动了动嘴唇,道:“不懂。”
云谣低声笑了笑,唐诀清了清嗓子,云谣对上了对方的视线,唔,看出来了,小皇帝似乎是有点儿吃醋的意思,她已经闻到了酸味儿。
陆清适时开口,毕竟从外来看,他们这算是两个完全的男人与两个不完全的男人‘欢坐一堂’,如此怪异尴尬的气氛,不说点儿什么一定会更加诡异。
陆清道:“再有两个月就是陛下的生辰了。”
云谣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了,她好似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穿越到了晏国的,那时因为完全不懂晏国环境与皇宫生存,刚来没多久就死了好几次,更不懂宫规法度,闹出了不少笑话。
她来时是五月底,现在已是六月初了,唐诀的生辰是八月初,离中秋很近,礼部的人在那次东门祈福结束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唐诀的生辰,只是不知道今年生辰他当如何安排。
唐诀垂眸,继续下棋道:“朕已经与严豫说了,今年生辰无需大办,去年秋冬下了好长时间的大雨,为了赈灾修坝,工部坑了不少银子进去,今年虽未出事,朕也不想花费过度。”
他落子后,突然抬眸朝云谣看了一眼,又道:“说好了七月去妙法华寺吃斋礼佛三日,归来后就在宫里简办了。”
陆清沉吟了片刻,道:“陛下这个时候礼佛,是打算给谁机会呢?”
“你如此聪明,会看不破?”唐诀抬眸朝陆清瞥去,又落了一子后道:“要下棋就好好下,瞧,又输了吧。”
陆清低声笑了笑:“属下是赢不了陛下的。”
唐诀收手,陆清收拾棋盘,唐诀继续道:“户部、兵部,都在朕的掌控之中,食素节后,殷太后与殷道旭分道扬镳,朕装疯一事也已败露,如今在朝中朕又对吏部发难,再傻的人也能看得出朕是冲着谁的吧?”
陆清点头:“六部中,陛下已收三部,虽说吏部现在还是一团乱,但已不在殷太尉的掌控之中,只剩下左右不定的礼部,和工部、刑部,殷太尉忌惮陛下,必会有所举动,他敢夜刺陛下,敢大庭广众之下差人下药,必定敢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所以朕在给他这个机会,给这个让他……走向万劫不复之路的机会啊。”唐诀伸了个懒腰,见陆清把棋子规整好,摆了摆手道:“谣儿来下连五子。”
云谣突然被点名,顿了顿,陆清让位,云谣坐在软塌边上,习惯性地脱鞋和唐诀一样盘着腿,自然,尚公公和陆清同时皱眉。
唐诀问她:“你上朝前与朕说的话,还记得吗?”
云谣点头:“记得啊,我觉得现在是收服刑部的好机会。”
“为何?”唐诀挑眉:“不觉得太急了点儿?”
“你都说了,殷太尉在短短一年内被你连拿三部肯定会狗急跳墙,怎么能等狗跳墙了之后再有所举动?肯定是得在这之前先下手为强,反正知道他迟早得咬你一口,还不如一口气把刑部拿下。”云谣抓着白玉子冰凉不舒服,非要和唐诀手中的黑玛瑙子换,唐诀宠溺地笑了笑,与她换了。
“那你觉得,应当如何拿下刑部啊?”唐诀反问。
云谣落子,顺口说出:“明摆着的机会就在眼前,吏部之事,刑部、大理寺、吏部共同审理,但刑部是主审,大理寺与吏部不过是协理,若在主审此案中出了差错,陛下不就有理由讨伐刑部了吗?”
云谣一句话说出,延宸殿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她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一抬头,三个男人都用锐利的眼看向她,弄得云谣有些紧张,于是缩着肩膀问:“不、不是吗?”
唐诀率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分外高兴,又有点儿自豪地看向陆清与尚公公:“朕怎么说来着?总有人与朕有同样的想法。”
“你……”云谣不解地看向唐诀,唐诀还在笑,棋都不下了。
陆清叹了口气道:“关于刑部,我与尚艺主保守观望,陛下主乘胜追击,看来,你与陛下却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