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没在延宸殿内过夜,等唐诀将案上的奏折批完了,她也打了个哈欠,困了。

唐诀顾及她,让她早点儿回去休息,亲自送到了延宸殿门前,门外小喜子靠着门差点儿睡着,瞧见小顺子出来了,连忙起身,正好也瞧见掌灯的陛下,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陛下似乎是在给小顺子开门。

小喜子揉了揉眼,再睁开,瞧见的就只有小顺子一人站在他跟前看着他,门前哪儿有陛下的影子,小顺子道:“陛下要歇了,今夜你当值,仔细着点儿。”

“晓得。”小喜子撇嘴,那十板子也不是白挨的,他再也不敢在夜里头乱放人去延宸殿了,尚公公可说了,若有下次,他就得去掖庭洗马桶了。

小顺子走了,小喜子连忙吩咐后头陪着的两个小太监:“你们都给咱家把眼睛擦亮了,陛下歇着,一只苍蝇也别放进去。”

“这个时节可没苍蝇。”一名小太监说,结果被小喜子瞪了一眼,两人只好点头:“是,知道了,顺公公,您闭眼歇着,奴才一定看好了。”

云谣走出延宸殿就往后方太监处的院子过去,她陪着唐诀批了一晚上的奏折,至少得有一个多时辰快两个时辰了,实在无聊还把唐诀批改好的拿过来看,心理不禁感叹当皇帝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换她来,即便有无数个漂亮的大小老婆,她也不愿意。

已经瞧见太监处院子门前挂着的灯了,云谣伸了个懒腰,身上骨头传来几声响,手还没落下,就被人扯着袖子捂着嘴给拉到了一旁。能有这速度,不声不响地出现的,除了唐诀,她没碰到过别人,故而当下猜会不会是小皇帝。

这人身上也有延宸殿的熏香味儿,只是气味儿极淡,比她身上的还不如,可见不是唐诀本人,那人拖着云谣并不温柔,没有半分照顾她的感受,直至拉得远了,才将人随意丢在了花丛边上的石子路旁。

云谣是被人扔下的,摔在地上疼得要命,衣服勾着杜鹃花枝,还压死了两株小小的仙客来。

云谣抬头朝对方看去,那人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拖到这儿来,只是不想惊动他人。

尚公公的拂尘挂在手肘处,腰背笔挺地站着,一双眼冰冷地看向云谣,他浑身上下都散着杀气,云谣察觉到了窒息的压迫感,脑子里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想杀她,从眼神,从他垂在身侧却暗自用力的手能看出来。

“尚公公深夜找奴才,所为何事?”云谣连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扯了扯嘴角,故作镇定道:“师父吩咐,奴才必定照做,若是奴才有什么做的不对不好的,师父明说,奴才一定改。”

“改?”尚公公嗤地一笑:“即便咱家闭上眼,你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花田。”

云谣心口一震,咬着下唇,看,这人果然是来杀自己的吧!

只是不知道她最近犯了什么事儿招惹了尚公公了,让他对她起了杀心。即便知道迷幻散是小顺子下的,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之前警告过她,她也没再做什么对不起唐诀的事儿。不至于是为了翻旧账,大半夜蹲着她从延宸殿出来,就拉到这处来做掉吧。

“奴才做错了何事,还请尚公公明说,即便是死,奴才也不愿死得不明不白。”云谣往后退了一步,夜风在吹,带着凉意,可她背后起了一层冷汗,里衣贴着皮肤。

“错,便错在你迷惑陛下。”尚公公说罢,将挂在手肘的拂尘反握着,他的拇指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那拂尘的把手处居然冒出了一把大约一寸长的小刀,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云谣转身便跑,她又不敢叫,若真把宫里的人吵醒了,唐诀是会来,可来了怎么护着她?她现在是小顺子,一个太监,延宸殿前伺候的最不缺的就是太监了,再者若闹出不小的动静,明日早上前朝必然又有人说,唐诀若在周丞生那儿暴露了,麻烦更大。

云谣跑自然是跑不过尚公公的,只见那拂尘从她脸侧划过,一缕长发落在地上,云谣也摔倒了,她心中震惊,知道自己避无可避,连忙伸手握住了尚公公的手腕,阻止那朝自己脖子过来的拂尘,尚公公一脚踩在了她的腹部,双手用力握着拂尘杆往下压。

小刀抵着云谣的脖子上方,云谣一边用力抵抗,一边咬牙切齿道:“你还不能杀我,陛下说了,你不能杀我。”

“不是咱家杀了你,是周丞生见你办事不利,遂杀了你。”尚公公盯着小顺子的脸,这张脸跟在他身后喊了他六年师父,说没感情是假的,他精心栽培,指望着日后能让小顺子帮忙管着宫中大小宫人们,可到头来,却是最亲近的人,成了他人的奸细。

迷幻散不致命,尚可留他看用,但他不知用了什么妖法邪术迷惑唐诀,让堂堂皇帝与身边的小太监做出这等肮脏不堪之事,他绝对不能再留小顺子了。

若非他亲眼所见,他绝不信,起先会因为云御侍之死而寝食难安的陛下,居然会在短时日内,对身边伺候的太监生情。

此事若传出去,不堪设想。

陛下下不了手的,他来下手,左右都是为了陛下好,为了晏国好。

尚公公再用力,云谣牙都快咬碎了,她即便现在是男子身躯,用上吃奶的劲儿也比不过一个习武之人,她抵抗不了多久的。

云谣心中想了想,若真的没力气了,便不抵抗了,反正太监身体她也不习惯,当了一个多月的太监,她也烦了,死了还能换身体,说不定能变回女子呢。

这么一想,她的手略微松了力,转念又想,不行!这么死也太不值了,怎么说也是周丞生派入皇宫多年的奸细,总得发挥点儿作用,死得其所才是,况且若下一个身体还是个太监,或成了宫外男子,那他这辈子也别想见唐诀了。

那把小刀在她一卸力一用力的过程中歪歪地刺了下来,正好将云谣左边的脸颊划出了一个细小的口子,血立刻就流了下来,那把小刀也刺入了她身下的泥里。

这一用力,本就裂开的拂尘断成两节,尚公公丢下拂尘,一掌朝对方过去,云谣抬手擦了擦脸,摸了一手的血吓了一大跳,迎面而来的掌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开,掌心就要落到天灵盖,却生生地停下了。

云谣屏住呼吸睁大双眼,差点儿吓晕了过去,她浑身僵硬,牙齿打抖发出了咯咯声音。

尚公公将手从她的额上慢慢挪开,那双狐狸眼震惊地看向云谣左眼下的红痣,红痣下方半寸颧骨的位置,则是方才划破的伤口。

红痣……

唐诀曾让他私下在宫里找一个眼下有红痣的人,若宫里找不到,便去宫外找,可一个多月过去了,宫中无此人,唐诀也没再过问。

尚公公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是早就找到了。

但小顺子的脸上何曾有过红痣?

尚公公突然想起来他方才在延宸殿外看见的,唐诀伸手捂着小顺子的脸,一吻落在小顺子的眼上,于是出了掌风的右手改为捂着小顺子的下半张脸,只看那双眼,他顿时心跳加速,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云谣心中震惊,爬坐起来,看着比她还惊恐的尚公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猜到尚公公恐怕知道她的身份了,即便没猜出来,却也相差不远。

“妖孽……”尚公公指着云谣:“你何时变成这样的?!又是吃了什么药,把自己变成这样的?”

云谣捂着自己的脸,心里想着究竟要不要告诉尚公公她的身份,可她若说了,对方真把自己当成祸国祸民的妖怪了怎么办?

尚艺毕竟不是唐诀,她和尚艺可没什么感情,难保对方会有什么态度。

见小顺子不说话,尚公公双手握拳,想起来小顺子被关了几日后,第一次出太监处去延宸殿给唐诀穿衣时的样子,他的举动,与云谣一致,他近日的习惯,也与往常又很大的差别,除了唐诀谁也不搭理的白猫,时常在他身边转悠,这些都足以证明,他与云谣绝对有关。

“你与云御侍是何关系?”尚公公不敢细想,只觉得汗毛立起。

云谣被他一问,也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于是站起来,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垂着眼眸心中纠结。

说,不说?

“再不说我便杀了你!”尚公公五指成爪对着她。

云谣看着对方的起势,将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咽下,叹气……还是说吧。

“我是云谣。”她道。

尚公公懵了,云谣又道:“陛下知晓我的身份,所以才会留我在身边,我……我死不了,但凡现在的肉身死了,我还会在其他人身上重活,至于其中缘由,你若感兴趣可以去问陛下,我的秘密,他全知道。”

尚公公张了张嘴,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第一反应便是小顺子在撒谎骗他。

可人的习惯可以改,姿态可以学,但这一双说变就变的眉眼如何能轻易破开?还有他眼下角的红痣,即便有药可点,也得他有机会去碰才行。

从食素节后,他的一举一动,尚公公都命人看在眼里,自己也时常盯着,只是小顺子总低着头,所以他看不太清这张脸,只注意他的行踪,没注意他的面容,此时借着月光细细一看,当真与以往变了三分。

云御侍刚出现时,陛下的态度,与小顺子被关几日后到延宸殿时,陛下的态度一致,是否表明在身份方面,他的确没有撒谎?

那陛下所说留云谣,与留小顺子皆有用,却从来未告诉他与陆清的原因,莫非也是对方这如妖似鬼的不死之身?

“你……真是云谣?”他问。

云谣看着对方的眼,回答:“我是。”

那么……陛下的态度,也就说通了。

“你的事,咱家自会去问陛下,今日暂且留你性命,若你敢骗我……”尚公公还未说完,云谣便道:“那便由你杀了,反正我也跑不掉。”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今夜之事,你大可去陛下跟前告状。”尚公公说完,弯腰将地上断了的拂尘捡起,又细细地看了云谣一眼,这便转身。

等人走了,云谣才松了口气,伸手捂着狂跳的心脏,居然莫名从尚艺的手中捡回一条命,还有今天晚上的事儿,她当然会去告状,一定得告!谁让尚艺分明听了唐诀吩咐不许动她,还非得半夜掳人要杀。

违抗圣旨,怎么也得受点儿责罚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