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一句话说得尚公公钉在原地迟迟未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朝张楚打了一掌过去,好在张楚身手不错躲过了,躲过了之后不开心,朝尚公公瞪过去问:“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听听你自己又说了什么?!”尚公公厉声,脸上难得出现愠色。

张楚年轻的俊脸上一瞬愕然,随后反应过来,嗨了一声:“我的意思又不是说陛下与小顺子搞断袖,我方才与你说,不过是觉得他们俩之间有不为你我知晓的私下交易而已,你想什么呢?陛下一个大男人,他怎么……他……他会吗?”

张楚越说越没底,又加了一句:“我瞧见小顺子吃了陛下的糕点!”

“闭嘴!”尚公公瞪他,张楚立刻收回了猜忌,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不不,定是我说错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小顺子这边你盯着,毕竟是害过陛下的人,不能久留。”

“我自知晓。”尚公公说罢,张楚便顺着长廊离开了,走到长廊尽头碰见几名禁卫军还打了招呼,直到人走得没影儿了,尚公公才扶着柱子长舒一口气。

刚好一名小太监从他跟前路过,行礼时叫尚公公闻到了香味儿,于是掀开小太监手中捧着的盖子一看,桂花酒酿小元宵,他挑眉问了句:“这是什么?”

“陛下吩咐要尚食局给做的。”那小太监道。

尚公公皱眉,他知道唐诀从来都不爱吃些过甜的东西,倒是云谣还在世时,喜欢借着唐诀的名义吩咐尚食局弄些吃的东西过来。

“去吧。”将小太监放走,尚公公一挥拂尘,仔细想一想张楚说的话。

张楚是个武人,一根筋,不通情爱,自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反而是他自己,已经察觉近日来延宸殿内的变化,不由地多了个心眼,甚至都开始误解他人的话意了,可见与他这般所想的人不在少数。

近日小顺子的确少有站在门外听候的了,都是入延宸殿内伺候的,要么是给唐诀磨墨,要么就站在一旁不做声,尚公公看过几次,没瞧见什么不对,可总觉得哪儿都错了,如今一碗桂花酒酿小元宵,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

东门祈福一事给唐诀在百姓心中留下了好印象,也让殷太后与殷太尉彻底闹翻了。

殷太尉后来私下找过殷太后,不过太后并不愿意见他,只让连锦还给了殷太尉一包迷幻散,殷太尉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提过与殷太后见面,这件事也从侧面印证了殷太尉想要杀太后的事实。

云谣自从变成了太监之后,日子虽说没有当御侍时快乐,但至少也安稳,唐诀有意将她与小刘子还有小喜子分开,甚至还向尚公公提了让云谣换个地方住的想法,不过被尚公公一口否决了之后,他也觉得自己这么提有些荒唐,便作罢了。

一个皇帝,让总领太监给其手下的太监换成单独住处,那他这个皇帝操心的事儿未免也太琐碎了点儿。

四月初,春暖花开,芬芳齐发。

太后自东门祈福之后就安分地待在紫和宫里几乎没出来过了,她手中的权利,有不少交到了皇后手上,皇后依旧每天都去紫和宫给太后请安,宫里的妃子也都安分守己,没闹出什么问题。

毕竟唐诀也不爱往后宫跑,只是偶尔去后宫应付一下,陪着皇后吃顿饭,或者是在静妃那儿下一局棋,又或者去淑妃那儿坐一坐,然后就离开了,大家在宫里都不受宠,除了品阶之外,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

宫里安静,朝中却安静不了太久。

先前殷太尉和周丞生两人在朝中唱了一出戏,被唐诀糊弄了过去,又因为东门祈福之事将食素节上的所有事都给抹去,仿佛事实就是奸细欲杀太后,皇帝使剑保护,难得安稳了两天,偏偏礼部尚书又坐不住了。

天色渐暗,云谣举着灯入了延宸殿,身体恢复的小喜子站在门外守着,见小顺子将烛火放在了桌案上就没出来了,于是把敞开的门都给关上,只留了一条通风的缝隙。

虽说已经是春天,天气渐暖,可太阳一旦落山,春风也是能将人给吹病了的。

近日来陛下批改奏折,处理朝政都弄得挺晚,小顺子都是进殿伺候的,小喜子也算是落得轻松,反正有小顺子在里头,他在外头只管坐着犯懒,陛下有事儿也不会叫他去办了。

唐诀手中的奏折看完,才朝身边瞥了一眼。

云谣双手垂在身侧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她端进来的那盏烛火将殿内照得亮了不少。

“暗中看字对眼睛不好。”云谣道:“不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喜欢晚间太过光亮,但至少在看东西的时候多点一盏灯吧。”

“好。”唐诀抬眉,笑着点头。

顺手拿起了礼部的奏折,他顿了顿,又将奏折放下,改为去拿别的,云谣一瞥礼部奏折的封面,便问:“为什么不去看?我今天见你三次放下它了。”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那些话。”唐诀道。

云谣走过去拿起来,唐诀哎了一声没拦住,说:“还有你这样的太监吗?皇帝的奏折也敢乱看,你就不怕朕砍你的脑袋?”

“伸过来给你砍,你砍啊。”云谣朝他走近了一步,唐诀顿了顿,道:“你看就看吧,别生气便成。”

云谣翻开来借着灯光看了一眼,其实她心里大约猜到了奏折中会写什么,不过看见后也果然心里不太舒服了,难怪唐诀不在她跟前翻开这奏折,这奏折里头通篇写的都是传宗接代,充实后宫,繁衍龙嗣,为国添福。

云谣看完后将奏折放回了桌案上,问:“去年严尚书就一直提起采选的事,一晃眼几个月过去了,就算是拖也拖不久了吧?”

唐诀一怔,反问了句:“你不气?”

“气什么?反正你宫里也还有,多几个,你也不会去碰她们吧?”云谣眨了眨眼,说完后,又皱眉:“还是说碰到了当真漂亮动人的,你也会宣召侍寝?”

唐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戳完了后又指着自己桌案右手边的地方道:“坐。”

云谣坐在了一旁,双手撑着下巴抬起双眼看向唐诀,摆出一副‘我看你如何回答’的样子,唐诀见她这表情有些好笑。

近来他也算习惯了云谣这身太监的样子了,至少这双眉眼是未曾变过的,与她说话,只要看着双眼就行,其他地方几乎可以忽略,若她说话的声音能变回女人,唐诀觉得自己大约可以做到以同样爱慕的目光看回去而不会突然别扭,然后起鸡皮疙瘩了。

“事关皇家子嗣,的确不能拖着,也不能敷衍,即便朕将自己不能人事的消息都传出去了,可礼部坚持恢复采选旧制,朕也没有更多的理由拒绝了。”唐诀伸手揉了揉眉尾道:“到时候也就只能由着他,也由着朝中想要攀龙附凤的大臣们,送些女子进宫了。”

“当皇帝就是爽,还能有这么多美女相伴。”云谣撅起嘴:“我若能当皇帝,我也要娶好多个漂亮的老婆小妾陪着。”

唐诀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不过他听着还是不太舒服,于是伸手捏着云谣的脸道:“朕想过了,若真到了那时候,选女子入宫之事就交给你了,你若看谁不顺眼,便遣她走,若觉得可以留下,你放心的,便留着。”

云谣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她嘴角扬着,问了句:“真的?你就不怕我给你选一后宫的丑女?那种鼻歪眼斜,满脸麻子的那种。”

唐诀微微挑眉:“你若喜欢,也行。”

“好啊!到时候我就假传圣旨,说你翻了她牌子,让你临幸她,你也愿意?”云谣笑容更大。

唐诀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尴尬,但片刻后,他点头道:“也行,反正朕不能人事,到时候随意看她几眼,再瞎夸几句,晋个位分便可。”

云谣朝他瞥去,知道唐诀说这些话虽然有哄她开心的意思在里头,但多半也是事实,况且云谣知道,能被大臣送进宫里来的秀女,即便不是绝色美人,也绝对不会丑到哪里去,毕竟唐诀也不是小时候,不分美丑,不知男女之事,送个女人进宫就能按照家里的地位在宫里排位分。

女子当然是越漂亮,越会得人心了。

她方才说那些,也都是在和小皇帝闹玩笑呢,从她认了自己喜欢上的是个皇帝之后,就做好了他的后宫日后还会有许多女子加入的心理准备了,只要唐诀别做对不起她的事儿,其余那些被迫塞进来的,她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非但可以看不见,还可以加以利用一下。

“我倒是觉得,采选可办。”云谣说着,唐诀反而露出惊讶:“你这是铁了心要做太监,然后把朕送给别人了?”

“才没有呢!”云谣见他贫嘴,微微皱眉,道:“我是觉得,采选是个可以拉拢朝臣的好机会,需要家中女儿、孙女巩固地位的朝臣,恐是地位不高,又或者想要再进一步,你若能借此拉拢他们,岂不算是两全其美?”

“得臣子心是一美,另一美呢?”唐诀问她。

云谣眨巴眨巴眼睛道:“还能多个小老婆啊。”

唐诀伸手就朝她脸上捏过去,气得牙痒痒:“你这张嘴!”

云谣的脸被他捏得鼓起来,嘴巴都歪了,唐诀笑了笑说:“你这才叫嘴歪眼斜呢!”

说罢,他顿了顿,云谣的眉毛皱着,一双眼睁大了看向他,含着点儿委屈在里头,她也不挣扎,就这么看,看唐诀什么时候自己心疼了放手。

唐诀与那双眼对视许久,心头几次跳动加快,呼吸忽而停下,他松手,捂住了云谣的下半张脸,掌心扣住口鼻,只留云谣一双眼在外。

他慢慢弯下腰,朝云谣凑近,云谣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有些退缩,唐诀却用手指扣着她的下巴道:“别动!”

“可我……”话还未说完,唐诀又皱眉:“别出声。”

云谣缩着肩膀不动也不出声,直到唐诀凑到她跟前,微微抬起下巴,柔软的嘴唇贴上了她的眼,那一瞬云谣闭上了眼,感觉到眼皮上的温热,唐诀只是轻轻触碰后便退开,道了句:“朕好想你啊。”

想的,不是眼前这副太监皮囊的她。

延宸殿外,尚公公将门缝合上,面色苍白,丹凤眼迎着风眨也不眨,深吸一口气后,手中所握的拂尘杆上裂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