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天黑,小刘子回来了,今夜是小喜子值班,尚公公身体不好,天一黑他就回自己的住处,只要延宸殿不出事儿今夜他就不会出来。

除了围着延宸殿外头的禁卫军之外,云谣知道唐诀身边还有不少暗卫在护他周全,暗卫倒是没什么,只要唐诀没有生命危险,他们不会出现,上次太明殿上唐诀疯成那样儿也不见他们出来,云谣想自己夜闯延宸殿,应当不会被偷偷解决了吧?

唐诀不喜人多,延宸殿外除了小喜子,恐怕还有两个守夜的太监听小喜子吩咐,殿门两旁长廊尽头各有三名禁卫军,只要她从狗洞出去,顺着延宸殿的墙边儿走就不会碰到禁卫军,但与小喜子会面必不可免。

但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即便在延宸殿门前和小喜子吵起来,至少也能让唐诀出来看一眼。

等到看着他的两个小太监在门口睡着了,云谣才披了一身青灰色的太监服,小心翼翼地顺着另一旁的窗户爬出去,守门不守窗,守得住才怪!

爬出窗户,她就垫着脚贴着墙面朝今天捉到小太监的地方过去,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她特地没穿鞋,光着脚在地上走,找到了狗洞墙,云谣便开始搬砖头,六块砖头卸下倒的确能让人爬出去。

云谣艰难地从狗洞里爬出,站在院子外头的那一瞬立刻一身轻松,她不管身上的泥土,绕过墙根就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延宸殿。

延宸殿内还点了灯,唐诀并未歇下,此时禁卫军在长廊的尽头,距离她还有一点儿距离,就更别说距离延宸殿了,她此刻处在延宸殿与禁卫军之间,趁着夜色低着头走过去,她一身太监衣服,不会让人起疑。

云谣按照心中所想到了延宸殿边上,站在这个墙角再往右走,她肯定得碰见小喜子了,她握着手中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只能暂且一试。

就在其中一个小太监打哈欠伸懒腰的时候,云谣趁机丢了一锭银子出去,那银子在月色下闪闪发光,小太监瞧见立刻道:“我掉的,我这就去捡。”

“什么就你掉的?我可没瞧见是从你身上哪一块儿掉出来的。”另一个小太监说,小喜子听到他们在延宸殿跟前吵,便道:“闭嘴,陛下还未歇着呢,吵到了陛下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那银子,分明是咱家掉的。”

“是是是,是公公掉的。”另外两人附和。

小喜子抿嘴,挥着拂尘走到一旁坐下,眼神指使两名小太监去捡银子,自己靠着门边瞧着那两个小子去捡。

云谣趁着这个机会抓紧着朝延宸殿门口跑,小喜子迎面就看见了她,一时愣着还没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要抓着云谣,没那两个小太监及时帮忙,云谣拉着小喜子就进了延宸殿,小喜子就算再有脾气,也不敢这个时候发。

那两个小太监捡了银子匆匆跟进来,小喜子立刻皱眉回头给了个眼神,两个小太监又忙不迭地退出去。

“奴才该死,打搅陛下作画之雅兴,陛下恕罪!”小喜子率先跪下,再朝旁边站着的小顺子瞧过去,皱眉心想,这人怕是真不要命了。

云谣自然要命,她惜命得很,只是此时看见了唐诀,她的神魂都跟着飞出去了,也顾不上什么规矩,跪下再磕头,得少看唐诀多少眼呐。

她还记得那把长剑贯胸而入时的疼痛,刹那间心口被剖开了一道口子的疼,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此时看见唐诀,云谣又突然觉得,那样的疼痛和此刻的酸涩痛苦比起来,又算不上什么了。

唐诀瘦了,瘦得严重,他就站在大殿之上,桌案上铺着一张纸,身旁点了两盏灯,一盏贴着桌案,另外一盏立在身旁,昏黄的烛火光芒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眉头紧皱,嘴唇抿着,即便在夜里多穿了两件衣服,肩膀也消瘦得厉害。

才短短几日不见,云谣眼前的唐诀与她心里记着的唐诀天差地别,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此时他手里拿着根笔悬在纸上,抬眸朝一跪一站的两人瞧去,小喜子还是往常模样,反而是小顺子病了几日不见,颓了许多,衣服上尽是灰尘,居然还痴傻了一般看向他,唐诀觉得心烦。

他眉头皱得更紧,收回了视线道:“滚出去。”

“多谢陛下!”小喜子连忙起身准备出去,小顺子却还站着,他与小顺子几年情谊,也为救对方一命扯了扯他的袖子,却没想到小顺子并不领情,小喜子不敢逗留,连忙出去,小顺子愿意留着就留着,等到陛下发火要杀了他,也不怪自己。

小喜子走了,唐诀知道,小顺子还站在那儿,他也发现了。

只是手下这一笔不能抖,故而他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画中,完全没在意还站在原地愣着不动的小顺子,直到一点朱砂落在纸上,唐诀才放下笔,几乎放空地看向面前桌上的画,等到画干,手指落在纸上,轻轻描摹,唐诀才觉得心口针刺一般的疼,于是闭上眼不去看了。

抽泣声传来,他不得不抬眼看去,小顺子还站在殿门不远处,轻轻耸着肩膀正在哭,一双明眸泛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唐诀,在他作画时还安静的人,偏偏从他画完之后便不安分了。

“你若想死便直说,疯疯癫癫给谁看?”唐诀皱眉,往身后椅子上一靠,眼眸不知落在了何处:“反正朕的延宸殿内,多死几个少死几个也无差了。”

“陛下方才,可是在想云御侍?”云谣看着唐诀,这话说得哽咽,断断续续,不清不楚,不过唐诀听出来了,所以刹那间眼眸狠厉如带寒刀,他看向还站在黑暗中的小顺子,咬牙切齿,起身绕过长桌,衣袖的风将桌上的画纸吹下。

他几步走到了小顺子跟前,一手抓着他的领子扯过来,手腕一翻,藏在袖中的匕首抵着小顺子的脖子道:“你也配提她?!”

云谣刹那间屏住呼吸看向唐诀,如此近看,还能看见他眼下微微发青,也不知是多久没睡过了。

唐诀在对上对方视线的那一瞬顿了顿,他呼吸猛地一窒,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看着这双眼,他心里骤然想起了一抹影子。

那人站在御花园九曲桥的尽头对他道,她也不记得自己原先长什么样子了,只让他记着如今的相貌,那双抬起的双眼看着他,与此时小顺子的眼神,居然有片刻重叠。

唐诀立刻松开了对方,如碰到了什么毒一般,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握紧手中的匕首努力克制住发抖,他心中震惊,第一反应便是反问自己,莫非他真的疯了?他当真……为了一个女人疯了?

唐诀摇头,心口传来的疼痛叫他咬紧牙根,脑海里的那双眼不断闪过,笑的,愁的,恼的,忧的,还有总在调侃他时发着光的,一道道重叠,然后与小顺子方才的眼撞在了一起。

云谣被唐诀松开时连带着推力一起摔倒,然后唐诀便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手中握着匕首看上去太过危险,她连忙起身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一声询问,唐诀立刻回神,在那几乎窒息的双眼中抽离出来,他再看向小顺子,安静片刻,他立刻丢掉了手中的匕首,再度走到对方跟前,捧起那张脸,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一双眼睛,视线落在对方的左眼眼下角处,拇指抹过,墙灰本就易落,不过抹了两遍,朱红色的痣便露了出来。

云谣见他举动就知道他已经猜出自己了,这回不用她说,她甚至遮了红痣,换了身份,不是女的,连个男的都不算,唐诀居然也能认出她。

“云谣。”唐诀松手,与她对视,睁大双眼又问了一遍:“谣儿?”

云谣抿嘴,手紧紧地抓着身侧的衣服,低声道:“是我。”

唐诀立刻松了口气,那双眼带着笑意看来,他嘴角勾起,阴郁的脸上瞬间迎上了灿烂,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云谣怎么会以如此形态站在他面前,当即便拉着她的手,一把将人带入了怀中紧紧地抱着。

云谣的脸埋在对方的胸前,闻着唐诀身上惯有的香味儿,心里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喜是唐诀定然喜欢她喜欢惨了,才会一直记着她的样子,甚至都不需提醒便能立刻认出她,忧便是忧她如今情况,非男非女,居然是个太监,唐诀现在是高兴她还活着呢,等会儿反应过来了,也不知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儿。

直到唐诀将人都给抱暖了,才想起来什么事儿,松开云谣仔细一看,紧接着笑脸便压了下去:“你成了小顺子。”

不是疑问,而是事实,起先唐诀也未发现,若非是近距离看着云谣那双眼,他当真想不出。

他知道云谣一定能再活,她也一定会回来,却没想过,是以太监的身份。

云谣眨了眨眼,无奈,也无辜地看向唐诀,伸手勾了一缕头发抿嘴道:“我……我也不想这样,我若死了,换身体由不得自己。”

唐诀见‘小顺子’在自己眼前勾着头发嗲声嗲气地撒娇,眉心不可控地又再皱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即便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是云谣,已不再是小顺子,但这一股别扭感还是压不下去。

“如何能换?”唐诀问她。

云谣怔了怔,道:“唯有再死。”

唐诀垂在身侧的手顿时收紧,她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再度浮现,刹那间的窒息叫他心口刺痛,殿内安静许久,唐诀便道:“朕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