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将开始我醒来后的第一次出行，已经好久没有走出老人的家了。既有不舍，也有希望。
老人今天穿的很正式，当我跨出屋门时，我回过了头，想要将老人和我一起住过的地方再次装进记忆里，我似乎有些伤感，像是离别。老人看出了，他缓缓的关上门，“终究是要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他脸上的笑容让我想起他的歌声，让我安心，但是总觉得有欺骗。
我的第一次出行并不遥远，我们走在人群之中。久已未见的人群，在我身边如河水般流淌。我记不清每一张脸，他们很匆忙。前行的路开始有些泥泞了，原本宽阔平整的道路消失了，我没有想到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中还有泥土的芳香。
我跟在老人的身后，他的背影让我看到了孤独，虽然我就在他的身边，可他终究是孤独的。我们走的很慢，我在享受出行的新鲜，而他则在缅怀自己的记忆，享受着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我们都害怕失去，所以我们都在等待。
路还是走完了，我们的时间到了。那是一座和老人同样苍老、寂寥的小院，古朴的青砖院墙已经坑坑洼洼的了，灰瓦的屋顶突兀的支出墙外，像是大鱼的脊背。朱漆的大门已经开裂了，像是枯树的皮，两只锈迹斑斑的铜环镶在苍老的两扇门上，门楼很矮，上面的青瓦多半都破碎了，木质的架子有些朽烂。
门前的石阶有些松动了，老人踏上去时，身子踉跄了一下，我想上前搀他一下，他挥手阻止了。我知道他是做出决定了的，我不必再搅扰他。他站稳了，理了理衣领，我知道他在犹豫。他现在正像要打开盒子的潘多拉，手轻轻的落在门环上，他并没有急于唤醒那沉睡的院子。他稳稳的将门环握在手心，像是要暖一暖，那冰凉的手心。他没有放下，回过头来看向我。
“准备好了吗？”他像是在问自己而不是问我，苍老的嗓音有些抖。
“我不知道，我在等你。”他会给我个亲人般的忠告对吗？我想听他告诉我。
我们陷入了沉默，他站在门前手中握着那只老旧的门环，我站在石阶之下看着他的双眼。我们还在等待，但是我们都不知道在等什么。终究是要来的，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老旧的朱漆木门还是开了，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好像很疲惫。
“你们不该来的，还是回去吧。”他想把门关上，但是老人拦住了他。
“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时间不会长的。”老人想要劝说他，但是我不在意他们的交情。我跨上了台阶，一把将门彻底的推开，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我进入了那个暗淡的小院，一只巨犬卧在院中，正警觉的注视着我。泥土的味道很重，但是我并不在意。我向屋中走去。那个小眼睛的医生快步的跟了上来。他想拉住我，但是他失败了，老人愣在了门前目睹我的第一次疯狂。
那个高大医生终于抓住我的胳膊“快走，他们就在这，你不能……”我没有听进他的话，继续大步的向小屋前进。
“你们不该来的！”我知道他不想伤害我，所以我一步步的向那小屋靠近。
“快走吧， 他们会发现你的”我不在意他的话，我现在只想进入那
间黑暗中的屋子。
“别进去！”
我终于将我的双脚踏进了我为之疯狂的小屋。里面很暗，一张老旧的藤椅占去了屋子的大半。不大的窗户被蓝黑色的窗帘遮得很严实。满是灰尘的书柜里立着很多厚厚的书。我是畏惧黑暗的，但是我现在正身处黑暗之中，因为我知道白昼就在门外。
那只巨兽重重的喘息着，像是在提防我继续冲动。可我知道，我的第一次疯狂不是无理的，我在寻找自己的东西，而它可能就在这黑暗之中。医生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很冷，我想让他放开。
“你知道怎么做对吗？”我开始了真正的主题。
“什么？”我不知道他是想故意回避，还是没有明白。
“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已经来了，在黑暗中，我在颤抖，我知道，黑暗让我恐惧。
“快走吧，他们会很快发现你的。”他在恐惧，可他恐惧的不是黑暗，而是他口中的“他们”。
“他们是谁？要来找我吗？”我并不关心答案，我不知道那群人是谁，所以恐惧的不是“他们”，而是他的答案，他知道的真相。
“我会死，对吗？”他默然了，我知晓了答案。
“你是谁？”他抬起了原本低下的头，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感，像是悲伤却又无比的高傲。
“你知道我是谁，只是现在想不起来了。”他在苦笑，他用那笑抹去自己的恐惧，也抹去了自己的悲伤。
“你为什么悲伤？”我剥去了他抓住我的手，那手冰冷的让人失望。
“本就是悲伤的人，难道悲伤也是罪吗？”他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你不害怕了吗？”我有些疑惑，他不想让我进来。因为我把“他们”也带来了。
“还在，只是不想再逃了，我和他一样”他指向了门口呆立的老人“已经逃的太久了。”
“不让他进来吗？”我想让他在我身边，他或许会给我一个亲人的忠告。
“不必了，他不进来更合适。”他有些得意的抿起嘴，可我知道这掩饰不了他的恐惧。
“想喝茶吗？”他恢复了应有的沉稳，走到一张小几前从茶褐色的玻璃的几面下拿出了一个铁皮圆筒，开始了他的茶。
门外的老人想要走进来，但是那头巨兽让他怯步了。我看向他，他向我挥了挥手，他是想让我安心的，可我更想让他在我的身边。
“我想他应该离开了。”医生的眼中有一丝不屑，我不喜欢他这样的表情。老人还在门边，但是我看出他要离去了。
“华儿，爷爷回家等你，我等你。”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出他是不舍的，但是他必须离开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我不知该做什么。或许我想留住他，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他黯然的离开。他会在那个家里等我吧。
小院的门就那么安静的关上了，我还没有看够吧，我想冲过去，打开那扇门，再看看那个孤寂的背影。我抬起脚想要迈出黑暗的小屋，但是我又把它收了回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我想我已经失去了什
么，但是我知道该怎么挽留。
“你不想坐下来聊吗？”医生的手搭在了我的肩头，还是那么冷。
那是一张破败的沙发，原本鲜艳的橙色已经黯淡了，静静的卧在墙角，像是那只安静的巨兽。我坐在了上面，他递给我一杯茶。
“你是谁？”我已经记不起他了，但是他让我可以在黑暗中想起白昼，我打算记住他。
“只是个可怜人而已，可怜到只能靠蔑视管鲍来维系自己的生活。”我不喜欢他的笑话，虽然我知道，他没有讲。
“你不想让我再记起你吗？”
“没有必要，我并不喜欢呆在你的记忆里。”他的苦笑，像是在安慰我。
“我是应该来找你的，对吗？”
“不知道，你已经来了，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了。”我觉得他有些不满我的莽撞。
“你能告诉我什么？”
“只是我知道的。”他品着自己的茶，他是等待，我看得出来。
“不想现在说吗？”
“可能只有现在能说了，但是已经无所谓了。”他很喜欢他的茶，他品的很仔细。
“你怕他们吗？”
“只是不想死，虽然活的久了会想解脱，但是我怕死，我总是知道我是怕死的。”他自嘲的笑了笑，放下了他的茶杯。
“这世界很有趣不是吗？”他并没有想要我的回答。
“我想是有趣的，像是那次意外。”我并不认为生命的逝去是件有趣的事。
“我和管鲍都在那，你也在。”我靠到了沙发里面，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到它们中间。我在想那个老人，我在想那只古老的歌。
“都是叛徒，我和他都是，他失去了他的儿子，而我失去了回家的路。”歌声在我耳边响起，我闭上了眼睛，虽然依就恐惧黑暗，但是我想听到那歌声。
“你不觉的这很讽刺吗？我们都活在谎言之中，可真相从未离开过，现在它终于要来结束谎言了，但是我们不想醒来。”
一声龙吟般的咆哮破碎了我的歌声，那只巨兽站了起来，支起了森森的白牙，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声音。医生扔掉了手中的茶杯，茶水泼到了暗淡的白墙上，留下一滩污渍。我并没有起身，那个高大的身躯站到了我的身前。
“他们来了，快走”他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向那只巨兽。
“快！那群家伙不会伤害你，但是千万别让他们找到你。”他把我推上了巨兽漆黑的脊背。
“快跑，别回头，只要她离开这……”院外的骄阳没有暗淡，一切都还是我初来时的平静。但是他已经开始可颤抖。
“他会去找你的，他们在等你。”那只巨兽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跃出了漆黑的小院，奔向云雾中的群山。
狂风在我耳边呼啸，我抓着巨兽的背，他的身体很暖，我缓缓的趴到了他的背上。他抖了一下，我回头看向小院，却只能看到灰色的屋顶。突然那原本暗淡的屋顶闪现出耀眼的光芒，冷冽的光芒灼痛了我的双眼。
那刺眼的光线让我觉得熟悉，却不愿想起，那应该是我厌恶的东西。风没有停，巨兽还在奔跑着，光芒包裹中的屋顶成了一个色的光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