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瑛带着沉玦偷偷摸摸来到后山,此时前边正热闹后山没人。

"来吧!带本宫从这里飞到……那个小坡试试。" 江瑛站在一个较高的坡上指挥道。

科学都解释不了的东西,江瑛不得不防,反正有时间,先试试效果再说。

沉玦低头笑笑,并不辩驳,只在江瑛耳边低声说道:"公主,下官冒犯了。"

说完便揽住江瑛的肩腾身而起,不过须臾便稳稳落在了江瑛方才指的那个矮坡上。

江瑛只感觉耳边一热,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被一股大力拉起,反应过来时人已换了地方。

饶是江瑛平时再冷静,亲身体会过"飞"的感觉后也忍不住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住沉玦,世界疯球了,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沉玦看见江瑛的眼神里混杂着迷茫、困惑和震惊,笑容终于忍不住越扩越大,他感叹道:"幼时师父教下官轻功时,别的什么也不教,只说两个字,'提气',那时下官还怨过师傅,不明白为何要学这门功夫,如今终于明了,千辛万苦,能换得公主这一眼,下官余生便知足了。"

江瑛终于在他这通言语调戏中回过神来,稳稳接住他的话茬道:"曾听闻有爹娘为了让孩子学会……轻功,将孩子从悬崖顶上扔下去,学会了的便能活着,学不会的便就此摔死,相比之下,国师大人的师父堪称仁慈了。"

这回惊异的人成了沉玦:"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爹娘?公主可知这故事中的爹娘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江瑛神色淡淡:"哦,凑巧知道,正是姓'鹰'。"

瑛?沉玦眉心一跳,正想追问,忽然看见江瑛眉眼中强忍的笑意,才反应过来。

沉玦无奈地看着江瑛,江瑛看到他吃瘪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当日夜里,乔装改扮过后的江瑛和沉玦在曾府外相会,一同前往白日刘猛他们说的那个军营。

军营距临安县有约半日路程,为了节省时间,大部分时候都由沉玦揽着江瑛用轻功赶路。

江瑛终于消化了这个世界大约没有牛顿这一现实,开始趁着赶路的功夫欣赏风景。

江瑛想起从前有次坐夜间航班,飞机飞到城市上空时,看到下面灯火如龙,像是九天仙女裙摆上点缀的黄金和宝石。

这个朝代则完全不同,没有灯火,四周却并不黑暗,远处还未完全消退的大泽反射着冰冷的月光,把高低树影映照成深浅轮廓,湍急的河流泠泠响着,江瑛感觉自己像是和沉玦一起穿行于墨色山水画间。

夜色静谧,二人来到军营时营中大部分人已经歇下,只留少数几个小兵来回巡逻。沉玦仗着武功高强,带着江瑛一路避过巡逻士兵,摸索到存药的营帐里。

空气里浮动着难闻的药味儿,存放药品的木架上也生了灰,看来刘猛他们说的是真的,营中已经很少有人在用朝廷发的药。

沉玦小心揭开各种瓷瓶和药盒查看,又打开药棉观察和嗅闻。

"你小心些。"

江瑛看着他的动作,又想起孙明身上发生的事,十分不安。

"公主这是在担心下官吗?" 沉玦笑问。

江瑛照旧懒得搭理他,沉玦也不尴尬,自己接话道:"公主不必担心,这些药确有问题,但基本只是药量减少或者没有药效,要达到刘猛他们描述的那种程度,要么是有人刻意投毒,要么是那药被别的什么东西污染过。军营中大家同吃同住,身边的其他士兵没有出现类似问题,说明下毒的可能性很小,最大的可能是这批药在制作的时候出了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军需官。"

"公主可有带金印?"

江瑛心中"咯噔"一下,完了,换衣服时想着暗查应该用不到,就将这东西留给碧竹保管了。

"国师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江瑛忍不住问。

沉玦假装惊讶道:"下官凭这张脸就能证明身份,何须物件?"

江瑛忍住扶额的冲动,说:"可军中律令森严,就算有人认识你这张脸,也不会承认你的身份,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

"回去?" 江瑛睁大了眼。

"嗯,粮食军屯,药物应该也是就近采购,此卫所距临安县最近先前送粮的士兵也说临安盛产草药,很有可能军中所用药物也是在临安制作完成运过来的。"

江瑛明白了沉玦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批药很可能是找临安商人采购的,临安最近的大商户就那么两家,曾家主做布匹生意……是乔家!"

沉玦露出赞赏的眼神,"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得先审孙万德和乔四海。"

"什么人!"

沉玦眼神一凛,这巡夜的小兵未免太机敏,他们两人这么小的动静都能发现。

"走!"

沉玦揽过江瑛的腰,掀开帐帘劈手往人声传来的方向砸去几只药瓶,他则带着人趁乱飞身而起。

"他会功夫,来人,放箭!"

巡逻的士兵反应神速,立刻找到最有杀伤力的法子。

江瑛听见底下人的呼喊,心脏猛跳,不知道沉玦有没有学过诸如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否则在这么高被射中,一头栽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归想,她也不敢出声打扰沉玦,她偏头看他的表情,发现他向来的谈笑自若换成了肃穆和凝重。

腰上的力有刹那的放松,江瑛大骇,还没来得及说话,沉玦带着她快速下落。

江瑛正想问怎么回事,就发现沉玦的右手小臂上插了一支通身漆黑的羽箭。

江瑛吓了一大跳,方才沉玦便是用右臂揽着她,若不是他这一挡,这箭恐怕已经牢牢钉在自己背上。

江瑛前世没受过什么伤,最严重的一次不过摔下楼梯,除了丢人身上没什么事,而沉玦胳膊上的伤在她看来绝对是要立马上手术台的程度。

沉玦一抬眼,就猝不及防地看见江瑛盯着他的胳膊落了泪。

他便忽然有些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沉玦小时候吃不上饭,为了活下去跟林子里的大型动物抢过食,后来被师父捡回去养在道观中也是吃的百家饭,从来没有人为他流过泪。

"好啦,哭什么?"

沉玦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说着,一边伸手抹掉了江瑛眼下的水迹。

江瑛避开他的手,垂下眼睫说:"你就在这儿别动了,需要什么样的药说出来,我去帮你找。"

"可不敢劳动公主大驾,万一公主故意找错药意图毒死下官怎么办?"

沉玦笑着调侃,正欲起身,不防被一股大力摁在原地。

江瑛俯身按住沉玦的肩,皱着眉头,神情严肃:"我还没那么笨,你赶紧说,不然你血要流干了。"

沉玦扫了扫四周,随口说出几种止血药草的外观,又叮嘱道:"没有就算了,千万别走远。"

好在今晚月色足够明亮,沉玦说的几种药草均被很快寻到。江瑛洗干净两块石头,将药草碾出汁,让沉玦削掉箭身后将捣烂的草药敷在伤口上。

"还得去找家正经医馆将这箭头取出来,临安县的大夫忙着治疫病,我们恐怕得去邻县。" 江瑛满面忧色道。

"那就去邻县,瞧,我这不是还有只完好的胳膊吗?" 沉玦玩笑道。

江瑛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见过人这么自己咒自己的,可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两人仍用旧办法赶去邻县庆湖,快进县城时天色已大亮,江瑛跟路人买了两套衣服给两人换上,此时由于沉玦伤口见风,他开始发起了高烧。

庆湖县跟临安县的景致大不相同,街上车马不断,人流如织,然而江瑛顾不得欣赏,她扶着沉玦立刻找了间医馆看病。

看病的大夫是个中年人,他掀开沉玦伤口上的纱布,眉心一跳。

江瑛立刻伸手攥紧大夫的胳膊,微微侧身让他看清自己腰间半露的匕首,微微笑道:"大夫,若肯好好看病不乱说话……"

她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两锭银子搁在床头,"这些便是先生的,否则……"

那中年大夫立刻将两锭银扫入袖中,眉开眼笑道:"贵人何必多虑呢?我在这地方开了二十年医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把夫君交给我,你放心。"

江瑛覷他面上喜意不似作假,才慢慢放开他,"赶紧给他治伤,现在就去办。"

"是是是,我这就去准备。" 大夫说完便点头哈腰地下了楼。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拽住江瑛的袖子,"他为何说我是你的夫君?"

江瑛实在服了这人伤成这样还要坚持插科打诨的功力,她攥住那只手强塞进被中,没好气道:"我还没问你呢,不是说你向来靠一张脸走天下吗?怎么这大夫竟没认出你?"

沉玦有气无力道:"他大约只认得钱,不认得我。"

江瑛拧眉,"你是说他收了钱,就不会去告发你我?那箭他显然是认出来了。"

沉玦无力地笑笑:"赌一把吧,稍后我会尽量保持清醒,如果他用的药有问题,或是有什么异常动静,我会告诉公主。"

江瑛看着他病歪歪的样子,莫名有些心浮气躁,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原来没了公主的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沉玦像是发现了什么,又从被中探出手来拉住她。

"公主,不要自责。" 沉玦认真地看着江瑛说。

江瑛心下酸软,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会儿,大夫来了我叫你。"

沉玦放心昏睡过去,手里还攥着江瑛的半幅衣袖,江瑛只好坐在榻边看着他,病中的沉玦安静异常,如画的眉目便愈加凸显出来,江瑛愣怔地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直到门被推开才回过神来。

来得正是方才那位大夫,江瑛伸手将沉玦轻轻推醒,等着大夫给沉玦取箭。

为了感知药效,沉玦主动表示不用麻沸散,大夫见怪不怪,江瑛却忍不住有些害怕。

取箭过程有些艰难,那箭头卡进了骨头缝隙里,大夫不得不轻轻转动残余的箭杆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将箭取出,沉玦痛得大汗淋漓却没吭一声,江瑛忍着颤抖用力握住他的手帮他坚持。

单单取箭就已经耗费一个时辰,等处理好沉玦的伤加喂他喝完药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沉玦的眼已经烧得通红,他强撑着跟江瑛说:"大夫看起来没问题。"

江瑛帮他掖好被角,说:"我知道了,你先睡,我守着你。"

沉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依言沉沉睡去。

沉玦再醒的时候屋内已点了油灯,江瑛真的在桌边一直守着他,大概是中途困了,也已经沉沉睡去。

沉玦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去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江瑛已经睁开眼睛。

"哎,你醒啦?怎么下床了?快快快躺回去。"

江瑛连连推着沉玦往榻边去,沉玦便乖乖顺着她的力道躺下盖好被子。

沉玦手不方便,江瑛也没多矜持,端起药碗一勺勺喂他。

"公主。" 沉玦忽然出声。

"嗯?"

"江瑛。"

"……做什么?"

"药很苦。"

江瑛忽地笑了,正准备说些什么,面前忽然一个黑影袭来。

沉玦撑起身体,嘴唇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江瑛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通红,要知道她在前世谈恋爱时都没走到接吻这一步。

"你你你……你大胆!"

江瑛猛地起身后退几步,被震傻了的脑子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沉玦被她的反应逗得笑出声,倏尔又故作委屈道:"可是药真的很苦,不信公主自己尝尝。"

江瑛下意识舔舔下唇,苦得当场哕了一下,她赶忙吐着舌头回到桌边,一边猛灌茶水一边洗嘴唇。

沉玦在**笑得浑身发抖,差点打翻放在一边的药碗。

第二日。

尽管沉玦多次表示自己还需要在这里多留几日养伤,江瑛却依旧坚决地雇好了马车决定尽快回临安,并表示如果国师大人有需要的话尽可以自己留下,想养多久的伤就养多久的伤。

江瑛掀开车帘,毫不意外地看见某只先前还一副头疼腿软模样的狐狸已经安安稳稳坐在铺好被褥的马车里,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路上,无论沉玦再如何言语撩拨,江瑛都是一副郎心如铁的样子岿然不动。

日暮西沉时,马车终于到了地方。

江瑛一下马车就见到杨致一脸愧疚地迎上来,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江瑛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声音便冷了些:"出了何事?"

杨致扑通跪下:"回公主,先前抓的乔四海和户部主事孙万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