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对于江瑛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军药案,赈灾粮贪墨案还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最重要的两个人证居然就这么轻易死了?

江瑛身边如今本就没什么人可用,瞧着杨致前几日做事还算不错便将人犯交给他看守和审问,没想到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被人在他眼皮底下把人证毁了。

"下官死罪,请公主责罚。" 杨致重重磕头。

"杀了你能把乔孙二人换回来的话,你早已死了一万次了,"江瑛此刻满心焦躁,不耐道:"乔四海的家人呢?"

"乔四海被杀当日,乔府也遭到屠杀,下官带人赶去时,只救下了……乔四海最小的儿子乔其芳。"

屠杀……江瑛身体猛地一颤,被沉玦从身后扶住,缓了一会儿,她才恨声道:"杨致啊杨致,本宫早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却怎么也未料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捅我一刀。"

杨致猛地抬头,一双眼急得通红,他辩解道:"公主,我没有……"

"什么也别说了,你去守好乔其芳,若再出事,你知道后果。"

说完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留下杨致不知所措地跪在原地。

回到毡帐后,江瑛屏退众人,单留下沉玦。

"国师的人也该到了吧。"

"是,随时听候公主调遣。"

"挑几个身手好的,一拨人盯着杨致,另一拨盯着乔其芳,万万不可再出差错,还有,我要去趟乔府。"

沉玦对她的吩咐毫不意外,只是提醒道:"还请公主勿要忘了,皇上还在京城等您。"

江瑛对此事毫无兴致,"知道了,可事情变成如今的样子,本宫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沉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即将送去和亲的公主借口探亲在江州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纵有身份护着,朝臣们恐怕也早已开始弹劾她。如今连人证都没了,江瑛先前做的一切无异于打了水漂。

乔府。

这是江瑛来到江州后第一次来到乔府,也是她自穿越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惨烈的场面。

那日乔四海和孙万德被抓后,因为担心再次引发百姓暴动,江瑛便命杨致将二人及乔家诸人一同关在乔府中,如今这乔府关人的后宅之内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和淋漓鲜血,江瑛暗暗掐住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不要偏过头去,沉玦从旁注意到她的反应,默默站到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何事?" 江瑛音色冷淡。

沉玦看侍卫们都已四散开去寻找凶手的线索,压低声音对江瑛道:"公主方才故意对杨小将军说那番话,可是想以杨致和乔其芳作饵,引得幕后凶手露面?"

江瑛毫不意外他能猜出来,这几日里她已充分领略过国师的不一般,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在他预料之中,也难怪皇帝如此信任他。

"只是试试罢了,那些人未必真的会回头来找他们,但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本宫想尽一切办法也得把他们留下。"

沉玦凝视着江瑛美丽又冰冷的眼睛,忍不住开口道:"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乔其芳是乔四海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满十岁,那些杀手一路杀人如斩草时,他独自在偏院睡着了,正好被接到消息赶来的杨致救下。

曾云岫正抱着乔其芳温柔地哄着,杨致到底是个粗人,一不小心就让这孩子看到了院内鲜血淋漓的场面,以至于乔其芳到现在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江瑛坐在曾云岫对面,正对着乔其芳玉白的脸颊,他衣着锦绣,脖子上还戴了一只金项圈,看得出乔四海应该很疼爱他。

江瑛知道这时候逼问一个孩子不像话,但是她没有办法,一边是临安解不开的谜团,一边是皇帝的催逼,她必须要尽快从中找到新的线索。

"其芳,告诉我,你爹爹和姨娘平日对你很好是不是?" 江瑛将嗓音放的很柔和。

乔其芳仍然不说话,江瑛却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涌出的眼泪。

"乖孩子," 江瑛温柔拭去乔其芳的眼泪,"你的爹爹对你很好,不应该就那样死在外面,还有你的姨娘,她从此再也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把你抱着举高高了,其芳想不想让那些杀死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乔其芳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江瑛愈加缓和了语气:"那就告诉公主姨姨,你爹爹生前,有没有藏起来过什么东西?比如书?盒子之类的?"

乔其芳睁大眼睛看着她,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见状,江瑛失望地叹了口气,果然,这种小概率事件哪里有这么容易发生。

她摸摸乔其芳的头,准备就此转身离开。

"在床下。"

江瑛方迈出一只脚,屋内便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她立刻转身,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可是公主,床底下下官都命人搜过了,甚至把这府里所有床都挪开来,地砖都掀了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杨致犹豫道。

闻言,江瑛又回到乔其芳对面,柔声问:"可不可以告诉姨姨,是哪一张床?"

乔其芳听话地伸出手指,指的正是隔着珠帘的里间那张床。

江瑛他们现在所在的屋子正是乔其芳生母杜姨娘的居所,若乔四海在这里藏什么被乔其芳看见,也的确是很正常的事。

杨致正欲解释这张床下他们也同样搜过,沉默许久的沉玦却突然开口:"会不会不是在床底,而是在床下?"

什么床底床下,不都一个意思吗?杨致还糊涂着,江瑛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沉玦走到里间罗汉床边蹲下,伸手朝上摸索,果然不一会儿便从外侧挡板背后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翻开册子,江瑛和沉玦对视一眼,这下,乔四海背后的人纵使不想来,也不得不来了。

江州卫所。

一名士兵正在巡逻,忽然看见远方腾起一只白色大鸟。

那鸟的飞行轨迹甚是奇怪,不是直飞也不是斜飞,而是不断地起起落落,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士兵突然想到什么,瞳孔骤然扩大,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敌袭!快布防!"

附近巡逻的其他士兵立刻赶来,弓箭手开始对着白影飕飕放箭。

听见外面动静,主将曹秋盛也出来查看。

此时白影已经离的很近,见他打扮,忽然抬手扔了个什么东西到他面前。

"将军小心!" 最先发现白影的士兵大喊,唯恐是什么天雷弹之类的东西。

曹秋盛却抬手将那东西接住,打开一看是枚金印,脸色骤变,连忙叫弓箭手停下。

沉玦这才近前来。

为了节省时间,他飞快讲了乔家发生的事,表示需要借兵。

曹秋盛面露难色,"公主之令,我等本应当遵从,然而我朝律令,非见虎符,大军不可妄动,否则便罪同叛国,大人还是不要为难我等。"

沉玦连忙道:"公主并不需要调动大军,只要选脚程快的二百好手赶往临安乔府,解困之后便可立即返回,不过数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曹秋盛听说只要二百人,面色稍有松动,但还是犹豫不决。

沉玦见状,从怀里掏出一截断箭递给曹秋盛,"将军可还记得此物?"

曹秋盛顷刻便认了出来,目光一凛,"大人怎么会有我营中断箭,莫非……"

沉玦干脆点头:"将军猜的没错,那日前来营中存药处查看的便是本官,这箭伤便是那日所受," 说完解开绷带给他们查看。

曹秋盛还未来得及发作,沉玦打断他:"那日前来营中的除了下官还有公主,目的是为了暗中察看军中收到的药物是否真如祝川和孙猛两位小将军所说的有问题,为了确保真实性,公主和下官不得不出此下策,多有得罪还请将军见谅。"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正是那日押粮小队的负责人祝川,他说:"将军,他说的是真的,他是国师,那日我和其他兄弟去临安县送粮时见过,伤药的事也是我们说的。"

"国师?" 围观的士兵们惊疑不定。

"国师怎会来此处?你们查了我们的药,查出什么了?" 曹秋盛问。

"药确实有问题,但此时来不及细说,将军,我只能代公主向您保证,若此遭能撑过去,必将假药一事禀报皇上,并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但此刻,公主正因为查到这一系列事危在旦夕,凶手随时可能攻入乔府,还请将军务必施以援手!若二百人不方便借,一百也可以!"

沉玦目光务必焦急,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将军,公主要查假药案,我愿意去!" 一个小兵迫不及待道。

"算我一个!"

"将军我也愿意去!"

"好," 曹秋盛当机立断,"祝川,你速速点齐二百脚程快的好手去乔府救公主,由你带队,卯时之前,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必须把人给我带回来,明白了吗?"

"明白!" 祝川挺起胸膛,答得响亮。

沉玦见状也不愿多留,对曹秋盛一拱手:"将军之恩来日再报,本官得先行一步,告辞!"

说完便飞身离开。

乔府。

林逾和那边发粮发银已近尾声,各家现在已经开始按部就班清理田中积水和重修房屋,江瑛写了信让人带给张举人,让他帮助林逾和尽快恢复临安的正常生产生活,有什么需要找曾老爷帮忙,还有该分配给其他县的钱和粮食都按计划运出去。

江瑛在乔府中找了一个情况还过得去的屋子住下,乔其芳由杨致和沉玦的人保护起来,今夜,她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三更鼓响过,江瑛和碧竹熄了灯烛在黑暗中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白日杨致已经着人将乔府内简单收拾了一下,但门槛下、沟壑中的血迹仍未来得及洗去,夜风摇动着窗外的青竹来回摆动,密密麻麻的竹叶像一一只只死不瞑目的手印在惨白的窗纸。

"布谷。" 一声鸟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