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胜新婚。◎

宁珣亲自从书房将众人送出去时, 雨势稍小了些,天边隐隐放晴。

他远远瞥见一道熟悉身影,步子只一顿, 怀和便意会到,将诸位大人一路送了出去。

宁珣停在书房前,不动声色望向她。

衔池等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 离得远, 又是很不起眼的位置。许是站了太久累着了,她半坐在白玉栏杆上, 伸手去接檐上坠下的雨珠——也不知在想什么, 想得失了神,手心一抔雨慢慢溢出来, 沾湿她衣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宁珣皱了皱眉,朝她走过去。

长廊两侧檐下坠雨成线, 像掩了一层薄纱,隐隐有水雾蒸腾。

雨声隔绝了太多动静,直到他走近了, 她才像是被惊醒, 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慌忙起身。

两人只隔了两步远,衔池抬头怔怔看着他,一时只听得到潺潺雨声,和着她心跳连绵。

良久,她才低下头,依着规矩行礼, “殿下。”

宁珣淡淡应了一声, “在这做什么?”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湿漉漉的手上多停了一霎。

衔池深吸了一口气, 迎上前一步,抬头看他:“我来谢殿下。”

还有水滴自她指尖垂落。

虽已入了夏,但雨里还是带了寒气。

宁珣垂下视线,朝她伸出手。

衔池心尖一颤,迟疑着将手搭上去——他却只反手握住了她手腕,隔着衣袖。

宁珣一言不发,拿帕子将她的手慢慢擦干,便松了手。

她的手虚虚握了一下,想去抓他的衣袖,可宁珣神情太冷,她不过犹豫了一下,便错失良机,只听他道了一声:“好。”

她不明所以抬头,宁珣已经退回去一步,声音淡然:“你已经谢过了。”

“回去吧。”

不等她反应,他便转身——衔池一慌,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宁珣步子稍顿,听见她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食言,不该瞒着殿下,也不该自作主张地想着将大事化小……”

她那时想得简单,想着宁珣明白她的心意,不会太在意这些,瞒过去也就瞒过去了。却从未想过,她自己说出来是小事儿,可要是等旁人揭露到他面前,便只会是轩然大波。

人心坚韧,远非能算计之物,却也脆弱,只要存了一丝猜忌,便难修复如初。

——就像先皇后和圣人之间,其实本不是死局。

更何况她与宁珣初识,便是句句试探,步步猜疑。

信任二字于他们而言,本就比常人得来的更为艰难,更经不得肆意挥霍。

这两日她终于还是想明白了。

但她早该明白的。

宁珣忽地问道:“还有什么想求的?”

衔池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

雨势已渐渐停下来,檐上残留的雨水慢慢汇集,滴成短线。

雨滴坠地的那刻,她睫羽一颤。

宁珣便继续抬步朝前走去,一路行至长廊尽处,不曾回头。

长廊下这一面,并没带来多少变化。一连几日,衔池依旧见不到他。

宋弄影的信写得勤,短短几日便攒了三封,去护送的人一道送了回来。

她记下了沿途见闻,字里行间的轻松愉悦跃然纸上,知道她和青黛适应得很好,衔池彻底放下心来。

这日午后,长乐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风风火火来东宫找她。

看她的状态,似乎是将阮元修放下了。

至少表面上是放下了。

衔池原本笃定她和宁珣之间,在感情上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拖得时日一长,也不由得开始动摇——她这几日总想起怀和在书房外对她说,他有将她送回夺月坊的打算。

那他在长廊上最后问的那句,是真心在问她,还是想打发她走?

长乐踱了两圈,不可置信问她:“这几样都试过了?”

她是在后宫长大的,那些争宠的法子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只是她不屑于此,也不想衔池太做低伏小,能数给她听的也就这几样。

何况皇兄向来不怎么端太子的架子,他不需要对方先服软,尤其是对衔池。

衔池点头。能想的法子她这些天都试过了,可宁珣连见都不见她。

长乐暗暗咂舌,这回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看衔池无精打采地趴在那儿,长乐坐到她身边,一把揽住她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如这样,你回去收拾收拾,跟我走。”

衔池刚抬起头,便被她一手按回自己肩上,“宫里不方便,我会另找地方安置你。皇兄现在就是还在气头上,这时候往他眼前晃,他看见你一回,就会记起来再生气一回。不如避一避,等他消气了,你再回来。”

“可……”衔池话刚起了个头,便被长乐一把捂住了嘴。

长乐信誓旦旦:“俗话怎么说得来着,小别胜新婚嘛。总比这样僵持着好吧?何况还有我呢。”

“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入夜后,衔池徘徊在宁珣寝殿前,等着人回来。

她是真被磨得慌了心神,才答应了长乐。按长乐的计划,明日她便要走了——长乐的意思是她直接走就是,等她去知会她皇兄一声便好。

可衔池左思右想,想着还是要同宁珣说一声——他若还是不见她,便托怀和通传一声,也不能无声无息地走。

没想到今年初夏雨水这样多,她在外面等了没多一会儿,便细细飘起雨丝来。

宁珣往寝殿走时,地面已经湿透了。

怀和一面替他撑着伞,一面小声道:“奴才听说,今儿长乐公主去找了宋姑娘。”

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宁珣眼皮都没抬一下,下一刻却听怀和继续道:“而后宋姑娘便收拾了东西,似乎是要搬出去的意思。”

怀和忐忑着咽了一口唾沫——他还记得那日他打着殿下的幌子,对宋姑娘说要送她回夺月坊一事。

万一宋姑娘这回真是要搬回夺月坊,殿下怕是能扒他一层皮去。

闻言,宁珣步子停下来。

怀和小心去看殿下的神色,却见殿下望向了寝殿门前——他随着望过去,便看见刚提起的宋姑娘。

她蹲在檐下,也不知是等了多久,一点动静也无,连盏灯都没带,若不仔细看,甚至要以为是块石雕。

见殿下举步朝那儿过去,他忙不迭撑着伞跟上。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殿下步伐比方才要快上不少。

宁珣停在她身前。

衔池方才是犯瞌睡了——这段日子来就没睡过整觉,雨声细腻,听久了不觉就犯困。

听见脚步声她才睁眼,视线从眼前那双云纹皂靴缓缓上移,望进来人眼底时,都尚未反应过来。

雨丝织进来,她那双眼似乎都水漉漉起来。

宁珣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她身上,而后转身进了寝殿。

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待在原地,只紧紧拢住他披过去的那件外袍。

他淡淡问了一句:“你想在外面等着雨停?”

衔池立刻起身,跟了两步,却停在门槛前——从前她进出如无物的地方,这时候却畏畏缩缩。

宁珣眉心一跳。

他这几日,是不是将人冷得太过了?

他叹了一声,去拉住她手腕。

衔池被他牵着领进去,一路送到净室:“备了热水,去泡一会儿,免得着凉。”

他叫了两个宫婢随她进去,又备了一套她的衣裳送进去。

可她出来时,却仍穿着他的外袍。

宫人都退了出去,开关门的间隙宁珣看了一眼天色——雨下急了,她还有一阵儿才能回去。

衔池安静得反常,坐在案几旁的矮凳上,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听了怀和那两句话,宁珣知道她多半是为要搬出去一事来找的他,但她不先开口,他也不会问。于是便也进了净室。

他沐浴完出来,却见人已经坐在他榻上,身上还是他那件外袍。

他方才从雨中走过,伞撑得再仔细,外袍怕是也会沾了水。

宁珣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十分自然地替她将外袍解开,同往常一般——瞳孔却猛地一缩。

她……竟只穿了这件外袍。

衔池抬眼,平静看向他:“殿下问我还有什么想求的,我有。”

“我想要殿下。”

“就今夜。”

她适时伸手勾住他脖颈,阻住他起身的动作:“殿下放心,不是借此向殿下认错,也不是为了让殿下消火。”

“认错,衔池那日已经认了。”

“而此时此刻,”她嗓音软下去,尾音微微上扬似是带了小钩,挠在人心口:“我想好了,只是想要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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