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殿内, 孟清梵和李益年几个看了?全程。打斗持续的时间很长了?,他们?的神色还是如最初一般, 沉静而柔和。

胜负定时, 李益年问孟清梵,“师父,接下来该如何??”

孟清梵:“星捷, 你?去会会他吧。”

话落,他身后有人低沉地应了?声。

孟清梵:“只要不死,这一场怎么打,随你?。”

苏星捷再?度应诺。

寡言到了?极致,等他从阴影中走向明处, 他的脸映入众人眼?帘, 一半脸被?火烧坏, 即便另一半俊逸非凡, 也显狰狞。再?加之着了?身黑色衣袍, 气息冰寒,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可与恐怖二字画上等号。

他赤手空拳走出了?大殿, 走近了?延礼。

“荔山苏星捷。”

一听他的名字, 初夏心一惊, 初承烨也不和陈二狗欢呼闹腾了?,第一时间望了?过去。

乖乖。

以?前跟着太/祖打过江山的传奇大将军,苏星捷。他出身穷苦,少年时, 除了?蛮力一无所有, 每日只能靠着给人搬重物勉强糊口?。直到遇见太/祖, 管他吃喝,亲自指点他兵法?。

一次, 他被?追杀,在星陨镇独自战六十大高手,从此成名。那时候,他还未满双十。后面十数年,累计了?惊天战功。玄钺人尽皆知,他是太/祖手中最尖利的刀。非必要不会出现,出现便是太/祖要胜。□□仙逝后,他便也消失了?,没想到,竟也随着孟大人隐于荔山了?。这个人,实力可不是秦墨初一个少年人可比拟的。

初夏遥遥望向修德大殿,无声轻叹。

孟大人,您这是在考验他,还是真的绝情至此。

一旁的初承烨可没她这么沉得住气,冲着修德殿方向,“你?们?这是以?强欺弱。”

“他都没学过武艺,叫一位历经百战的大将来对?战,是不是过分......”

不想,话并未说完。是被?苏星捷截断的,语气冷得似淬过寒冰,“强者,是不会这样懦弱的叫嚣。”

“强者,只会战,死都不会吱一声。”

“初家三少,不过如此。”

话不可谓不狠,但初承烨没有被?激怒。

他因家族教养心境无缺。他知道如果有一日,他像父兄一样上了?战场,他也会默默战至只剩最后一滴血。眼?下他愤怒叫嚣,不是怕死,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荔山都这么多人了?,收留一个狼崽子?又怎么了??

就算不愿,荔山那么多高手,偏生推出了?一个同狼崽子?一般惯爱“以?暴治暴”,手段更冷绝的苏星捷。

这是往死里弄啊。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可狼崽子?不这么想,虽然他从未表示过,但初承烨是他的挚友,现今唯一的,根本无需多辩。他冷目朝向苏星捷,竟扔掉了?手中的长棍。

不仅未有叫嚷,还要同他置于同样境地。

“战。”

短促的一声在众人耳侧凝实时,延礼已经率先出拳。这一记拳,比之大半年前他刚出藏龙山强势了?许多,这大半要归功于初承烨这位武痴。剩下的,该归钟沐阳。他制住延礼一次,延礼便会勤学苦练大半个月。如此反复大半年,拳越来越稳,带起的风越来越强劲。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能够击败钟沐阳,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去找夏夏了?。

另一厢,苏星捷也动了?。

近身搏斗,拳拳到肉,苏星捷的速度比秦墨初还要快,延礼被?击中的次数也比方才多。对?峙一盏茶的功夫,苏星捷第一次将延礼放倒,没有敛淡一丝力道。瘦削单薄的少年没有任何?缓冲地坠于地,撞出了?一声明晰的闷响。

不用真的经历,众人都知道有多疼。

当世?谁能抵住鬼见愁苏星捷全力攻击。

吟月三个和陈二狗不忍看,脸一偏,目光躲开。只是过了?没一会儿,稍有缓和,延礼便以?掌撑地,起来了?。他冷冷地盯着苏星捷,像极了?幼狼撞到了?宿敌。

“再?来。”

再?战,激烈程度未减弱分毫。对?峙的时间,仍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但这一次,延礼成功击中了?苏星捷的腹部,打得他后退了?半步。

只是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延礼再?次被?击倒,他的嘴角有鲜红的血渗出。

他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初夏静静地凝着他,杏眸开始泛泪。在这一刻,她罕见地恨起人,恨帝王,恨孟清梵,恨这天道.....

他只是生在了?皇家投身做了?昭妃的孩子?,从未伤害过一人,为何?要让他经历这样多的磨难。心都要碎了?,可她没有吱一声。延礼有他的骄傲,他不喊停,她便不退。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延礼又站起来了?。摇摇晃晃,仍在一次又一次出拳。初承烨再?看不下去了?,提棍向前。

秦墨初察觉到他的意图,踱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温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虽说,不太能理解师公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有点于心不忍。但他身在荔山,永远只站荔山。究其根本,是他信孟大人。

那样睿智心怀大爱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少年下如此狠手。

另一边,有人挡住了?意欲出手的钱酩和吟雪。

至此,偌大的广场,四处开打。

延礼面对?的敌人最强,战况也最惨烈。

他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他的衣衫开始破损,露出的肌理无一不在渗血。束好的发散了?,漂亮的脸也染了?尘,狼狈不堪。苏星捷睨着他,冰冷的眼?眸第一次显出了?情绪。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若照着孟大人所言不能伤及这少年的命,就意味着这场斗战永远不会结束。只要没死,无论被?击倒多少次,他都会站起来。他从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不禁想,若是让他成长起来,他日定能成为护佑一方的大将。

在延礼又一次被?打倒后,初夏慢步踱到他身边,面朝修德大殿,背脊硬挺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折损。

“孟大人,您一生心怀大爱为国为民,如今为何?要对?一个少年如此残忍?他不是太/祖心心念念想要护佑的万千黎民中的一位?”

“您该知他是这番乱局中最无辜的一个,您推崇的公正与仁爱......”

后续的话没能说完,只因孟清梵现身了?。

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一身青衫,五官和气度皆柔和。前帝师孟清梵,玄钺就神明一般的存在。他随着太/祖征战,辅佐建国,创出清明盛世?。太/祖病逝,他伤痛欲绝,这才退居荔山。

在陪伴太/祖的那些年里,他其实也总在隐秘处。但只要他在,太/祖的心便是稳当的,黎民百姓就会心安。因为稍有见识的人都知晓,仁爱公正治国的理念是孟大人提出并督促实施的,他说要让每一个人都有尊严的活着,哪怕低微,哪怕平凡。

孟清梵看了?眼?因极限打斗虚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之后,才对?上初夏的目光。

“若他只是万千黎民中的一人,那初姑娘又缘何?大费周章送他上荔山,以?初郁两家的实力,可以?为他寻多少名师?”

“送他上荔山,是他的欲,还是你?的。”

这话尖锐,直白,裹挟着山间傍晚渐冷的风落在了?初夏的耳畔,她眼?底,散掉的泪意死灰复燃。

太过汹涌,须臾功夫,便有泪滴凝出,如脱了?线的明珠疯狂涌落。

“是我的。”

一只狼崽子?能有什么贪念呢?上一世?他回咸佑为她,这一世?,是她亲手将他推上荔山。若没有她,他在藏龙山过一辈子?,自由自在,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孟清梵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地,心头忽然一酸。这位初家嫡女,身上似背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故事?,整个人忧伤深邃。小小年纪,为何?会这般?

“你?这又是何?苦?即将到来的宫中春茗所为何?事?你?不会不知,你?现在横生出此枝节,想要如何?收尾?”

“你?可曾告诉你?身边的少年,你?将要另嫁他人,不可逆。”

第28节

这话,激得狼崽快要发疯,初夏于他生日那日亲自教授他嫁娶之意,明明说好......

他的手指动了?下,指尖抠到了?砖面。初夏看到了?,心疼不已,不顾姿仪地跪坐在地,费尽力气将他抱入怀中,众目睽睽之下,她忽然不在意。

她握住他的指尖,“别恼了?,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嫁。”

说完,延礼就开始放松,夏夏从未骗他,这次也一样。

初夏朝他笑笑,再?次睨向孟清梵,“初家女身患难医的重症,断不能入宫冲撞贵人。”

孟清梵听完,不禁愣了?两息。

这初家嫡女,竟是宁愿欺君,也不入宫?

“限于一方小天地,蹉跎大好年华值得吗?”

“未来这天下是谁的,都不会影响你?。”

让一个只会使用蛮力的少年成长为“七皇子?”,即便倾尽荔山之力,也不是短时间能达成的。装病,还是需要缠绵病榻多年的那种,那便意味着数年间,初夏不能走出宅院半步。

这对?谁,都是一个折磨。

初夏,这注定尊荣一世?的女子?,为何?要对?自己?这般狠。

听完这话,初夏凝着延礼看了?许久,忽地,稍稍低头,软馥的唇悄悄落在了?他染了?血与尘的指尖,“我已经答应他,只做他的妻子?。”

是妻子?,不是皇后。

因爱在一起,死后同葬,寻常人家怎么样,他和她就怎么样。她喜欢那样,再?繁琐平凡,她也甘愿。

孟清梵到了?这个年岁,见多时广,能勾动他情绪的事?情越来越少了?。然而此刻,他竟被?一对?少年少女的爱情触动。

意气用事?,猛打猛冲,但又纯粹热烈,不染一粒尘埃。

未来帝后,情深至此,也算是玄钺未来之福。

漫长的沉寂过后,孟清梵深凝初夏,“初夏,箭上弦便再?没回头路,希望你?能守住自己?的诺言。一旦你?没做到,玄钺必定会迎来另一场大劫。”

已经出了?个偏执情种,搞得各处暗潮涌动,再?不纠错,必定伤及江山根本。眼?前这个脏孩子?,从方才的表现来看,只会比他的父亲更疯。若是他日他出山,初夏熬不住嫁与了?其他皇子?,会怎么疯他已不愿多思。

初夏听出了?他话中深意,杏眸亮了?亮,“我以?初家荣耀和自己?这条命起誓,定会守住诺言。”

孟清梵的目光从她身上撤开时,一道命令从他口?中溢出,“荔山,从今夜起封山,为期四年。”

一阵哗然。

“给荔山众人和诸位一盏茶的时间选择去留,未来四年荔山不进不出,务必慎重。”

忙乱再?所难免。可这些,与初夏没有关?系了?,她低头,额头抵住了?延礼的。轻柔似水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响起,“延礼,别恼我。你?的身世?我又为什么要这般做,孟大人之后都会清楚道与你?听。”

“但是你?别怕,我一定会等你?的。”

“我等你?赠我一院桃花,白玉凤印。”

延礼太累了?,浑身都痛,集中神思成了?极艰难的事?儿。但他,还是挣扎着,因为夏夏在和他说话。在说什么,他想听清楚些。只是再?怎么挣扎,都是徒然。

一盏茶的时间过,他被?苏星捷抱走。

初夏被?哥哥扶起,跪坐太久,腿麻得厉害。极难受的滋味,但她顾不上了?,她朝着孟清梵福身行?礼。

“延礼,就拜托孟大人了?。”

孟清梵略一颔首,随后,“从今以?后,莫要再?唤他延礼了?。”

“他是荔山四端。”

初夏笑着应诺。

四端吗?仁义礼智,国君根本。

很好,极好的。

此间事?了?,初夏看向自家三哥,“走吧,三哥。”

初承烨应好,但这眼?儿还在往延礼离开的地方觑,很明显有点舍不得。

“就这样把狼崽子?留这了??都还没能好好道个别呢。”

初夏睨他,“再?不走,就要关?四年。你?能行?吗?”

初承烨:“......” 他不行?!

荔山高手众多,确实有些趣味,但要他被?关?在深山四年,还是算了?吧?兄弟哪里有自由重要。

“走走走,快点。”

初夏点点头,最后一次望向了?延礼消失的方向,无声道,“延礼,我已经开始期待重聚的那一日了?。”

撤回目光,她在吟月三人的簇拥下,朝着山下而去。

经过陈二狗身旁,少年早已扔了?棍,半蹲在一处,低头看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干什么呢,陈二狗。”

初承烨蹲到他面前,低声唤他。嘴上说楚昭和这个名字大气,然而从昨晚至近,大伙儿还是陈二狗陈二狗的叫,是何?道理,或许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陈二狗抬眸看他,道出了?自己?的犹疑,“舍不得娘亲,但若出去了?......”他甚至还没和亲爹说一句话。

这时候,他有点自责。

若不是他贪玩,早两天上了?荔山,就不会有眼?下的难题了?。他和爹见了?面,定是会下山陪娘亲的。若是短时间还好,四年呐。娘一个在青州,他真的不放心。

初承烨:“......” 这真是个难题。

初夏略一思忖,轻声对?他说,“你?且告知我你?家住址。等我回到家中,安排一队人在你?家附近暗中守护你?娘亲,这样可好?”

片刻犹疑,陈二狗站了?起来,“多谢初姑娘。”

初夏柔和一笑,“荔山是个养人的好地方,把握住眼?下这个机缘,你?娘定是会为你?高兴的。”

说罢,慢步往山下踱去。

一行?人跟上,只除了?钱酩多逗留了?片刻,等陈二狗写?地址与他。

夜宿客栈

初夏洗漱后,上塌,拢被?倚在床头。小脸不带一丝妆,细致乌黑的秀发松散地平铺于肩后,此刻的她,至柔美?也至脆弱。

默坐良久,纤白的手往枕头下摸索。出来时,手中多了?那个给孟清梵看过的藏青色囊袋,打开,取出白玉。

看了?会儿,指腹贴着延礼二字的纹路温柔摩挲,眼?角忽地有泪低落。与此同时,她的嘴角在一点点上扬。

不经茧中蛰伏,又怎么破茧成蝶?

不过四年。

她的少年终将成王,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