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咸佑众便得知了荔山封山之事。

二?皇子?闵延諭那会儿正在?用早膳,听完汇报黑眸就?亮了起来, “那老东西想干什么?” 他的模样?生得极好, 但若要说哪处最是漂亮,那定是那双眸子?,恍若和娴妃一个模子?出来的, 总是湿漉漉,鹿儿一般。

伺候他用膳的内侍一听这?话?,额心开始冒冷汗,“祖宗,你可好好说话?吧?什么老东西, 那是孟大人, 太/祖帝师。”

“要是给宫里其他几位听到了, 又要向陛下参你了。”

闵延諭冷嗤了声, “我这?个做兄长的还?会怕了他们?他们做了那样?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我要有心, 能参死他们。”

内侍:“......” 他是劝不动了, 晚些还?是让娴妃娘娘自个儿来吧。但其实, 娴妃训了又能怎么样?呢?过?往不是一直在?训, 二?皇子?还?是长成了这?般性子?。然而转念一想,内侍又觉得他们二?皇子?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其他各宫,为了争皇位勾心斗角,没一日安生。

瞅着内侍的脸色由急躁到释然, 短短时间内就?完成了一个轮回。

汇报荔山之事儿给二?皇子?听的, 他的谋士齐桐没能压住笑, 两个人皆看向他时,他倏地敛笑, 继续正题:“听说,初家嫡女去了荔山,她下山后,孟大人便下令封山。”

闵延諭:“初夏?”

那个注定为后的小美人?

闵延諭:“你说,她上去做什么了?就?老东西那地位,还?有竖在?荔山前的太/祖亲提的碑,本?就?没几个人敢上去。都这?样?静了,封不封山有什么差别?”

齐桐:“具体不知。初家嫡女才上去,荔山的两个入口?都有高?手把守,天鹰将军霍长亭在?列。”

这?阵仗,闵延諭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皇子?也是忍不住啧舌。

“这?老头有什么好?这?么才华惊天的人都愿意跟随他,当看门狗都乐意。”

这?回,连齐桐都忍不住纠正他,

“那可不是普通的门,那是荔山的门。”

玄钺藏书最丰富,最全面的地方。溯古追今,应有尽有,多少文人墨客的心间净土。

也是,玄钺最后的净土吧?

天鹰将军他们护的或许并不是荔山,是玄钺的星火与希望。

同一时间。

三皇子?闵延清刚练完拳,白色的袍子?浸了汗水,不再飘逸。背脊处那块已然贴在?了他的身上,水渍映出。

他坐在?院内的一株梨树下,阳光被斑驳的枝叶切断,一缕缕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衬得他的气质越发?高?洁出尘。

“初夏?” 他得到的消息几乎和二?皇子?一样?,疑惑也差不离。

阮明?德:“是。”

阮明?德:“我们的人暗自向下荔山的人探听过?了,皆说不知。想来她去后也只是在?小范围活动,知者不多。”

阮明?德的猜测一点没错。

孟清梵吩咐秦墨初修德大殿前战延礼时,修德大殿周遭十数米再无人可近。聚在?修德殿的,全是荔山中坚,也不可能下山了。

“只有一点,初姑娘一行人下山时少了一位少年郎。”

片刻沉默,闵延清低声道,“那也正常。天下少年谁不想在?荔山学艺呢,或许只是初家哪个小辈。”

阮明?德:“卑职也是这?样?想。”

阮明?德:“若和初姑娘无关?,孟大人为何?要封山?荔山本?就?静了,他封和不封有什么差别?还?是......”

故意摆姿态,给咸佑诸势力看的?

第29节

闵延清暂时也是想不通,只是吩咐阮明?德,“暗盯荔山的两道门,有情况立刻来报。”

巳时,六位皇子?被帝王招至泰安殿。

聚在?门口?,几个兄弟相互打了招呼,不管私底下关?系怎么了,面上还?算客气。

完了,闵延諭凑到大哥闵延安身旁,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微音量,语调不是太正经,“哥,你说父皇这?次为什么召见咱们?上次这?么齐人,还?是两个月前?”

闵延安笑睨他,“古有云:不做亏心事鬼怪不上门,慌什么?”

闵延諭:“你看着我像慌的?”

话?落,他的目光扫向四个弟弟,“我不做亏心事儿,有什么可慌的?”

什么意思很清楚了。

老三老四心机深,听到了当作没听到。

老五闵延仪从来就?是个暴躁的,一听这?话?,脾气就?给点燃了,“你......”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闵延安正想拉住闵延諭这?个百无禁忌的弟弟,有内侍从殿内出来,是照顾了帝王多年的老人了,名唤多乐。

他本?不叫这?个,帝王后来亲赐的。这?份少见的恩典,为他在?内廷添了不少分量。众皇子?见到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多公公。”

多乐和气笑笑:“几位殿下里面请。”

几位皇子?先后入内,闵延諭是这?最后一个。他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语气音量都没变,只是这?回对象换成了多乐。

多乐被他逗笑,“甭管什么事儿了,有你舅舅隔那镇着,谁也动不了你。”

话?落,催促,“进去吧,你父皇等着呢。”

“父皇圣安。” 六个皇子?齐齐向皇帝闵明?隽折腰问?安。

骄子?满堂,帝王该开心的,可他的面色依旧冷冷清清。或许更该说,过?去的十几年他一直都是这?样?,那样?爱笑的一个人,自昭妃和七皇子?死后,情绪似被诡秘的力量抽干了。

“坐吧。”

低冷的声音漫开,六位皇子?去往各自位置,落座。

闵明?隽:“你们可知荔山昨夜封山了?”

众皇子?皆点头。

闵明?隽:“那你们觉得孟大人为何?要封山?”

“延諭,你说。”

闵明?隽一直在?说话?,但他再未看任何?一皇子?,眸子?半敛,目光落至桌面的卷宗。

闵延諭刚一直问?,就?是怕这?茬,结果证明?,怕什么真的来什么。

从小到大,父皇几时最先点过?他?但点都点了,总归是要说点什么的。

稍作思忖,他朝着帝王的方向,“回父皇,儿臣愚笨,实在?猜不到孟大人所想。儿臣只是觉得,孟大人一心为国为民,今次这?般举动该也是。”

闵明?隽:“好一个为国为民。”

停顿须臾,他像是临时起意,“延諭对这?孟清梵评价如此之高?,怎地没见你叫人上荔山求他指点一二??”

低冷,平缓,不带一丝情绪的语调,却似浑圆的木棍敲打在?起了此般心思的皇子?心头上,不偏不倚。

闵延諭不禁望了几个弟弟一眼,这?才品出大哥那句“不做亏心事鬼怪不上门”的妙处。瞧瞧他现在?,一点也不慌,只除了心跳稍微快了些。

胡乱地暗忖了几句,他敛了心神,恭顺地回了闵明?隽,“父皇,您是了解儿臣的,只爱喝酒骑马,对学术权谋都不是太有兴趣。”

“不瞒父皇您说,儿臣也是起过?这?个心思的,但又怕把孟大人给活活气死,成了玄钺的罪人,想想还?是算了吧。”

说到最后,和胡闹无异了。

大皇子?和多乐的嘴角忍不住直抽,闵明?隽也是抬头看了眼自家跳脱孩子?。

“你还?知道你有把人气死的本?事?”

几个弟弟都在?谋谋皇权了,他还?在?偷偷溜出宫,和地方恶劣权贵打架,打完了还?要在?人额心绘猪熊。

闵延諭“惭愧” 低头。

闵明?隽:“中秋为限,你若是找不到心仪的女子?,为父便替你定下一门婚事。”

闵延諭:“......” 他不想成婚,一个人多自在??

太想驳嘴了,但即将付诸行动的那一刻,他记起了母妃的话?。

“你的父皇最是重情义。你是他的亲骨肉,只要你向善,他便永远会护着你。”

“諭儿,要永远记得为善者,福虽晚至,但祸必远离。”

“娘亲只想你安稳地活着。”

闵延諭为娘亲的爱低头,“孩儿知道了。”

这?厢刚应完,闵明?隽的目光便转了向,锁住了闵延清,这?位最受朝中肱骨拥戴、未来太子?的最佳人选。

“延清,你如何?看待此事?”

闵延清朝他作礼,随后答:“儿臣亦不知,想法?也同二?哥相似,孟大人此举定是在?为国为民筹谋。”

话?落,沉寂数息,闵明?隽忽地冷笑了声,众皇子?知道,这?是他由晴转阴的开始。而当他阴沉下来,情势势必惨烈,是而心皆似被诡秘的力量吊高?,悬于半空,无着无落。那滋味怎地,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你们可知孟清梵收了新的徒弟,名为四端?”

“太/祖帝师,天下大儒之首,跳过?诸皇子?再度收徒。孤的颜面在?哪里,你们又算什么?何?为四端?四端是君子?之道。”

“荔山这?是想做什么?孤不立太子?,他就?给孤教养出一个太子??”

欺孤再也等不到自己属意的太子?了是吗?

六位皇子?见状,皆慌张地出了位置,先后伏跪在?了闵明?隽面前,齐声喊,“父皇息怒。”

闵明?隽森冷的目光落至他们身上,良久后,一字一顿,“成功诛杀四端者,封太子?。”

闵明?隽继位后,第?一次向诸皇子?提及“太子?” 二?字。

“多乐,促四境将军于四月中进宫。”

“初明?川务必携嫡女入宫。”

*

初夏离开荔山的第?二?日,她便从母亲那里得知了宫内的消息,想来又是来自娴妃娘娘。

她听完只是一笑,从内到外的放松。

郁眠看女儿这?般,奇道,“你真不担心那狼崽子??”

初夏答:“担心,可担心又有什么用?我既不会武功,也不能长护他左右。再则,我替他筹谋够多了,剩下的,得靠他自己。”

“我只管安心养着便是。”

郁眠细致打量了自家姑娘,确实没发?现愁思,不禁笑开来,“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这?样?很好,多思者,多半是没好日子?过?的。”

“如今这?世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多了也是无用。”

初夏:“母亲可是觉得这?世道变了?”

眼下房里只有母女两人,郁眠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些。虽说表面上看来没什么,但看那权势中心那几位行为处事的方式,便知不妙。”

“动则诛杀,逆皇权是唯一的因由。关?键是这?逆没逆,也没个界限,只看帝王与权贵心情。”

“太/祖在?时,可不是这?样?。公平,仁爱,谁的命都是命。太/祖买根葱那也是要给钱的。”

初夏听完,只问?了个与话?题不沾边的问?题,还?是软软绵绵的音调,“娘,您说,这?致昭妃死的幕后黑手可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郁眠愣了两息,回说,“怕是不会。心狠至此,多数自我。而这?自我者,惯会将自己的情绪无限放大,从而蒙蔽所有......”

*

孟清梵自太/祖后再收徒,还?赠名“四端” 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玄钺王朝。朝中,市井都在?议论猜测,孟大人是不是在?借此举敲打皇家。

而这?引发?轩然大波的少年,整整昏睡了三日才醒转。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初夏,而是那日同他对打的秦墨初。

秦墨初仍旧一身玄色袍子?,腰间以同色锦缎束之,此刻正坐在?离延礼床榻不远的一张小圆桌旁,面前摆着一册书,看着很认真,但有没有看进去就?无人知晓了。他的感知十分的敏锐,这?厢延礼才有动静,其实是很细微的,他便看了过?来。一瞬,黑眸大亮,“四端,你终于醒了!你可真的能睡啊,你知道你睡了......”

问?题都还?没说完呢,他就?自个儿停了。

“等等啊,我去找师公和大夫。”

“还?有你那朋友,陈二?狗。”

确定延礼是友非敌后,秦墨初对他的态度大不一样?了。而且心里还?美得很,现在?四端是他小师叔,给他这?个师侄烤点野兔野鸡吃吃不过?分吧?

那必须不过?分!

他如是想着,等四端小师叔身体好了,他便同他提。

一阵咋咋呼呼,秦墨初风一般地离开。

延礼莫名其妙,但他向来不在?意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儿,过?了一会儿,情绪便归于平静。

他坐了起来,准备去找夏夏。动作间,他发?现身体竟不是太疼了,也不知道他昏睡的时候,荔山给他用了什么药。

离开床,径自朝着门口?而去。

结果没走一半,有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他的脚步缓下。片刻后,孟清梵至,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差点生生拆了延礼的苏星捷。

那日孟清梵出现时,延礼已疲倦至极,根本?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但经由苏星捷,他几乎瞬间猜到了他的身份,低低开口?,“孟大人?”

孟清梵微笑点头,“你知道我?初家姑娘同你说的?”

延礼略一颔首:“夏夏说,孟大人最是温和慈爱。”

原话?很长,是说有个叫荔山的地方,天下文人墨客,热衷武艺的侠士皆向往之。它的主?人孟大人,是这?片江山最温和慈爱的人。

“她还?说,孟大人是玄钺的大家长。”

速度不甚快,偶有磕绊,但初夏说过?的话?,延礼一个字都未忘记。

孟清梵听完,不由怔了怔,他实没想到这?未来皇后娘娘对他的评价竟如此之高?。七皇子?还?未上荔山,她便开始在?他身上种下对荔山的善意。

答完孟清梵的问?题,延礼便再忍不住,“夏夏。”

孟清梵直言:“初姑娘已经下山,而你,将留在?荔山学习,达到我的要求方能出山。”

延礼想都没想,“不!”

第30节

说罢,便提速朝外冲,苏星捷如风掠过?,挡住他的去路。两个人,又一次近身搏斗。

延礼的身体尚未痊愈,很快被制服。

孟清梵下令:“压去藏书阁,我随后到。”

苏星捷若有似无地应了声,半强迫地将延礼带往藏书阁。

孟清梵未即刻跟上,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墨初和已成功与父亲认亲的楚昭和身上,“你们可愿同玄钺七皇子?一道学习?”

楚昭和傻了。

秦墨初呆成了一只傻鹌鹑,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够回应,极为夸张的语调,“谁是七皇子??四端?”

孟清梵:“没错。”

楚昭和被这?简单的两个字炸清醒了,“我新结识的朋友是七皇子??”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就?是隔壁村的二?愣子?本?身了。

孟清梵看在?眼里,不禁有点想笑,楚柏渊聪颖无双,是怎么生出这?般儿子?的?但这?孩子?目光澄澈,一看便是个心善的。那日修德殿前,明?明?不会武功,看朋友受创,仍毅然提棍将他护在?身后。无脑之勇,却也能窥见他的血性。至于学识,好好教养,总能赶上来的。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

就?,一起来吧。

于是,孟清梵再答:“没错。”

楚昭和嘶了声,“我愿。” 横竖都要在?这?荔山呆上四年了,他不如好好学习,万一以后七皇子?有出息,登基为帝,他说不定真的能给母亲添个大宅子?,雇一堆佣人伺候她。

孟清梵勾了勾唇,转向秦墨初,“你呢?”

秦墨初:“墨初也愿意。” 心里想的却是,我的烤兔子?就?要到手了。

孟清梵独自去往藏书阁的,一进去,便瞧见延礼俊容泛红,明?显没少挣扎。

“星捷,放开他吧。你先出去。”

苏星捷有点犹豫,这?孩子?的蛮力他是见识过?的,又是野性难驯。留孟大人一人和他在?一起,他不放心。

孟清梵朝他笑了笑,“放心,他不会对我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家挥拳的。”

苏星捷看他如此笃定,松开了延礼。

随后,出了藏书阁。

延礼得了自由,亦朝着藏书阁的门口?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孟清梵凝着他的背影,等到他的手触到门扉,才低低开口?,“今日你出了这?个门,便永远没有娶到初夏的可能。”

“迟早有一日,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无论她愿不愿意。”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也不带什么激烈的情绪,却似千斤石块骤然间压在?了延礼身上,他的脚步快不了了,几经挣扎,停了下来。

少年转身,逆着光,目光冷到让人惊心。

“为什么?”

“夏夏说......”

初夏说过?什么,修德殿前孟清梵听全了。

他没等延礼说完,“她没有骗你,也一直在?为她所言付出努力。剩下的,要靠她选定的郎君,也就?是你,去努力去斗战。”

狼崽子?最是敏感,即使隔着老远,他都能感受到孟清梵的善意。他真的和夏夏说的一般,慈爱柔和。

他安静下来,认真地听孟清梵说话?。

“她在?倾尽全力守护你爱你,你又当如何??”

延礼不由开口?:“倾尽全力。”

只是,“为什么?” 狼崽子?不懂。他和夏夏的嫁娶,不是他和夏夏说了算吗?为何?要这?般兜转艰难?他又要做些什么,才能不和夏夏分开?

孟清梵:“因为她姓初,因为这?片天空下的人分三六九等。”

在?这?个晨早,延礼知道了帝都咸佑,知道皇城里有六位皇子?,他们其中的一位以后会是天下共主?,而他的夏夏会是那人的皇后。

不嫁,便是抗旨,死路一条。

为了保住初夏的命、既而娶她,首先要做的便是各方面冠绝荔山,随后进咸佑攒功绩,向帝王求一道赐婚圣旨。

孟清梵走前对他说,“未来该如何?,好好想想。初夏女儿身,却敢于落注,不惜以命相博,你作为她选中的郎君,可不能太弱。”

“不然,配她不起。”

藏书阁,整整六层,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延礼一人。他有着兽的敏锐,此等环境下,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夏夏。”

他从脖间取下了初夏的护身玉石,凝着那团柔和的粉低低唤她,一只习惯自由自在?的兽为爱自困,“等我。”

等他击败苏星捷,各方面冠绝荔山;等他进皇城,拿到那一纸赐婚圣旨......

到那时,再没有人能够分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