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野地就是延礼的主场。

他带着钱酩和初承烨在山里窜来窜去, 寻兔摘果砍柴,渐渐地, 初承烨的得了趣味, 眉眼间的郁色淡了不少。

天色越来越沉,似拿浓墨铺了一层又一层。一行人也终于在凉亭旁堆起了柴山,燃起, 火光灿亮。几个人簇在火旁,脸儿很快都染了红。

延礼将处理?好的野兔和野鸡塞进了柴山底部的石头堆中,那动作,熟练又潇洒。落入初夏眼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能熟吗?”

延礼看她, 那张脸本就精致, 这会儿被?火光一淬, 摄人心魄, “能。”

初夏的心跳悄悄乱了拍子:“那便试试看。”

之后, 一行人在凉亭休憩, 吃水果。这山野的水果, 同别处总像是多了些滋味, 吃在嘴里,心都在泛甜。

有说?有笑,也不知时间过。迭起的声浪中,高耸入云的古树其中一支枝桠轻动, 须臾之间, 又归于常态。

山中修德大殿, 一黑衣少年向安坐于主位的孟清梵躬身行礼。直起身来时,他开始说?道山下之事?儿, “师公,这一群人真是妙人。他们?竟在山下燃火,烤起野兔来。”

“香气飘到漫山遍野都是。”

孟清梵听?完勾了勾唇,“墨初可是也想加入其中?”

此话一出,大殿几处有笑声传来。

秦墨初也笑,“不瞒师公,墨初是动过这种心思,但我忍住了。”

孟清梵:“为什么呢?”

第26节

秦墨初眉毛一挑,带出了几分肆意张扬的意味,“任何时候,我都要和师公和师门站在一道,师公都不让这些人进山,定不是同类之人。既不是同类人,何必费时间相与。”

孟清梵:“益年,你这徒儿的嘴越发的厉害了。”

李益年:“谁说?不是呢?除了读书不行,什么都冠绝荔山。”

说?笑了一阵,秦墨初一众小辈离去。

大殿中,只剩孟清梵和李益年二人。

短暂的沉寂过后,李益年唤他,“师父,为何不见这初家?嫡女?” 过往,就算是几位皇子过来,师父都不曾做到如此决绝。他知晓在师父眼里,这些都是太/祖的血脉,再不喜,他都会留几分余地。

照着这般计较,初家?嫡女未来也是闵家?人,这境遇却?是大不相同,他百思不解。

孟清梵闻言,竟是轻叹了一声。

李益年语带关?切,“师父可是遇见了什么烦忧?”

孟清梵:“不算烦忧,只是叹这世事?诡秘,又自有路数,我等凡人,谁也干预不了。”

当年,昭妃不死,那她诞下的七皇子必定为太子,当年来自咸佑的密报已言明皇帝已经写下诏书藏在了泰安殿一处。只可惜,圣旨未出,七皇子没了。

昭妃和七皇子遇难的前几年,荔山也曾出动精锐力量秘访各处,想替皇家?寻回年幼的皇子。只是,每次都是徒然。

最终,连他都放弃了。

谁知,七皇子竟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了初夏身边。命定的帝后,还是相遇了。现在看来牵绊还不浅,不然以贵女典范名扬玄钺的娇人儿不会说?出那般决绝的话。

“过往我只听?闻帝王钦点皇后。到了太/祖的孙辈,未来皇后在大局未明朗前选中了她的郎君。”

话到这里,李益年如被?雷击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开口?,“您的意思,和初姑娘过来的是七皇子?”

“七皇子还活着!”

孟清梵:“应该是了。”

李益年:“那师父准备如何?”

沉默过后,孟清梵慢步走出大殿,李益年随着他出去。

孟清梵抬头望向天际,蒙在紫薇帝星上的霾越来越薄弱,以往,他只当是帝王即将宣太子。现在看来,是太子将归。

初家?女何其聪明,她深知整个玄钺唯有荔山是皇家?的手触不到的地方,同时能给予七皇子支持和仰仗。

只是她不知道,当她把这只幼龙引上荔山,他便不会拒绝。

因为这江山是他看着□□闵峻霄一点点打下来,励精图治,何其着重。而?闵延礼是这江山未来的主人。

“峻霄你放心,为师会替你护住幼龙。”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孟清梵退居荔山,然他的心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闵家?江山。之前迟迟隐而?不发,是不知该如何。手心是肉,也背也是,他也不觉得众皇子有谁能担起大任。单“仁” 这一项,就能筛掉大半。

山下,延礼给了初夏掰了支兔腿,递过去时,油水滴在柴上,滋滋作响。

“吃。”

初夏哪里经历过这种吃法,不自觉迟疑。延礼就这么将兔腿儿杵在她面前,悬于半空中,纹丝不动,仿佛只要她不接,他便一直这般。

初夏:“......”

随口?扯了个理?由,“烫。”

延礼信以为真,当即撤回手,低头吹了吹兔腿,长睫盖住了他的眸子,也给了初夏毫无顾忌打量他的机会。

狼崽子,当真生得好看。这会儿认真又柔和,有了几分贵公子的模样,叫人很难不心动。现在心智未开便是如此,今后会是怎样?

一瞬间,复杂的情绪将初夏的心房塞满,眼神慢慢有点散。直到稍许后,延礼重新?将凉了些的兔腿递与她。

初夏柔和的笑,“多谢延礼了。”

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口?,咀嚼,肉里竟混了些花草的味道,让人惊艳。

一咽下,她便抬眸看延礼,眼中有诧异,“你怎么弄的?”她没问能不能吃,因为笃定延礼根本不会递不能吃的东西?给她。

延礼似察觉到了姑娘的开心,眉眼间竟显出一丝小得意,“秘密。”

还学会卖关?子了。

但初夏一点都不介意,不说?就不说?,反正?他会,以后还愁没得吃?

“那你就收好你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我。”

话毕,注意力重新?倾注于自己的那小截兔腿。这一截比其他块都要小些,更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众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半晌之后,有人来,赫然是上荔山找爹的陈二狗。他本该早就到了,第一次出青州,觉得到处都新?鲜,走走停停,耽误了一两?日。

他先是一声喊,后又径直走向了他们?,全?程面容带笑,一看就是个性?子外向,好处的。

初承烨邀他一道吃东西?。

陈二狗道好。

“嘶......这烤肉不错,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和初夏方才的感受相似,陈二狗觉得这肉的滋味很惊艳,但他没什么学问,除了好吃,说?不出什么出奇的赞誉之词。

钱酩:“那你就多吃点儿。”

陈二狗笑了笑,对?这群人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倒不是说?给他东西?吃就是好,而?是这些人衣着考究,周身贵气,一看便知是从富贵人家?出来的。可他们?一点没低看他这个衣着朴素的,以招待朋友的态度待之。这样的贵人,古往今来都不多。

陈二狗继续吃着,等一只野鸡全?部被?他干掉,初承烨耐不住心中好奇,多嘴问了句,“你怎么这个时候上荔山了?你有看到山门口?的字吗?心有欲,勿上荔山。”

陈二狗:“看到了,但我确实没欲?我是上山找我爹的。”

话落,专门补了一刀,扎向了自己亲爹,“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我有个爹的。什么人啊,有了孩子自己都不知道?”

“还当世大儒,呸。”

这番话一出,此间笑成了一团。声浪稍歇时,初夏问他,“哪位当世大儒,竟是这般糊涂?”

初承烨:“对?,哪个?”

陈二狗:“楚柏渊。”

初夏听?完,愣了。

这少年竟是楚柏渊的孩子。楚......会不会他也叫楚昭和?

霎时间,初夏的心间**起惊涛骇浪,“那怎么称呼少侠?”

陈二狗:“我之前随娘姓,叫陈二狗。但我娘说?,陈二狗这个名字上荔山就不能用了,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

初承烨快笑死了:“你娘是对?的!那新?名字叫什么?陈三望?”

陈二狗也跟着笑,“不是,叫楚昭和。”

闻言,初承烨几个都赞这名字大气。

唯有初夏默不作声,可经由她的面色,可以知晓她是极高兴的,那一直堵在她心口?的坏情绪正?在一点点散去。

真好啊!

帝国右相还活着,也应势来到了帝王身边,他们?又将并肩作战。这一次,她终于可以见证,并且参与其中。

快意潇洒,热血无畏。

任岁月锋刃冷冽尖锐,也敢迎头而?上。

*

翌日,陈二狗准备和新?朋友一道上山,却?被?初承烨告知他们?还在等山上的消息。

陈二狗听?完,竟也不急着上去了。他爹都在这山上扎根了,跑不了,早一时迟一时没影响,还是跟着新?朋友一道上山有趣。

初承烨本来觉得不妥,他们?这能不能上去都还不定呢,怎么能耽误人家?认亲,不想被?初夏拦了下来。

她笑着对?他说?:一切皆有缘法,就由着他去吧。

这茬,就此揭过。

等到日落西?山,天际染了金色霞彩,荔山还未有消息传来。初夏神色未变,也做好了长期对?峙的准备。

“三哥,延......阿嚏。”

她本是想叫几个少年去寻些柴火,不想一开口?,冷风入喉,她不禁打了个喷嚏。这一声,不仅让吟月几个慌了,拿水的拿水,翻厚披肩的翻厚披肩。也让延礼想起了她病的那个时候,她成日隐于小院,他担心却?看不到她。心间烦躁渐生,趋浓时,他忽地动了。径直走近昨日剩下的柴火处,一阵挑拣,挑出了根拳头粗细,一米半长的木棍,末了,紧紧拢入掌心。

“狼崽子,你要干什么?” 初承烨是最先开口?的那个,他瞅着这狼崽子一派想去打架的势头。

延礼循声看他,眼神很淡,神色也是,仿佛他接下来提到的事?儿,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不值一提。

“打上荔山。”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说?罢,执棍走向初夏,立于她面前时,低而?柔和地问她,“你要和我去吗?”

初夏这才意识到昨晚他说?“不曾” 时内心真实的想法。一瞬间,心跳被?扰乱,是她不熟悉的频率和力度,然,她一点都不怕,反而?笑开来,倾城绝艳,“要的。”

延礼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延礼喜欢这个答案,不禁弯了弯眉眼。明明即将要去做自玄钺开国就没人敢做的事?儿,他却?笑得像个孩子。

两?个人并肩,向山而?行。

玄与粉白,两?个截然不同的颜色撞到了一起,却?是那样的和谐,仿佛本来生来就该在一起。

“他们?要去干什么?” 初承烨听?全?了两?个人的对?话,只是不敢信罢了。打上荔山,这狼崽子知道上面隐居了多少高手?不知天高地厚!

陈二狗看他这般,哈哈笑了起来,亦乐意为他道明,“他们?说?打上荔山。”

太刺激太刺激了,他必须跟去看。

“我去了,你去吗?”

话落,也去找棍子,仿佛他会武艺一般。

很快寻了根,抱着自己的包袱朝前面的两?个人奔去,期间,回头了两?次,“三哥,快点。”

一夜之间,都熟到唤三哥了。

初承烨:“......” 疯子,一群疯子!他就不该来?他为什么来的,怎么不记得了?

片刻后,钱酩走来他身边,笑着劝他,“走吧,三少。错过了今次,你以后再看不到这样的奇事?儿了。”

打上荔山,除了这只兽性?难驯的狼崽子,还有谁敢?三千俗世,上到帝王,下到普通百姓,谁上荔山不是恭恭敬敬,万分虔诚。

看初承烨未动,他继续,“你不想和荔山众高手较量一场吗?”

第27节

不得不说?,钱酩是了解初承烨的,几句话下来,他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最后推动他脚步的是三婢,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她们?便寻着初夏的脚步上山。脚步轻盈,坚定,仿佛只是要去踏青。

初承烨也寻了根棍,和钱酩一道往前时,他的血一点点热了起来,无法抑制......

秦墨初运功飞进大殿的,面色泛红,不是怕,也不是累,是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容易被?激起的热血与好战。

“师公,山下人执棍闯山了。”

彼时,孟清梵正?坐于厅内主位看书,面前摆了杯清水,水面飘了几片新?鲜花瓣。热烟袅袅,缕缕微淡的花香无声氤氲开来。

他并未抬头,只是问,“为首的是谁?”

语气低清,和平时如出一辙。

秦墨初:“初家?嫡女和一少年。”

孟清梵:“那少年可是初家?三少?”

秦墨初:“不是初三少。墨初在北境时曾经和他打过一场,是知晓他模样的。”

“我听?他们?唤那少年延礼。”

听?完,孟清梵忽然笑了声。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了书页,将秦墨初拢入其中,“打我荔山,玄钺开国第一次,有意思。”

“墨初,你想去会会他吗?”

秦墨初笑着,少年张扬,都不带掩饰的。天之骄子,从未不惧对?战,“那墨初便去会会他。”

孟清梵:“让他上山,修德大殿前迎他。”

秦墨初:“谨尊师公令。”

孟清梵一声令下,延礼一行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荔山正?殿,修德大殿门口?。延礼执棍,秦墨初便也选了棍,独自一人站在了修德大殿前,挡住了一行人去路。

“荔山,秦墨初。”意思很明显了,打败他才可能有后续。

延礼静凝了他片刻,转向初夏,“你去远些。”

初夏点头,回到了吟月几人身边。

延礼确定她出了战区,才又看向秦墨初,“延礼。”

话落,两?个人双双朝对?方挥棍,用足了力道,手段尽出。棍棒撞击,砰砰声不断,落至两?个人身上时,更是让人心惊。

延礼一身蛮力,仿佛永无穷尽,又过于敏锐,能够精准地避开杀招。此刻一心想初夏如愿,心至坚。

兼具此三项,哪怕是对?上了荔山新?一代第一人,也能活活地把他拖死。

高强度的缠斗了大半个时辰,延礼忽然发力,一棍子抡向秦墨初的头。气劲儿强横,仿佛要一棍致他于死地。

求生的本能迫着秦墨初后退了两?步,也是他第一次退离自己死守的防线。

延礼的棍子失去了着落点,平直地悬于半空中,纹丝不动。他竟朝着秦墨初勾了勾唇,竟带出了一丝妖孽的味道,“我没想打死你。”

紧接着,低而?笃定地道,“你输了。”

荔山新?一代第一人确实强悍,可他到底是人,是人就会有恐惧。恐惧一生,就有被?攻破的可能。

而?狼崽子,只要初夏在身边,他的心便有着落、无惧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