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自打程家六年前被抄家后,所有的主人和下人们都散去,老爷在狱中被折磨致死,夫人被她娘家人救出后因悲伤过度而逝,程家的三位姨娘和孩子们都被卖去了青楼或是其他大户人家做下人,为今已无法再寻回。而与昭婉掉了包的女婴程瑶含则被程家老爷与襟州孙家早年定下娃娃亲,孙家见势不妙并未见死不救,先将瑶涵悄悄娶回孙府,再买通官爷网开一面,不再追究。自当,瑶涵可谓程家灾劫后最侥幸的小姐了。
至于大小姐,亦即是原先与高家定下娃娃亲的程芊芊则被卖去青楼,后得娘家舅舅疏通关系,花了银子才赎出,公子亦然。三小姐因卖去青楼年幼,不宜接客,便被当做下人使唤,受尽折磨。后因被玉湘城一大户老爷赎出,却因程月荷气不过,娘亲殁了之后便混入玉湘城高家伺机报复。
夫人这一房的四位子女现状便是如此,程家姨娘们生的子女不是在人家当奴婢就是卖去青楼,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听完这些,昭婉早已猩红了眸瞳,珠泪川流不息。
“二姐,莫要悲伤,起码我们姐弟四人总算都找到了,为今让我修书一封通知京城的大姐,让她回来,我们姐弟四人也好团聚。”程蒙宽慰地说。
昭婉不知该颔首还是该摇头。姐弟四人团聚?对三妹月荷的歉疚令昭婉耿耿于怀,她怎有脸面再见月荷呀?
“哦!还要请你二姐程瑶含也归来一道团聚,而后再去老爷、夫人墓前祭扫一番。”胡伯适时提醒公子。
程蒙颔首。“胡伯说的是,就烦请胡伯去一趟二姐家,让她得空来此。”
自不用说,胡伯立时应承,转身便欲走。昭婉不想过快姐弟之间全数聚齐,她还有一件事处置完毕,才好赶回向月荷负荆请罪,那时一家姐弟相认才能安心。
“慢着,胡伯,我还有件事尚未完成,等我处置好之后必然与你们联络,再来一家团聚。”昭婉说罢,已然起身。“弟弟,二姐无能,瞧见我们程家败落如此却没法重振门楣,待姐姐日后归来一定为我们程家多多出力,力保弟弟早日功成名就以复我程家的辉煌。”
“二小姐您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呢?”胡伯不明就里。
“二姐,弟弟还没好好替父亲、娘亲款待你,就又要让你这个苦命的姐姐再漂泊吗?不成,若无要事,二姐请一定留下,弟弟必然不会再让你出门受苦了。”程蒙言之真切。
昭婉欣慰地噙笑。“好弟弟,姐姐出门办事完结自然归来。否则,我的心思难以平静。”
既然如此,程蒙与胡伯都无言以对。
还是昭婉抆去泪痕,瞧着英俊高拔的又有几分与她相似的玉容弟弟,她会心地笑了,笑的再无怨尤。果然老天爷还算仁义,让她最终找到了家人。
“弟弟,放心吧!姐姐稍待些时日必然再来,到时我们一家姐弟团聚。哦!弟弟,你好生攻书,不可靡费了。日后,重振程家的辉煌的重担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话不多说,姐姐这就走,早完事、早归来。”言罢,对胡伯说了些拜托他用心服侍弟弟的话后,她取出两百两银票与了胡伯,令他为这个破陋的居宅置买些物件用度,而后坚决毅然地离开。
自是,已经查清自己的出身,昭婉再也无需忧愁身世之谜了。为今,她要为师妹罗霜降做最后一件事,也算师姐妹一场,之后她已打算赶回襟州,可能的话,她会从此长居襟州,不理外事,勠力助弟弟一番,也好让程家再度屹立于襟州。
心思足够缜密却不曾想离开茅舍不过才走了一小段路程,繁华的街市,迎面而来的一位比之弟弟还要俊颜的公子哥就挡去了她的前路。此人正是高篱。
“昭婉,我总算找到你了。”高篱眸光灿烂,衣冠却歪戴斜穿,估摸着是连夜匆匆骑马而来,连衣裳都无空闲敛衽。
太过意外,昭婉敛去凄婉的笑容,面上只有傻愣愣的模样。
跳下马来,高篱劲步上前,双手钳住昭婉的双臂。
花容失色,似乎没了往日的乖顺,眸光一聚,赤唇启开。“公子这是作甚,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如此轻薄无礼?”
高篱适时双手一缩,几分歉疚地说:“昭婉,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
昭婉剜了他一眼,还不解恨地斥责道:“玉湘城高家公子哥天潢贵胄,怎会跟一个江湖女子的身后到处乱跑呢?也不怕人家知道了笑话吗?”
“你还说?昭婉,你好狠心!为了你,我离家近两个月,其间一个月的时日里,我……我都在黄山断崖下的洞穴里度日,每日都在洞穴、崖石来回,只想感受你曾经留下的倩影,直到伊伊姐姐不忍心,密函让暗卫来通禀我,我才一路追撵你去了京城,可到了京城你依然不声不响就一个人离开,丢下我受尽煎熬。我曾发誓,不论你去向何方,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告诉你我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不再分离。我也不要再做什么高家的公子哥了。”
一番话,终于打动了她的芳心。“公子,你……”
“别再使性子了,别再离开我。”高篱顾不得街市繁华之地,人来人往都瞧见,他一把就将昭婉揽入怀中,双手更加使力,紧紧抱着她。
“公子你……哎呀……放……放开我……你……别……人家都瞧见了。”昭婉芳心大乱,她是知道高篱爱慕她的,犹如她也同样爱慕公子一般。
顿时羞红了脸,尤以夏日轻薄的锦衣无法阻挡公子的体热急速窜入彼此薄衣而汇融一道。暖流贴合在彼此身体里来回窜动。昭婉更加不敢抬首,免得被人瞧见了笑话,毕竟此刻,她可是男子的打扮,若路人不明就里,又会做何感想啊?
“我不放,你不答应做我的妻子,我就不松手。”高篱耍起了无赖。
堂堂十九的大姑娘了,竟在街头被绝世俊朗的男子突兀这般抱着,她惊喜又惶遽。公子那句“天涯海角”令她心软如血水,再也坚毅不起来了。
“你先放开我,有何说辞你我再详谈。”昭婉算是退一步说话了。
高篱憬悟,这才不情愿地放开她,眸光瞧向红霞染透了的那张琼肌雪颜,美得令人窒息。
彼此都不再多言,高篱眸光中期待着昭婉的应承,因着她只要应承了,他就会当机立断,决然会同昭婉远走天涯海角,抛开一切富贵荣华。
昭婉自然知道公子是铁了心的爱慕她,可世事无常,谁曾想,经过一番隐遁,居然查出了楚三豹与丁二爷相互勾结之事,期间就差一步便能找出幕后谁欲暗害高家的真正奸恶之人;再个,她也查到了冯家包子的冯开竟然就是害死师妹罗霜降的真凶,她必须再去玉湘城找到冯开,查明冯开害死师妹的原因,若情有可原也就罢了,否则,她会毫不留情地要了冯开的命。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在京畿重地还能将自己真实的出身给巧妙解开。原来自己竟然是襟州程家的二小姐,也就是高学古最对不起的好朋友家的女儿。
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昭婉面对公子的执意情愫,她无法阻挡,犹如汹涌的惊波掀起排空的巨浪,她这一叶逆水行走的孤舟只能颠覆沉没,被他吞噬进无尽的渊懿再无逃离的机会。
高头大马,暗卫牵拉,近至公子身旁,暗卫头头道:“公子,顾教头,还是请二位上马回玉湘城吧!冯开已然远游折返玉湘城了,若现在去找他两日后便能赶回见着。”
眨了眨眼,秋水双眸瞥向高篱,昭婉猜到了的问他。“原来公子也查出冯开就是害死霜降的真凶?”
高篱颔首。“是丁二爷亲口说的,但尚未笃定就是他,我也查出你离开京城这一路先是打算来襟州找程家人相认,再个便是会为你师妹报仇。”
不曾想自己的行踪瞒不住公子哥,看来公子哥真的越发的睿智,不再是往时那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了。昭婉垂首,略作思忖,而后抬头。“好!既然公子一心黏我,也罢,你我二人就一道赶回玉湘城,若真是冯开害死了霜降,但求公子襄助,我非得要了冯开的狗命不可。”
瞧见昭婉狠戾的琼颜,高篱心下一滞。虽不情愿昭婉再有太多的怨恨,而况据大春说过,霜降与昭婉之间并不亲厚,甚至霜降还对昭婉使过坏,若因为一个已作古的师妹去对付玉湘城小有名气的冯开,恐怕不合适。更何况,冯开与昭婉的义母、义父还有交集,牵连徐秋娘不说,高家处在风口浪尖之时结怨太多更加不利。
然,昭婉执意想为霜降报仇,而高篱一心只想得到昭婉,这点小事若不肯做,岂不是会被昭婉诟病,犹如六年前襟州程家遭难之时,高家当家主人高学古就曾胆小怕事而令程家对高家怨恨极深。如此,他不能不答应昭婉的请求。
“好!无论如何,高篱都会助昭婉为师妹报仇雪恨的。”言罢,他侧面对暗卫道:“我们这就赶回玉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