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平慈寺与李少夫人结识后, 姜佩兮时常与她见面。她们都怀着孩子,月份相差又不大,难免有话可聊。
姜佩兮懒得出去, 多是李少夫人来常府,带着她刚刚及笄的妹妹。
侍女禀报李少夫人到时, 姜佩兮正坐在亭子里转着盆栽修剪花枝。
四方亭被周朔命令挂上纱帐,理由是清晨寒气重。
姜佩兮觉得周朔越来越讲究了。
她放下剪子, 拿过帕子擦手, 看向周朔:“这几盆放到屋里去, 还剩下没修剪的, 你来剪。”
“好。”周朔应下,起身扶她。
“刚才看懂怎么剪了吗?”
“差不多,但可能剪不好看。”
姜佩兮站起身,手搭在周朔手心里,减轻他的压力:“你放心剪就是,剪坏也没事。我不差这几盆花。”
“嗯。”
她要见客, 周朔自然不会打扰她。
等送出了院子, 他才让出位置,让阿商扶着妻子去正厅。
姜佩兮慢悠悠走到正厅, 看到已落座等候的李少夫人,以及她未出阁的妹妹徐盼儿。
刚及笄的少女, 娇俏可爱, 满身都是活泼明朗。
少女还未曾长开, 脸颊有些婴儿肥,圆圆的脸很是可爱。
她娇娇地向姜佩兮行礼, 盈盈下拜,灵动的眼睛却直直盯着姜佩兮, “盼儿见过江夫人,夫人今天还是这么好看。”
姜佩兮失笑,这小丫头嘴甜得不得了。
“你今天也很好看,这身裙子很衬你。”
徐盼儿甜甜一笑:“吉祥妹妹在家吗?”
“在写字,昨天落了功课,今天在补呢。你去后面找她吧,看看她有没有空和你一起玩。”
得到准许,徐盼儿伏身后便往厅堂后跑去。
她才及笄不久,身上多带着孩童的稚气,女儿家的矜持谨慎倒不多,高兴时走路连蹦带跳的。
正在递茶的寇嬷嬷扫了眼跳出去的徐盼儿,又看向毫无防备的女主人,不由为她担忧:“夫人,奴婢去催催点心。”
姜佩兮颔首:“去吧。”
寇嬷嬷一出厅堂,便寻找徐盼儿的身影,她赶着步子往后院去。过了垂门看到洒扫的小丫鬟,问道:“徐姑娘往西厢去了吗?”
“好似是往园子去了。”
寇嬷嬷暗道不好,连忙赶往花园。她可没忘记,东家是在园子里的。
但等她喘着气赶到花园时,却为时已晚,徐盼儿已经见到东家了。
徐盼儿本想直接去找吉祥,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上回在常府花园里落了一把团扇。
好像是扑蝴蝶时,她给吉祥扇风,扇凉快后她们又去采花,团扇就放在哪个石墩上了。
她沿着花丛小道低头寻找,回忆上次她是在哪把扇子放下的。
但她确实记不清了,抬头看到有人捧着花盆从枝叶后走过,不做他想:“欸,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扇子?”
看枝叶后的人停住脚步,徐盼儿小跑着离开枝叶繁茂后,到了开阔的地方:“扇面是玉兰花,我上次落这了。”
看清人后徐盼儿微愣,他显然不是干粗活的仆役。
一身简单的对襟长衫,衫衣没有花纹样饰,素得厉害。料子也很平常,不是绸缎,像是棉理的。
他身姿形态很好,看着很有涵养,像是读书人。
望过来的眼睛平静柔和,温和得像是春风下的湖水。
他穿得不华贵,不像是主人家,但气度却好。
徐盼儿微微歪头,好奇道:“你是常府的管家吗?”
他有一瞬的愣神,又很快摇头否认:“不,算不上,但做些管理的事。”
这人很和气,徐盼儿想。
她走上前,“那你能让人帮我找找我的扇子吗?我挺喜欢的,上次不小心落你们府里了。”
“好,我让人找找。除了扇面是玉兰花,还有别的特点吗?多久前丢的?”
“四天前我来常府丢的,我挂了个小珠子做扇坠。”
“徐姑娘!你这么到这儿了?”寇嬷嬷的声音由远传来。
徐盼儿转头看去:“我扇子丢了,想过来找找。”
寇嬷嬷走到徐盼儿身边,没理她,先向男人行了礼:“东家。”
“她扇子四天前丢在这儿,你差人帮着找找。”
徐盼儿诧异看向男人,惊疑道:“你是江夫人的夫君?”
被定位的周朔一顿,他顶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颔首承认。
他们是夫妻,事实如此。
但细想来这样亲密的关系,却让他有种恍然到不真实的梦幻感。
周朔不好意思这么堂而皇之地承认,牵引开话题:“你们多留心些,尽量找,找不到再和我说。”
寇嬷嬷不想给徐盼儿再有机会见东家的机会,索性把话说尽:“院子天天洒扫,要真丢在咱们这,早被捡到了,哪会四天还没找到?而且前两天下雨,徐姑娘扇子若真是丢在了外头,找到也不能用了。”
徐盼儿面露失望,叹了口气:“好吧,那算了。”
“既是在这丢的,我们也该赔你一把。”周朔道,他想了想,“我带了些团扇过来,不过没有玉兰花扇面的,不能赔你一模一样的。那些团扇都是新的,花样不少,你不妨去挑挑?”
徐盼儿眼睛一亮:“可以吗?”
她的喜怒如此简单鲜明,周朔不由笑道:“可以的,要是有喜欢的,就多挑几把。”
寇嬷嬷皱起眉,茺禾郡素来有赠扇定情的习俗,东家不是这边人或许不知道,可这徐家的丫头不可能不知道。
她埋着的心思,太过显眼。
“奴婢带徐姑娘去挑扇子,东家忙吧。”
寇嬷嬷木着脸带徐盼儿去挑扇子,她冷冷盯着徐盼儿,走一步跟一步。就防着她再和东家见面。
血气方刚的男人,妻子有着七个月的身孕,身旁又没有妾氏通房。
这关头,让他接触一个妙龄少女,可能会发生什么?
稍稍上点年纪的女人都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何况寇嬷嬷是在大宅院里熬了多年的管家嬷嬷。
李少夫人和徐盼儿这对姐妹的情况在治寿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姐姐愁着怎么生出儿子才保住地位,妹妹愁着怎么嫁个富贵人家帮衬姐姐。
常府里头的富裕,完全不输在娄县的常氏。
常氏是小世家,若单看屋舍的富丽堂皇之处,商户之家也能与之一比,但世家人的气度涵养,绝非金银能够堆砌。
寇嬷嬷侍奉夫人两个月,自能感受到她不经意间流出的贵气。
夫人那张过于美艳的脸,时常让寇嬷嬷笃定她是被世家贵人豢养的外室。
可看她那清贵的气度,又让寇嬷嬷疑心夫人本身也出身世家。
她能感受到的,徐家姐妹自然也能感受到。
攀上这位身份未知的女子,对她们百利而无一害。
徐盼儿的小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哪怕给他们东家做外室,也比随便嫁给治寿一个平头老百姓来得划算。
寇嬷嬷越想越对徐盼儿不耐烦,越发没有好脸色。以至于和徐盼儿玩的吉祥都感受到了,她悄悄问徐盼儿:“盼儿姐姐,你惹嬷嬷生气了吗?”
徐盼儿完全摸不着头脑,咂了咂嘴:“没有吧。”
好不容易熬到李少夫人遣婢女喊徐盼儿回家,寇嬷嬷赶忙盯着徐盼儿到正厅,她也回到了夫人身边。
等李少夫人离开后,寇嬷嬷替了阿商搀扶姜佩兮的活,边走边提醒道:“夫人如今月份大了,心力多少跟不上。可东家又年轻,您多少该防着些。”
姜佩兮微愣:“防着什么?”
寇嬷嬷叹了口气:“那些莺莺燕燕,您不得当心些吗?”
姜佩兮仔细想了想,没想明白寇嬷嬷的担忧从何而来:“哪有莺莺燕燕?”
寇嬷嬷为女主人的心大而感到忧虑:“徐家那丫头不是?”
姜佩兮恍悟:“她不过来做客罢了,又不常来。何况她才多大?”
“夫人啊,您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可心思多着呢。她说扇子丢咱们府里了,愣是忽悠东家赔了把扇子给她。咱们茺禾这边,素来有赠扇定情的说法,夫人您可得防着些。”
寇嬷嬷苦口婆心劝道:“夫人以礼待她们,可她们未必要脸面。万一那小丫头攀扯上东家,您有着身孕,到时候东家要是真被她迷了心智,您是答应让她进门,还是不让呢?”
姜佩兮慢吞吞走在往亭子去的鹅卵石路上,听到这话笑了笑:“他没那个胆子。”
“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小丫头今儿敢缠着东家要扇子,明儿未必不敢爬东家的床。万一闹大了、闹难堪了,还是夫人您受气不是?”
转过花阴,四方亭出现在眼前,亭子四周的纱帐已被挂上。
周朔坐在亭子里摆弄眼前的盆栽,他拿着剪子比对,预估这样剪究竟好不好。
似有所觉,他转头望了过来。
姜佩兮含笑宽慰寇嬷嬷的忧虑:“我是说,你们东家没那个胆子。”
寇嬷嬷噎了噎,夫人实在太年轻了,还不清楚男人的德行。
哪个男人会拒绝投怀送抱的少女呢?
寇嬷嬷还想再劝,抬眼却见东家往这边走了过来。她只好闭上嘴,想着私下再劝劝夫人。
周朔走近妻子,见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不由也舒展了眉目:“在说什么?佩兮瞧着心情不错。”
姜佩兮搭上周朔伸过来的手,笑道:“寇嬷嬷和我抱怨,说你送了徐家姑娘扇子。她见到了,眼馋得狠,也问我要呢。”
周朔看向寇嬷嬷,不由也笑:“是我思虑不周了。嬷嬷也去挑几把,我带来的多,剩下的给府里每个人都分一把。”
“若有不喜欢扇子的,便换赏钱,每人一两,让他们自己出去买喜欢的物件。”
寇嬷嬷一愣,连忙欠身:“东家仁善,可赏钱哪用得着发一两?这都够买多少把扇子了。”
周朔解释道:“不多,你们照顾夫人也辛苦了,这也是应得的。罢了,也不用扇子和赏钱两者选了。就每人一把扇子,再一两赏钱。”
姜佩兮挑眉看向他,仔细上下扫了他一眼。周朔被这打量地目光看得心虚,试探问道:“怎么了吗?”
“你这才来第二天,就忙着收买人心了?”
周朔愣了愣,他看向妻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失笑:“收买什么?不过是感念他们。我不在,他们帮我照料你,我总该谢谢他们。”
姜佩兮摇头,“不行,这样不行。”
“怎么说?”
“他们照顾我这么久,我都没赏过他们。你一来就给他们发赏钱,他们不得都只惦记着你的好了?倒显得我多不宽厚一样。”
周朔想了想,确然有理:“那等过段日子再发赏钱?”
姜佩兮笑道,“你既然要送扇子,赏钱一并发下去也罢了。”
她转头看向阿商,“一人一两,从我的帐里出。不过得告诉他们,赏钱是夫人发的,和送扇子的可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