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 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烛火。

车轮滚过砖石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午的寇嬷嬷听到声音长舒了口气。她连忙走下台阶,等候女主人归来。

马车停下, 娇小的女孩从车里蹿到地上。

寇嬷嬷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见车帘被掀起, 又走上前伸手搀扶将要下车的主子。

姜佩兮提着裙摆,小心走下脚凳。

寇嬷嬷扶着这位娇贵的主子, 待她站到地面后, 忍了一下午的话带着焦急与担忧全数倾出:“夫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天都黑了。东家等了您一下午, 您说说……”

姜佩兮被这声“东家”弄得莫名其妙, 转头看她:“谁等我?”

“东家,他晌午到的,等您到现在了。”

姜佩兮恍悟,周朔到了,但他不是还要几天吗?她向府里走去:“怎么不差人叫我回来?”

寇嬷嬷急着跟上:“东家不让我们出去找您。”

今日是寇嬷嬷第一次见到东家,他身量很高, 姿容端雅, 对他们说话很和气,约莫是个宽厚主子。

但再宽厚的男人, 也不能忍受女人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在外面玩到天黑还不回家。

寇嬷嬷是常氏的老人, 手下带出许多管家的嬷嬷。

她奉常二公子之命, 到治寿伺候远来的客人。常二公子没告诉她客人的身份, 也叫她不要打听。

常二公子对这位夫人姿态的谦卑恭顺,常府的仆婢都看得清楚。

他们便免不了好奇这个外来女人的身份。

不仅治寿人推测这个女人是被世家贵人养在外头的外室, 在常府侍奉的他们更是这么觉得。

她年轻美貌,怀着孩子, 带着个黑瘦的小丫头,孤身住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住了两个月,丈夫都没出过面。不外乎大家都猜她是被贵人养在外头,想借孩子母凭子贵的小情人。

姜佩兮走进院子,走到屋檐下,一路上的仆婢皆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姜佩兮心里纳闷,周朔到这后发火了?

府里的仆婢都为女主人捏了把汗。

一个靠男人宠爱的外室,不老实待在家里等候他,跑出去玩,还玩到现在。

这太不像话,东家肯定要发怒。

没人敢去通报东家,告诉他夫人回来了。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由侍女掀起珠帘,姜佩兮走到内室。

他捧着一本书,坐在烛火下。

他没有穿周氏的制服,褪去那身庄严规整的黑色,简单的素色对襟长衫让他看上去平易许多。

应是沐过了浴,发梢仿佛还洇着水汽。

他难得没有束发,长发只用发带随意扎了些散在身后,坠在身前。

听到声音,周朔抬头望向珠帘。

目光落到来人身上,周朔眉眼舒展晕开淡淡的笑意,他放下书,走向归家的妻子:“回来了?”

姜佩兮颔首,问他:“你到了怎么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

他走近了,姜佩兮闻到皂角的气息。

“他们说你是有约出门。我是贸然前来,怎么好打搅?”

他牵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治寿的风水确实比宁安好,你气色好了许多。”

他们并肩走到榻边坐下,姜佩兮问他:“信里不是说还要几日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赶巧结束,我就过来了。”

“建兴那边也交代好了?”

“我写了述职信,让沛荣送过去了。”

姜佩兮微微蹙眉:“你自己不去吗?”

“信里写得很清楚了,不需要我再过去。”

“你们主君得气死了。”

周朔全然不当回事,“我已做好分内的事。”

他拂过妻子散落的鬓发,问道:“吃过了吗?”

“嗯。”

“还想再吃些吗?”

姜佩兮摇头:“吃饱了。”

“那佩兮先去沐浴,我让她们都备好了。”周朔站起身。

“你去哪?”她拽住他的袖子。

“我还没吃。”周朔安抚地搭在她手上,“是要我在外面陪你吗?”

“这么晚你还没用膳?在等我回来?”

“嗯。”

姜佩兮有些不好意思:“下次别等我,你饿了就先吃。我不回来,你就不吃了吗?”

“午膳吃得晚,也不怎么饿。便想等你回来,正好一起吃。”

“那我再陪你吃点。”

周朔淡笑,按住她的肩:“去沐浴吧。等你洗好,我也吃完了。待会我们再说会话。”

担忧了一下午的寇嬷嬷见东家从内室里出来,他面色格外和善,让人看到便知他心情很好。

“先伺候夫人沐浴,要当心些。试好温度,水不要太烫。”

寇嬷嬷应下来,进屋服侍夫人。

雾气蒸腾的湢室里,寇嬷嬷卷起袖子,给坐在浴桶里的夫人捏肩放松。

“东家没生气吗?”雾气里,寇嬷嬷轻声问道。

姜佩兮昏昏欲睡,迷蒙睁眼:“生什么气?”

“您到现在才回来。他等了您许久。”

姜佩兮笑了声,却带着冷意:“他自己不让人告诉我,他想白等,挨我什么事?”

“夫人,可不能这么说。”寇嬷嬷心都提了起来。

在一旁舀水的阿商插嘴道:“嬷嬷多虑了,我们家素来是夫人最尊贵。平日里夫人不生气,咱们东家都诚惶诚恐地小心行事。他哪敢向夫人生气?”

姜佩兮听到笑起来,把水弹到她身上:“你越发没规矩了。”

知道夫人不会真罚她,阿商躲开水笑着讨饶,“谁让夫人疼我呢?”

沐浴后,姜佩兮由阿商帮她擦干身子,再穿上寝衣。她行动已颇有不便,很多事都得靠别人帮忙。

她的腿和脚都出现了浮肿。

今天走的路多,白日还没怎么觉得,现在小腿一阵阵抽着疼。

体贴的阿商帮她捏腿,姜佩兮靠在榻上渐渐困倦。

小腿突然抽筋,困意被驱散,姜佩兮睁眼看到了周朔。

他有些无措,小心询问:“我弄疼你了?”

“没,正常抽筋。帮我揉揉,怪疼的。”

他动作很小心,托着她的小腿,慢慢揉着舒缓她的筋脉。

阿商已不在屋子里,也不知道他揉了多久。

“佩兮,你的腿和脚都有些肿。疼吗?”

姜佩兮应了声:“月份大了都这样,疼倒算不上,但确实不舒服。”

“走路累吗?”

“累。”默了默,姜佩兮补充道,“不走也累。”

“你辛苦了。”他话里带了些叹息。

“你知道就好。”

姜佩兮打了个呵欠,困意再度袭来。

她抬手让他拉自己:“扶我起来,我要睡了。”

周朔握住她的手,俯身搂住她的腰,托了一把方便她起身:“今天累着了?”

“嗯。”

“那就早些睡吧。”他语气轻轻的,慢悠悠的调子,让姜佩兮听着更加犯困。

她躺到**,窝进被子里。

屋内明亮的烛火一盏盏熄灭,最后只留了床边的一盏。随着帘帐垂下,光线蒙昧起来。

周朔睡在了她身边。

他身上的皂角气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浅淡,可却破开了重重叠叠的名贵熏香,递进她的心里。

姜佩兮睁开眼,透过帷帐的光暗了许多,但仍够她看清自己的枕边人。

他们又两个月没见了。

比上辈子好了,姜佩兮提醒自己。

但明知自己已经占到了便宜,她心里却仍像是怄着气。

治寿的风水当然比宁安好,宁安是什么苦寒之地?

哪比得过治寿有山有水?

她到治寿后没再吐过,心情好,胃口好,脸都养圆了些。但在宁安度过两个月的周朔显然过得不好。

他们刚才瞬间的接触,姜佩兮碰到了他的胳膊。

确实瘦了。

情绪翻涌,她不再困倦,被子下的手抓到周朔的手,沿着他的手腕向上摸去。

一寸寸,她摩挲着,沿着他的手臂,猜测想象他独自经受的苦难。

周朔拉住她摸索的手,用慢悠悠的语气哄着:“不是说困了吗?早些睡吧。”

姜佩兮已经不困,挣开他的钳制。

她靠近了周朔,伸手去碰他。

她刚刚摸到他的腰腹,还没感受出什么,手腕再次被周朔握住。

这次不再是慢悠悠的轻哄,而是裹着命令意味的警告:“佩兮,不闹了。”

姜佩兮被他的不配合弄得烦躁,她固执地靠近他,非得顺从自己的心意。

这次的靠近,让她的腿隐约碰到了什么热的东西。

周朔警戒地起身躲开,避到床沿。

姜佩兮纳闷周朔的动作,他怎么突然避自己如蛇蝎?

心里又不由琢磨,刚才她究竟碰到了什么?

热的,甚至有些烫。

这个位置……

灵光一现,姜佩兮悟到自己刚才究竟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她愣愣看了眼周朔,终而忍俊不禁,凑到他颈边轻笑:“我还以为你多清心寡欲呢。”

甜蜜清幽的香气充斥口鼻,面对妻子气息的**,他素来无法抵抗。

被欲望支配的身体,迫切渴望枕边人的怜惜。

周朔觉得自己快要烧着了。

可理智下的羞愧与素来恪守的礼教交织在一起,让被欲望操纵的他越发无地自容、羞惭难当。

禁忌感与背德感让他难以启齿,更不忍视听。

他只能抬手掩住妻子的唇,声带哀求:“别说、别说了。”

帘帐被再度挂起,熄灭的烛火也再次点燃。

内室旁的湢室传来水声。

姜佩兮窝在被子里笑。

她实在没想到,就这样简单的触碰,周朔会起反应,甚至反应这么大。

浸完冷水的周朔,一回来便看到妻子的笑。

他被笑得尴尬窘迫,只能在离床帏十几步远的地方念叨:“不笑了,佩兮。该睡了,夜都深了。”

他身上凉得很,不敢靠近她,怕给她过了寒气,只能在一旁等待身上的温度回温。

可姜佩兮完全忍不住。

周朔眼里的埋怨过于明显,便显得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