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加思兰走出房间,将发簪递给守在一旁的多灵。

多灵双手接下,抬头时一眼看见了他脖子上的血痕。

她一惊,问道:“她想杀主上?”

他嗤笑一声:“她不想杀我,那她就不是百里颜了。”

“那主上为何还留她在身边?”多灵不解。

她服侍锲加思兰多年,深知他冷厉果决,绝不会因为美色而动摇。

又是一个雍人的女子……

“你无需多言。”他冷冷道:“找个时机,搜查她房内,不能留下任何危险的东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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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百里颜将一盏茶水浇到炭火上,暗红色的松木炭立刻灭了。

片刻间,房中冰冷。

百里颜坐在落地窗旁,任寒风把她身子吹得冰凉。

“云姬姐姐……”她喃喃着,泪水滑落脸颊。

赤云姬是唯一与阿吉交手过的人,她最有可能知道自己的去向,而她已经死了……

赤燕军暗藏在锡纳城中的密探,赤云霄也被处死了……

邓衡领兵南下,去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再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下落。

她的房间在整座城堡的最高处。

在巍峨高悬的白石堡垒之上,耸立起一座塔楼,塔中石阶盘旋,顶上就是她的房间。

这样的高度,连雪鸮都飞不上来,看起来就像是在她脚下盘旋。

城堡里的声响也离她很远。

咯、咯、咯——她静静地听,才能听到城下的声音。

铁索连着缆架,在缓缓抬升。

铛——缆架落定。

守卫们在搬运缆架中的货物。

马上就要入冬了,现在虽然已经天寒地冻,但还未到最冷的时候,所以趁着这些时日,赶紧贮备过冬的物品。

当然,所有的物品都要经过守城护卫的严密筛查。

锡纳老领主过世后,锲加思兰将核心位置的护卫都换掉了。

这些护卫虽然年轻,但个个鹰眼犀利,她连多灵的监视恐怕都逃不过,更不要说下山了。

百里颜,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铁索的隆隆声中,天色暗了下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青丝缠绕在她眼前。

她取了一根缎带,将长发束起,她手脚冰凉,掌心又受了伤,只能将长发绑成松松垮垮的模样。

掌心的疼痛袭来,血又涌了出来,心里好像也随之痛起来。

她又取了一根缎带,将伤口裹上。

她小心将药丸从衣缝中挤出来,如果一直不换衣服,必然引起多灵的怀疑,但簪子又被拿走了,无法挑开新衣服的针线。

她思考着,看向了手中的缎带。

须臾,她打开房门,多灵果然就站在门口,眼中是藏不住的锋利。

百里颜道:“多灵,我有些冷,可以帮我拿些酒来吗?”

多灵垂首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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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的暗层中,火影攒动,不见天光。

锲加思兰双手撑在沙盘前,恰巧脖间的一滴鲜血坠下,正好落在一面小旗上,那小旗插在大雍的心脏——京城的位置。

他神色一凛,一把抹去脖子上的血渍,低声道:“在这之前,先要抹平此处。”

说着,他将那殷红的小旗挪到了沙盘的西北角。

他眉目舒展,神色张扬,似乎天下已尽在他手。

但在两个月多前,他还是那个人人鄙夷的杂种。

那时盛夏刚过,草原一片绿色,锡纳山尖上的白雪常年不化,但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也显得白雪阳春。

白石堡垒刚刚结束一场盛宴,从天明一直欢庆到深夜。

锲加思兰一人一马,单手提缰,踏上山顶。

他翻身下马,手中提着一只锦盒,踏进大殿之中。

宴席的灯火刚刚撤下,欢笑声似乎还回**在大殿中,空气中弥漫着酒味。

老领主坐在金色的王座正中,原本衰老的面孔因近日的喜事而显得精神矍铄。

老领主看见了锲加思兰,嘴角垂了下来:“我没有叫你来。”

锲加思兰道:“家中有喜事,我怎么能不来。”

“家中”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老领主再也掩饰不住对他的厌恶。

脸上的沟壑尽数拧起,原本暮霭朦胧的双眼瞬间变得冷厉。

“你这个逆子!你擅自屠杀木剌一国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敢来?!”

锲加思兰面不改色:“你不是让我娶木剌的公主吗?公主呢?”

老领主怒气冲天:“你……逆子!逆子!”

木剌是锡纳西北部的小国,范围很小,人口也不多,而且他们不守礼数,却善用毒药,一直靠暗中行刺、劫掠商旅为生,所以名声卑劣不堪。

而老领主竟然让自己的独子去迎娶木剌的公主,这等同于告诉整个大漠,他锲加思兰根本没有资格继承锡纳的金王座。

老领主颤巍巍地伸手,指向这个逆子:“你知不知道,你灭木剌一事,挑起了我们和邻国的争端,如果不是我今日稳住他们,他们要共同起兵,我锡纳如何保得住?!”

锡纳的西北部原有七个小国,木剌只是其中之一。原本锡纳强盛的时候,他们自然安分守己,但锡纳的势力一年不如一年,七国中竟也生出了叛逆的声音。

此次锲加思兰灭了木剌,正好被其余六国抓住了机会。

却听锲加思兰嗤了一声:“锡纳衰败,拜父亲你所赐!若不是你软弱无能,锡纳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老领主捂住胸口,暮颜盛怒:“你、你……好啊,来人!我要拿你的人头去给六国赔罪!”

几名金甲护卫快步走来。

锲加思兰突然将大手一挥,手中的锦盒落地,盖子咕噜噜地滚到远处。

他昂首笑道:“父亲,今日您和新夫人大喜,还没收我的贺礼。”

老领主双手把住扶手,将年迈的身体撑起,向那锦盒中看去。

只见盒中一团血迹斑斑的布匹。

锲加思兰提脚一踹,那盒中之物滚了出来。

布匹展开,竟是一颗人头。

霍拓大汗,孛尔·蒙阔真的人头。

而那血迹斑斑的布匹,正是三万雍军的旗帜。

霍拓和大雍,当今世上最强盛的两个民族,皆在他脚下。

老领主忽然跌坐在金王座上,半晌,他笑起来。

笑中尽是绝望和嘲讽:“你不过是砍了一个将死的老头,又偷了一面旗,又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说着,老领主惨笑几声:“想不到我堂堂锡纳,就要毁在你这个卑鄙的杂种手里!”

锲加思兰嘴角仍然勾着,眼神却冷似冰刃。

老领主挥了挥瘦骨嶙峋的手,示意护卫把他带走。

细碎的铠甲摩擦声响起,护卫们却是向着金王座走去。

“你们要干什么?!”老领主惊骇。

锲加思兰缓步走到王座前,讥笑道:“父亲,您的新夫人刚给我生了弟弟,您是打算让他继承锡纳对吗?”

今日正是那小儿子的庆生宴。

老领主十八岁的新夫人贵为海尔堌的公主,那是大漠东部的大国,她诞下的子嗣当然名正言顺。

不像他这个杂种。

老领主浑身警觉:“你问这个还有什么用?”

“有用,”锲加思兰嘴角勾起,“您要是否认的话,我也许会留他们一条性命。”

“你……你妄图继承锡纳?你这个杂……”

老领主最后一句话没说完,锲加思兰已然抽出金甲护卫的长刀,刺进他的心脏。

老领主的瞳孔已是血色,他瞪着这个逆子,最后听他说道:“放心,锡纳在我手里会重现当年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