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来时一样,锲加思兰把百里颜拢在身前,二人一匹快马向朔城驶去。

不同的是,百里颜现在面色煞白,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还能闻到锲加思兰身上的血腥味。

远远的,她终于看见那残破的城墙,还有城门上同样残破的“月土”二字。

城门口隆起一团尘土,是魏蔚领着数十人马正在赶来。

百里颜是第一次觉得这座鬼城还带着些许安全感。

回了城中,刚一下马,锡纳人就把锲加思兰团团护住,乌桑扶着他中箭的手臂,把他带进了毡房。

毡房是锲加思兰一行人刚到朔城时搭建的,虽然他们已经在朔城住了许多时日,但是仍然住着自己的毡房。

锲加思兰说锡纳人一生游历,住不惯屋舍。

魏蔚小跑着迎过来,神色十分慌张,双手还有些发颤:“百里大人,你可有受伤?是我疏忽大意了,就不该让你跟那个锡纳人单独离开!”

百里颜唇色苍白,故作镇定:“我、我没事。”

魏蔚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百里大人可看清了是什么人出手的?”

百里颜眉头紧蹙,她想起锲加思兰刚刚说那是霍拓人的箭。

“应该是霍拓人。”

魏蔚双目圆睁:“什么?!霍拓人已经到朔城附近了?多少人?”

百里颜望了一眼毡房的方向:“他们……已经被除掉了。”

“我想……他们的目标应该是锲加思兰……”

魏蔚惊骇之余,腾起了几分怒气:“我就知道那些锡纳人住在城里没什么好事!明天就把他们撵出去,他们的金子也不收了!”

百里颜慌张:“不、不是的,魏大人,他数次救我于危难,我不能就这样把他赶出去。”

百里颜知道,每次魏大人看见锲加思兰他们的时候,神色总是不自然的,想必是城里住了异族之人,还夜夜笙歌,引得魏大人十分不悦。

但此时,百里颜绝不愿意让受了伤的锲加思兰出城去,要是再次碰到霍拓人,难保不出意外。

百里颜对魏蔚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还请魏大人见谅。”

魏蔚的眉头仍然紧蹙,但在百里颜反复保证不再单独出城之后,他勉强同意锲加思兰再住几日。

百里颜谢过:“对了,在下还有一事想问,霍拓和锡纳两族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魏蔚想了想:“他们的祖上本是同族的异姓兄弟,后来分疆而治,百年间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这任的霍拓大汗野心太大,又残暴至极。”

“前几年就有传言,霍拓觊觎锡纳的矿山,想吞下他们的领土,所以他们要追杀锡纳人也不是不可能。”

百里颜听了,若有所思。

如果真是如此,霍拓想要夺下锡纳的领土,也不会随便对锡纳人动手吧,而且今日绿洲的场景,像是霍拓有意埋伏,并不是随意的攻击。

除非……锲加思兰是锡纳相当特别的人物。

可若是如此,他怎么会陪着自己在这座雍朝的废城里住了这么多时日?

百里颜不解,她每次找古建筑史料时,看到那些历史事件都感觉一头雾水,比起那些权利争斗,还是图纸上的一笔一划要来的爽快许多。

建筑的构造再复杂,在她眼中,就像庖丁眼中的牛一样,每处细节都是清清楚楚的。

而人心叵测,她一个直肠子始终弄不明白。

她现在只想去看看锲加思兰的伤势。

推开厚重的毡布,只见锲加思兰上身的袍子敞着,左臂的箭头已经取出,玄铁的箭头沾满血渍掉落在一旁。

他结实的手臂上裹了布条,透着通红的血渍。

他的额上渗出一层细汗,表情却仍是云淡风轻,眉宇间仍是那般的张扬。

在他的面前,乌桑单膝跪地,额头靠在他的膝上。

乌桑是个美丽的女子,她有着草原人典型的美貌,浓眉大眼,高鼻深目,她腰肢纤细灵动,纵马挥鞭时又粗犷豪迈。

百里颜羡慕她的奔放,也感谢她今天及时相救。

但是现在,眼见她紧挨着锲加思兰,她的心头一紧,像是吃了一口莲心,舌根在微微发苦。

锲加思兰抬眼看见了百里颜,他推开了乌桑。

乌桑站起来,一眼看见百里颜,原先温顺的眼神瞬间变成了刀子一般。

她的右手握住了腰间的马鞭。

此时,锲加思兰伸手握住了乌桑执鞭的手。

她锋利的眼神收敛了几分,手也垂了下来,她走出了毡房。

百里颜:“我、我不是有意打扰,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好些了吗?”

锲加思兰向后一仰,斜倚在床榻上。

“你刚才叫我什么?”

“嗯?”

“刚刚在绿洲里,你叫我什么?”

百里颜忽地想起,刚才危急时分,自己喊了一声“思兰”。

她双颊忽得腾起了红晕,像是这个时节,草原上粉色的芍药。

“那是……情况紧急……”

“以后,都这样叫我便好。”

他的语气轻柔绵软,乌黑的眸子是百里颜看不透的深邃。

她的脸红到了耳根,慌忙扯开话题:“那些霍拓人……为什么要袭击你啊?”

他目光一凛:“大漠里,强者为王,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害怕?”

百里颜:“我……只是想知道将要对面什么样的敌人。”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百里颜又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温水瓷碗中混入了一丝丝的辛辣香料。

“有我在,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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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颜怔怔地回到自己的院中。

见房门前多了几名护卫,想必是魏大人安排的。

忽然想起昨夜那徒手切铜铃的鬼怪,百里颜脚下像被粘住了一样,愣在原地。

白天生死一线,晚上还要活见鬼,这日子过得也太刺激了吧!

百里颜这才想起,昨晚上那鬼怪让自己把那半只铜铃挂到城外去。

可是一摸怀里,铜铃不见了!

天啊,那多管闲事的鬼怪非要找自己算账不可,百里颜苦着脸,想想为了自己的这条小命,能躲就躲吧。

于是转身去找魏蔚,打算寻个别的住处。

她一直觉得老持承重的魏大人是这座城里最可靠的人。

也许是因为她前世今生的两位父亲都不靠谱,她格外渴望一位正直有爱的父亲,而魏蔚正符合她心中优秀的老父亲形象。

她找到魏蔚时,他正在与妻子和女儿吃晚饭,他们热情招呼百里颜一起。

“粗茶淡饭,让百里大人见笑了。”

百里颜一看,确实是粗茶淡饭,几块干面饼和刚煮好的马奶茶。

“不打紧。”

百里颜喝着奶茶,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找一个没有鬼怪的地方住。

她想到自己两个月来只顾着盯着城墙的构造,连这城的历史都不清楚,不妨先问问,说不定还能知道那鬼怪的来由,好找到对付他的法子。

“敢问魏大人来朔城多久了?”

“整整十二年了,”魏蔚捋了捋潦草的胡须,“十二年前,我还只是个随行的护卫。”

“魏大人是随何人而来?”

魏蔚叹了一声,目光看向远处,像是回到了当年。

“那时,我刚刚成了澂王殿下的护卫,就要护送殿下来北疆。”

百里颜一下来了精神:“澂王殿下?是哪位啊?”

“咦,百里大人一直住在京城,怎么没听说过?”

“我……”这嘴快的毛病真该改了,差点忘了自己是穿越来的了。

却见魏蔚的眼神从吃惊变成了哀怨。

“唉,果然大家都把殿下忘了。”

“他是皇子衡,殒命后才追封了澂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