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沙丘层层相叠，一骑快马而过，百里颜耳边的风声呼啸，混杂着狂奔中骏马的喘息。

“你要带我去哪里？”

百里颜闻见锲加思兰身上的汗味，就像是装着温水的青瓷碗中撒了些许薄盐的味道。

他没有应答，只顾着策马前行。

朔城很快被抛在身后，风沙一过，掩了铁蹄足印，寻不见回路。

前方金色的沙漠的尽头，出现了一层墨绿色的绒雾。

百里颜放眼望去，渐渐看清了。

“绿洲！”

快到近处时，锲加思兰一提缰绳，速度减了下来。

百里颜远远看见那绿树萦绕之间，被太阳照着的水面像一面银色镜子。

镜子边缘**着微微的涟漪，是野生的小狐狸在饮水。

锲加思兰低头向怀里一笑：“喜欢吗？”

百里颜已经可以闻见雨水丰盈的草木味道，那粼粼的波光映在她一双杏眼中。

她笑起来。

锲加思兰忽然扬起马鞭，快马奔驰。

小狐狸警觉地抖动大耳朵，嗖一下窜进了洞里。

骏马在水边停下，锲加思兰单手扶着百里颜下马。

刚落地，百里颜就跑到水边，兴奋不已，一双纤纤玉手捧起清水，拍了拍微红的双颊。

清爽甘冽。

百里颜到这大漠以来，已经快有两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地享用这样清澈的水源。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锲加思兰没有回答，他看着百里颜，只顾着笑。

百里颜一拍水面，溅了几朵水花到他脸上。

他没有躲闪，任凭晶莹的水珠落在他麦色的脸上。

她笑得盈盈，顾不上浸湿的衣袖。

她脱下绣鞋，提在手中，一边又提起衣摆。

雪白的足尖触到清水的那一刻，她觉得浑身一酥，好像洗净了整片大漠的尘土。

她在水中轻快地跳来跳去，风儿吹过岸边的树林，抖动的枝叶倒影在粼粼的波光中，融进了她的倩影。

玩得累了，百里颜才到岸边坐下。

锲加思兰递过来一只酒囊。

百里颜见过，这是他一直随身带的。

“我……不会喝酒。”

“这不是酒。”

百里颜这才接过来，打开盖子一闻，确实没有酒味，倒是一股淡淡的清甜。

尝了一口，竟然比那甘泉还要清洌，清爽的甜味透了上来，咽下之后还有绕齿不散的花香。

她大口饮下：“这是什么？”

他眼里含着笑，淡淡地说：“蜜茶罢了。”

大漠里哪来的蜜茶？

忽然听见身后的草木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等百里颜反应过来时，乌桑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夺下她手中的蜜茶。

乌桑横眉怒视：“你怎么把这么珍贵的茶给了她？这是大汗赏赐，金子也换不来的！”

当然，百里颜一个字也没听懂。

“乌桑，把茶给她。”

乌桑不肯，倔强的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百里颜茫然无措：“我不用了，还是给乌桑吧。”

锲加思兰厉声道：“乌桑——”

乌桑噙着眼泪，把酒囊扔到锲加思兰的身上，扭头就跑。

“你们都退下。”

百里颜回头，才看见一群锡纳人单膝跪地，低垂着头，等着主人指示。

“退下。”

年轻的锲加思兰语气中竟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些锡纳人迟疑一下，叩首离开。

百里颜看了眼锲加思兰。

她想到这一路以来，要不是他，自己怕是已经死在大漠中，早已被秃鹫啄去了。

而且他出手相助，一出手就是一大箱金子，百里颜想，他的身份绝不是普通的贵族那么简单。

百里颜直爽的性子实在是憋不住心事：“你……你到底是谁？”

忽然，锲加思兰转过身来，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他出手按住百里颜的肩头，将她按倒在地。

“你……”

百里颜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短促的劲风袭过耳边。

嗖——一支箭划过两人刚刚坐着的位置。

“有人！别动！”

锲加思兰旋过身来，腰间的短刃出鞘，向密林中飞去。

眼见那短刃刺入林间，一道鲜血飞溅而出。

百里颜听见有人倒地的动静，惊恐不已：“他、他死了吗？”

锲加思兰犀利的目光快速扫过四周。

他从刚刚的温柔少年瞬间变成伺机而动的野兽。

他拉起百里颜的手：“走！”

两人奔向来时的马匹。

眼看就要够到缰绳。

嗖——一支箭刺中了马脖子。

那骏马挣扎着倒地，殷红的鲜血淌了出来。

锲加思兰把百里颜拢在身后。

他高声道：“何人暗中行刺？”

百里颜只听得四周的草木都在颤动。

四周皆是敌人。

嗖——

这一箭，向锲加思兰面中袭来。

而他像是早已料到，那支飞箭被他稳稳地攥在手中。

他撇了一眼那玄铁铸成的箭头。

“霍拓的箭。”

“哼，敢现身吗？”

四周草木簌簌而动，几人拨开叶片站了出来。

百里颜躲在锲加思兰身后窥去。

十、十五、不对，至少有二十人。

这还只是明着来的，树丛里不知还藏了多少人。

百里颜浑身起了冷汗。

只听得锲加思兰冷笑一声，嘴角扬起，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

百里颜见过这把长剑，与他初见时，他用这把剑划开了自己的帽帷。

直到今天，百里颜才见过它第二次。

那剑身通体赤红，剑脊上刻着鎏金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对面两人手持弯刀，大喝一声，冲向前来。

剑影过处，两人血溅当场。

空气中骤然腾起浓重的血腥味，无人再敢上前。

而他们从身后拿出弓弩。

“哼，小人。”

锲加思兰嗤笑一声。

数十支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

长剑过处，箭头纷纷落地，如一场铁雨。

锲加思兰一手执剑，一手还拢着身后的百里颜。

趁着他们装箭的短暂时间，锲加思兰把百里颜推进身后的树丛。

“走！”

百里颜回头之际，只见锲加思兰护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箭头已经深入皮肉。

“思兰——”她带着哭腔。

“快走！”

又是一阵铁雨落下。

锲加思兰满面满身的血污，嘴角却依然挂着冷笑。

忽然，一根长鞭从密林间窜出，叶片飞旋。

远处一个霍拓人被长鞭勒住了脖子，转瞬之间被拖进树丛没了动静。

下一秒，乌桑手执长鞭从林中跳出来，与几名锡纳汉子一同杀来。

锲加思兰并没有松懈，他举起赤红的龙纹长剑，剑身划过，砍下了左臂上的箭尾。

他飞身而起，再次挥剑，又溅起几道血光。

杀声许久才落下，绿洲终于恢复了平息。

只有那一池清泉被染成血污。

锲加思兰逆着阳光，他的身上像是起了一层金色的芒刺。

他回到百里颜身边，俯下身来，擦去溅在她脸上的血渍。

那支玄铁箭头还插在他的手臂之中。